文若竹穿著一身白底水紅竹葉梅花圖樣印花對襟褙子,下面是拖地的白色長裙。嬌怯怯的在那里站著,仿佛一陣風就要將她吹了去。
郭菀央手捏著衣襟,雖然不說話,卻是緊張到了極點。本來沒有的事情,但是假如文若竹信口雌黃的話,那自己是跳進黃河也說不清了。
文若竹目光在一群人臉上緩緩掠過。公主對上文若竹的目光,竟然對文若竹笑了一下。那笑容里藏著很多東西,就是郭菀央也看出來了。
四周的人,看看文若竹,又看看郭菀央,神色之間都有很多東西。馬夫人對著郭菀央微微搖了搖頭,那意思很明白:你不認賬,人家都趕上門來了!
公主目光之中更是充滿幸災樂禍之意。
只見文若竹款款上前,先拜見公主,再拜見老侯爺老太太,再見過郭銘與父親,禮節上一絲毫也不亂。
只是文仲山卻是見女兒前來,卻是氣不打一處來。這個女兒上次在自己家中丟臉丟得還不夠么?巴巴的跑到人家長輩面前來丟?自己這是別人屋子里,發作不得。見女兒向自己行禮,當下低聲喝道:“你卻來這里做什么?旎厝チ!”
文若竹盈盈躬身,說道:“各位長輩在上。聽聞青瓜姐姐說起,各位長輩請父親前來,卻是商議晚輩的婚事。晚輩知道,終身之事,父母做主,晚輩這樣巴巴的跑上前來,卻是極為丟臉!
文仲山低聲喝道:“知道丟臉你還來……這些年都白教養你了!”
文若竹卻不接父親的話,只是說道:“晚輩卻是知道,各位長輩之所以要提這門親事,卻不是看在晚輩賢良淑德,足以匹配四公子,才有這般提議。卻是因為誤認為四公子對晚輩有不合適的言行,抱著為四公子補漏的思想,才有此議……既然這樣,晚輩就不能不前來,丟臉也罷,不丟臉也罷,向各位長輩說上一句!
郭菀央聽文若竹這般說話,卻是明白了。原來自己竟然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只是她這般拋頭露面上來說話,卻不是將自己的名聲全然毀了?當下竟然不知心中是什么滋味。
馬夫人聽文若竹這般款款說來,不由詫異道:“你這孩子,卻是在說什么呢?你是說,四公子與你,并無任何私下往來?”
文若竹聲音微微有些發顫,說道:“老夫人也是知道自己的孫兒的,四公子為人端肅嚴謹,小小年紀,卻是大有成人之風。聽聞了流言蜚語,老侯爺老夫人信不過晚輩,難道還信不過自己的孫兒不成?”
文若竹這般說來,馬夫人卻是不由微笑,說道:“你這孩子,這話倒也有理!
公主卻是微笑道:“文小姐,你這話果然是真的?既然是真的,你如何會在第一時間想到,老侯爺請文先生前來商議婚事,就知道是商議你與四公子的事情?青瓜姑娘……想來也不是多話之人罷?”
公主這番話,卻是非常毒辣。眾人一想,果然是這個道理。如果文若竹與郭玥之前有些什么,文若竹聽到婚事之議,立馬想到兩人之前的私情,很正常。若是兩人之間從來沒有什么,現在說起婚事,文若竹居然第一時間想到了這是與自己與郭玥有關?
這樣說來,文若竹說的這一番話,卻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馬夫人沉下臉來。文仲山是再也忍不住,低聲說道:“丟臉丟夠了,快回去!”
郭英卻是說道:“文小姐,此事你不需要有過慮。你們之間,自然是清清白白。不過考慮你們的婚事,卻是父母的職責,你卻回去罷。”心中卻想,就這般言行來看,這個女子倒也勉強可以算是郭玥的良配。肯將自己置于極危險尷尬的境地前來為郭玥說話,不管說的是真是假,就這一事實本身,就足以說明這個女子有些膽識,又能愛護郭玥。
文若竹將目光轉向公主,眼睛之中,竟然有些灼灼的讓人不能逼視:“公主殿下……今日之事,雖然有些丟臉,但是文若竹既然已經主張丟臉了,那就也不會害怕到哪里去……丟小臉是丟臉,丟大臉也是丟臉,不過是五十步與一百步的區別罷了,又有什么畏懼的呢?”
說著話,臉色卻是異常的蒼白,轉過臉來,對著馬夫人說道:“老夫人明鑒。四公子與晚輩之間,確實并無男女之私。只是此事雖然是捕風捉影,卻也不是無風起浪。原因就在晚輩身上……晚輩對四公子,確實有仰慕之意。那日是晚輩前去尋找四公子……卻不想四公子乃是正人君子,與晚輩好生勸說,又向晚輩保證此事不外傳,晚輩這才知道……四公子人品如何,才死了這份心思。今天聽聞‘婚事’兩字,就知道這是晚輩前些日子惹下的禍端……心中雖然竊喜能得償所愿,但是假如此事對四公子名譽有損,晚輩能得償所愿又有何歡欣?所以不論如何……晚輩定然要上前來,與各位長輩說明真相,各位長輩輕視也好,蔑視也好……晚輩都認了,只求各位長輩,不要誤以為四公子乃是輕薄無良之徒,那……晚輩就是聲名狼藉,此生被人看不起,也心滿意足了!
文若竹說這些話,聲音很輕。只是簡簡單單幾句話,卻是在在場人心中,掀起了一陣狂潮!
在此之前,大家只見過做事不認賬的,卻哪里見過女孩子,居然鼓起勇氣公開承認自己去勾引男子的?
郭英臉上已經有了凜然之意。這不是其他意思,而是敬意。
這般勇氣,不啻于烈士面對屠刀。誰都知道,對女孩子來說,這番話意味著什么?
文若竹轉過臉,對著公主,面上依然是一片平靜:“回公主殿下,方才您提出的疑惑,我已經解釋很清楚了……不知公主殿下是否滿意?”
對著少女那平靜似水的目光,公主不知如何竟然有了幾分慌亂,當下笑道:“原來如此……恍然大悟啊……”
文若竹淡淡笑,笑容里藏著針尖一樣的東西:“在下有幾個不解,卻要請教公主殿下,卻不知殿下能否幫忙一解疑惑?”
公主尷尬的笑了笑,說道:“你想問什么?”
文若竹輕輕笑:“文若竹不過是一個沒什么見識的女子罷了,人家說什么就是什么,也不大敢思考。居住在郭家,也只是與二房三房幾位小姐有些來往,與長房幾位小姐,卻都只是聞名而不曾見面。只是那日皇太孫殿下還有幾位皇孫前來求親之日,長房幾位小姐前來家塾,卻是拉著我說了好一陣話,讓小女子受寵若驚……現在想起來,長房幾位小姐,拉著晚輩說話的時候,提起四公子的名字,未免多了一些。”
公主呵呵一笑,說道:“四公子與七小姐,卻是我們郭家現在的驕傲,多提一兩句,算得了什么……”
文若竹眼睛之中,針尖未曾退縮,依然淡笑:“那是的……只是還有一件事,五小姐轉身,就從晚輩的房間門口撿到了一個扳指,卻是男人樣式的,遞給晚輩的時候,卻又說類似四公子使用的……扳指非常珍貴,這也罷了,晚輩只想問一句,那扳指……到底是誰拋在晚輩房間門口?”
公主呵呵一笑,說道:“那又有什么,不過一個扳指而已,撿著了也就撿著了……”
文若竹聲音依然非常平靜:“是的,那又有什么,是撿著的還是故意丟在那里的,誰去追究呢?只是借著一個扳指,騙的一個不曾懂事的小女孩情竇初開……然后今天見公主在場,晚輩不免要多問一兩句……如此罷了!
郭菀央又是其中主角,很快就從這些看起來似乎前言不搭后語的陳述之中,拼湊出一件事情的真相來。
郭瑾來找文若竹聊天。聊天的內容圍繞著郭玥,其中定然有不少挑逗的言語。文若竹聽著,于是就漸漸起了心思了。
之后郭瑾又在文若竹的房間門口撿到了一枚扳指。這個扳指,郭瑾說多半是郭四公子的。郭四公子的扳指居然落到了文若竹的房間門口……莫非郭四公子對文若竹也非無意?
這枚扳指,卻是一劑催化劑。
正是有了這枚扳指,文若竹才與海氏有了那日的舉動。
雖然不能完全聽懂文若竹的意思,但是在場的人,聽著文若竹提起郭瑾郭瑜,一群人目光都落在公主臉上。
公主到底被眾人看著有些不悅,卻是立起身來,說道:“文小姐,人都說你端莊穩重,現在才知道,傳言多虛。別的也不說了,你后來尋找我,前言不搭后語的,卻是什么意思?”
文若竹凄然一笑,說道:“文若竹年幼,上些當也是該當的,這事情也是文若竹之前不該有這些胡亂的念頭,其心不正,才會被宵小所侵……現在后悔,卻也遲了!
郭英沉聲說道:“文小姐,現在后悔,也未必遲……今天約你父親前來,本來也是因為誤會,現在看來,這個誤會也并非壞事。既然你是有主見的女子,我現在就問你一句:若是今天我郭家還是向你父親求親,你希望父親允還是不允?”
想不到居然聽到郭英這樣一番話,一群人都是怔。
這不是等于親自向文若竹求親么?
馬夫人張了張嘴,卻是沒有說話。郭銘對文若竹這等不要臉面不守規矩的女子,有些看輕,但是父親既然已經做主,當然也不說話。最失態的卻是文仲山了,想不到東翁竟然說出這番話來,嘴巴幾乎也不能合攏。
最詫異的卻是郭菀央。門閥世家,不是最痛恨這種……敢于越軌的女人么?
郭英,不是最為小心謹慎的人么?
怎么這當口,郭英居然鄭重的開口,親自以家主的身份,向一個女子求親?
文若竹會允還是不允?
現在倒是不十分拒絕文若竹了,不過回頭還是要向郭玥好好解釋一番。
好歹是一個烈性女子,配郭玥也不算委屈了,只是……還有些后患啊。
公主既然未曾與文若竹串通,那么郭玥與文若竹訂婚之后,她定然還有后著。
當下將眼睛轉到文若竹身上,又轉到郭英身上。
郭菀央卻是不知道,郭英此人,做事是非常謹慎。這些年見多了皇帝陛下的殺功臣舉動之后,尤其如此。只是他骨子里,依然還有些少年時代鐵馬金戈的血性。文若竹今天的舉動,合了他的胃口,喚起了他少年時代的記憶,就不免對這女子高看了一籌,所以才有此舉。
再說了,文若竹身份是很低下,但是正如前些日子孫兒給分析的那樣,聯姻高門大族,就是好事么?娶一個小門小戶的女兒做正妻,對郭玥的前程說不定更有好處。至于郭菀央方才想到的,他卻是不曾想到了。
文若竹淡淡一笑,這一笑,卻是風卷過,云淡天青。飛鴻掠過,了無痕跡。盈盈躬身,鞠躬下去:“文若竹一個女子,得蒙老侯爺如此厚愛,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幸運……只是經過了這樣一出,老侯爺認為,晚輩還配得上四公子么?”
郭英沒有說話,文若竹又繼續下去:“今天之事,老侯爺可以下令,讓仆從守口如瓶。可是若是有心人要翻騰舊案,四公子那時卻是真的有口難言!到時候有人說起此事,難不成讓四公子出賣妻子不成?四公子既然不能出賣妻子,那么就留給他人一個攻訐的借口……文若竹雖然無能,卻也知道,一錯不可再錯,既然此事已經如此,文若竹此生就不能再與四公子有任何糾葛。因此……今天之事,晚輩只能愧謝老侯爺的厚愛了。”
郭英嘆了一口氣,猛然厲聲說道:“今天之事,就到此為止,誰如果不小心傳出去,休怪郭家家法無情!”
一群人凜然聽令。公主翻翻眼睛,卻還是沒有說話。
文仲山站起來,慌忙向郭英道謝。又狠狠盯了文若竹一眼,說道:“去罷,不要再在這里丟臉了!”
文仲山帶著文若竹離開。文若竹邁過門檻,卻是回頭看了一眼。
正看向郭菀央。郭菀央深深吸氣,回了一個澀然的笑容。
文若竹也回了一個澀然的笑容。
郭菀央心中突然知道……她再也見不到文若竹了。
回了屋子,幾個丫鬟見她臉上又青又紫的,不由大驚,忙找來藥膏給擦了,小桃甚至忍不住低聲埋怨:“二老爺也真是的,用得著下這么重的手么!避镙羌鼻械溃骸懊魈煲ブx座師,可不要丟臉才好!”
小桃說道:“要么我再去尋老夫人,問問看有沒有好一點的藥膏!
郭菀央忙止住,說道:“一點小傷,明天也就退了,今天大家都不高興,你再這般興師動眾做什么!
小桃茱萸卻是不安,一晚上也睡不安穩。次日絕早起來,卻見手指印果然淡了,只是還有些紅的印跡。說道:“沒辦法,只能稍稍傅一點粉了。”
郭菀央急道:“我一個大男子,傅粉不是給人笑話么!避镙遣挥X抿嘴。
小桃笑道:“公子切莫著急,其實傅粉也有人在,不過現在風氣,已經不多了。你別急,你的皮膚本來細嫩,我稍稍傅一點,人家也看不出來的……定然不至于將你看做……那種……面首。”說著,就是嘰嘰咕咕的笑。
郭菀央無法,卻也只能讓小桃折騰了。出門拜見座師,又少不得聽很多的恭維很多的夸贊。傍晚回來,卻想起一個疑難問題來,當下前往家塾,卻見那院子空空蕩蕩。
心中一驚,當下沒頭沒腦就往養榮堂走。卻見李子迎上前來,告訴說道:“正要告知四公子,從明日起,四公子不用去上學了。文先生思鄉心切,今天早上向老侯爺提出辭呈,今天中午簡單收拾,老侯爺幫著在碼頭找到了便船,剛才已經走了。”
雖然是預料之中,郭菀央卻還是不由一驚,當下往外就走,一邊走一邊問道:“卻是什么時候走的?什么時候的船?是誰家的便船?”
李子說道:“卻是今天晚上上的船,什么時候走,卻是不知道,剛才是郭安送走的……”
郭菀央聽著,當下就對李子說道:“請幫忙請郭安叔叔準備一下,我要馬上去碼頭!”
李子答應了,說道:“不先去請示二太太或者老夫人么?”
郭菀央當下說道:“這等尊師重道的事情,兩位大人也是歡喜的,我先去準備一下,你就請郭安叔叔將馬套好……我馬上就來!”
當下一陣風跑回自己屋子,吩咐茱萸將荷包拿出來,撿了最大的兩個金元寶,塞在懷中,就跑了出去。茱萸追著叫道:“外面風大,披個披風!”郭菀央也沒有聽見。
只是郭菀央到底遲了一步。等到了碼頭,卻見碼頭之上,船舶如蟻,郭安看了一圈,卻是告訴:“沒看見方才那艘掛著‘安記’的大船了。”
郭菀央郁郁,正要回返,卻聽見那邊不遠處,傳來壓抑的哭聲。此外還有旁人的嘆息聲。
聽著,郭菀央的臉色白了。就是茱萸的臉色也白了,低聲說道:“那是……海先生的聲音。”
沒錯,那是海氏的聲音。毫無平時的大家風范,那聲音嗚嗚咽咽的,哀哀欲絕……到底發生什么事情了?
郭安往那邊望去,卻也是睜大了眼睛,說道:“那艘叫‘安記’的船只,就在那邊!”
郭安不是非常清楚,郭菀央卻是知道昨天晚上發生了什么。當下就提起長衫,三腳并作兩步,沖將過去。
此時已經接近日落時分,碼頭上人并不多。但是前方臨水的一塊地面上,卻是人圍著人,似乎在圍觀著什么,又聽見隱約的議論聲。
郭菀央擠不進去,當下就疾聲問外圍的一個圍觀者:“到底發生什么事情了?”
那圍觀者搖頭,說道:“可惜了……好端端一個小娘子,上船頭打點水,卻不小心掉了下去,邊上全都是船,慌忙打撈,但是也是怪了,這么一點深的水,又是靜悄悄的,居然就是找不到人,周邊幾艘船都讓開了,可是還是忙于找到人,都半個時辰了,人就是撈上來也是沒用了。唉。”
郭菀央聽著,臉色蒼白,往運河里看去,卻見前面都是人頭擋著,哪里能看見一絲水波兒?
郭安見小公子擠不進去,當下大聲叫道:“文先生,文先生,你是在里面嗎?”
里面果然傳出了文仲山略帶顫音的回答。郭安帶頭,當下就擠進人叢中,果然看見海氏癱坐在地上,低聲哭號,嗓子都啞了。面前是一片陰陰的水面,卻是有人影在里面翻騰。估計是雇來的水手,正在幫忙找人。
郭菀央覺得有必要說什么,但是卻說不出口。文仲山勉力笑了一下,說道:“不關你的事,是她自己沒!毖蹨I卻落了下來。
卻見一個水手鉆上水面,說道:“老先生,實在不行了,這水實在太冷,再潛下去我們自己要出事了。”
現在正是二月,天氣還頗為寒冷,這潛水一會也還罷了,小半個時辰下來,還真的要人命。文仲山也知道這個道理,只是沒有找到女兒,心中怎甘心,當下呆呆的只不說話。
倒是邊上的人,疾聲說道:“你們都上來罷!雖然說這位老先生出了錢請你們做事,你們沒有找到人,可是也是盡力了,這位先生也不會怪你們,先上來,喝兩口燒酒,烤烤火,暖暖身子!”
文仲山這才反應過來,說道:“多謝各位了,都上來罷……”
水中的人就等著這句話,當下忙都上來,喝燒酒,進碼頭邊上的草屋子烤火,換衣服。
郭菀央看著面前的水面。風平浪靜的,怎么就找不到人?
當下伸手,從懷中摸出一塊金餅子來,高高舉起,說道:“諸位,我這里有一塊金子……無論是誰,只能幫忙將人撈上來,這塊金餅子,就送給那位喝酒!”
之前文仲山拿出幾貫銅錢,請水手們幫忙救人,這價錢也只能算是公道,水手們也是抱著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想法,才幫忙下水去救人。可是救了許久,也不見人,再拼下去就不合算,就上來了?墒乾F在郭菀央又拿出一塊金子來,卻是禁不住眼睛發亮。之前下過水的,現在又想下水了;之前沒有下過水的,現在更是躍躍欲試。當下聽見撲通撲通幾聲,又有好幾個人下了水。
郭菀央大聲說道:“諸位身體力行,不行就趕緊上來,即便沒有撈到人,小子也另外有錢相謝!
這些都是閑話。有了一大塊金子作為獎勵,水手們積極性大大提高,當下又將打撈的范圍擴寬了好幾十丈。
茱萸早就上前,去將哭得聲嘶力竭的海氏扶起來,低聲安慰著她。
海氏這才平靜下來,可是畢竟心痛,又哭了起來。不過有茱萸在身邊安慰。
這一打撈,又是小半個時辰。下水的水手實在抵不住寒冷,紛紛上岸來,紛紛說道:“今天的事情卻是邪門了,怎么就找不到人了?”
郭菀央看這般也沒有辦法,當下就叫人都上來。將那塊金子拿出來,說道:“先前下水的有七人,后來下水的有十三人。中間有幾位是下了兩次水的,那就當做兩次工。分作二十份,你們分了罷!
眾水手倒是想不到郭菀央如此大方,當下都是忙不迭道謝。
郭菀央看著臉色慘白無血色的先生師母,當下輕聲說道;“要么先回家?”
文仲山搖頭,說道:“既然已經出了你們家的家門,哪里有回去的道理?既然找不到那個孩子……那也是她沒!膊徽伊耍驼罩暗挠媱,隨著原先說好的便船,這就走了了罷!人家還是要趕時間的,今天已經耽擱了人家兩個時辰了。”
郭菀央見先生倔強如此,當下也說不出話來。只將備好的另一塊金子拿出來,奉與先生。文仲山卻是受了。
既然做下決定,“安記”那艘船也就起程。郭菀央目送船只在暮色之中行遠,悠悠的嘆了一口氣,腦子空蕩蕩的,卻不知在想些什么。
回程,三人一路都是沉默。路上卻經過蘭葉的鋪子。蘭葉現在每天都呆在超市那邊了,這個小食品店就交給原先的兩個下人夫婦管理,兩個下人都是從燕王府出來的,死心塌地,倒也不用擔心其他。想著燕王府有一陣沒聯系了,既然到了門口,就告訴郭安要買點零食,就下了馬車。
因為是獨此一家,所以小食品店生意挺好,郭菀央到的時候,小店門口居然還排著隊。見郭菀央出現在門口,那老夫婦忙陪著笑過來。郭菀央正要說話,卻聽見了那邊的驚呼聲。
郭菀央掉頭,就往那邊望去。卻見那邊有一匹馬,正暴烈的馳騁過來。
這條街比較窄,現在正是兩邊的攤販收攤時分,路上不少推著貨物挑著貨物的行人。這一路過來,卻是雞飛狗跳。
這邊路口排隊的人,忙忙躲到一邊。卻聽見了一聲驚呼:“那馬尾巴上,吊著人!”
這時候天色已經晚了,也看不清楚,郭菀央經那人一提醒,這才隱約看見,那名騎士,一只手控制著馬匹上前,另一只手卻是甩向后邊。甩向后邊的那只手上,隱約可見,果然是吊著人!
那人被拖在地上,看不清究竟,隱約只覺得那人似乎還在掙扎,可是馬上的騎士,卻依然縱馬上前,不曾停留片刻!
后面響起了隱隱的哭聲:“二郎……二郎!你放手啊放手,東西被撞了被砸了都只是東西啊……”
轉眼之間,那騎士帶著馬匹,就要沖到郭菀央面前!
再沖下去,身后那個人,非被拖死不可。
郭菀央來不及思考,伸手就從郭安的腰間拔出了佩刀。
郭安大驚,叫道:“四公子,你要做什么?”
郭菀央卻不答話,跳到了街面中央,身子一矮,對著奔來的馬腿,穩穩的削了過去!
郭菀央有武藝嗎?沒。不過就是冒充郭玥這段時間,每天上練武場練上一個時辰罷了。也算知道一點弓馬騎射。但是郭菀央穿越次數多了,也曾有一兩世練出一點名堂來。因此眼力是在的。
只是那只是眼力而已。
不過現在有眼力就夠了。
郭菀央用的是岳家軍常用的一招:砍馬腿。
這是步兵對付騎兵最常用的一個招數。馬能帶著騎兵縱橫馳騁,那靠的是馬腿的力量。如果將馬腿砍傷甚至砍斷,那么巨大的慣性就能將馬上的騎士甩下來。
郭菀央不是大力士,無法勒住馬匹,那么就只能用這個辦法。
說時遲那時快,郭菀央身子一矮,那馬呼嘯著就要往郭菀央頭上踏來。邊上看見的人無不驚呼,茱萸甚至連眼淚都冒出來了。
卻聽見一聲慘嘶,那馬跳躍騰挪,竟然翻倒在地。郭菀央又是打了一個滾,離開了最危險的境地。
此時眾人的驚呼聲還沒有停下來。
那馬上騎士,伸手也算敏捷,馬倒地的一瞬間,居然就跳躍起來,不曾摔倒。見自己的馬居然被一個孩子砍倒,不由大怒,夾頭夾腦就是一鞭子,對著郭菀央抽過來。
郭菀央此時尚未站起來,眼看就躲不過。茱萸心疼,當下也來不及細想,人就整個撲在郭菀央身上。郭安卻不是白吃飯的,先前那是郭菀央動作太快,來不及反應,現在還能讓公子吃虧?當下撲上前,一把就將對方的鞭子給抓住了。
這時候,一邊在看熱鬧的百姓才反應過來,大家轟然叫好。
郭菀央這才看清馬上的騎士。一身干凈利落的騎馬裝也罷了,頭上那個束發紫金冠卻不是凡品,更不用說腳上那雙靴子了。心中知道,京師重地天子腳下,王公貴族不知多少,自己這一回,卻不知得罪什么人了。
馬匹后面,還臥著一個青年人,仰面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著氣。半個身子鮮血淋漓的,卻正是方才在地上磨出來的。
后面跌跌撞撞的,追上一個老婦人,大聲哭道:“二郎……二郎,你沒事么……”
那躺在地上的青年人大聲說道:“娘……我沒事……惡賊,你陪我們家的糖!”
那騎士一馬鞭被郭安抓住,伸手要奪回來,卻是爭奪不動。當下惡狠狠的說道:“小子,你知道我是誰不?敢砍我的馬……要知道這馬是皇帝陛下賜予的!”
郭菀央心中咯噔了一下,知道自己這是惹下大麻煩了。郭安忙松手,說道:“誤會誤會,我家公子并非有意要傷公子的馬匹,公子這匹馬作價幾何,我等愿意賠償……”
見郭安賠笑臉,那公子立馬趾高氣揚起來,惡狠狠叫道:“你賠償賠得起么……跟我上應天府,我要砍了你的腦袋!這是御賜的東西,你居然敢傷了御賜的馬兒!”
郭菀央皺了皺眉,說道:“這位公子請了。這是御賜的馬匹沒錯,但是皇上御賜的時候,定然沒有準許公子在大街之上馳騁,傷人性命罷?”
那公子大怒,說道:“你小子再說一句,我先宰了你!”居然伸手就拿出佩劍,對著郭菀央就刺過來。
郭安豈容他傷著公子?當下一只手將那公子的手腕扣住,說道:“公子小心,拿著刀不要誤傷了人……敢問公子高姓大名,卻不知是哪家府邸里的,武定侯府郭安,向您道歉了!
那公子一只手被郭安扣住,再也動彈不得。當下橫眉怒目,說道:“武定侯府的人?誰要你道歉,敢對本公子無禮……本公子可是晉王世子,等下就上皇上面前,告你們一狀……你們武定侯府就等著滅門吧,哈哈!”
說話的功夫,就聽見馬蹄聲疾響,如同雷霆暴雨一番。卻是后頭一群侍衛打扮的人,沖上前來。
那公子大聲叫道:“將這些人給我拿下……嗯,這個捏著我的手的,還有那個漂亮的像小姑娘的小子……都給我亂刀砍死!”
吩咐下來,那群侍衛就要沖上前來。可是郭菀央速度更快,她手中有刀,原先也不曾放下,這下這個世子殿下手被郭安扣著,半邊身子動彈不得,正是偷襲的大好時機。刀一晃,就擱在了那個晉王世子的脖頸上。嘴上微微含笑,說道:“世子殿下,咱們好歹講個理好不好?您不小心傷了人,為了救人在下不小心傷了你的馬,也說好賠償的,可是您動不動又要傷人?皇上陛下治國三十年,以天下百姓為本,您這樣做,皇帝陛下只怕要生氣哪!”
郭安見郭菀央得手,當下就松開了對世子殿下的控制。
明晃晃的刀子就擱在自己脖頸上,晉王世子朱濟熺腦子轟隆隆的,竟然反應不過來了。
天下居然有這樣的事情?居然有人敢這樣威脅自己?
自己父親在奪嫡失敗之后是個受氣角色,這個他知道。自己在南京城里,也要看著朱允炆眼色,他也知道。只是怎么也想不到,不過就是打個獵回來踢翻了幾個攤子而已,居然……就有人敢將刀架上自己脖子?
惡狠狠的盯著郭菀央,說道:“小子,報上名來……你不擔心整個武定侯府都做了陪葬?”
郭菀央被朱濟熺這樣一盯,心中也是有些發毛。不過事情已經到了這份上,自己也不能示弱了,當下只是笑道:“如果早些知道公子身份,說不定就不敢攔截公子的馬匹。不過那時不知公子身份,做了就做了,也就遲了,F在向公子求饒,公子偏生又不放過,那就只好再長一些膽子,想要與公子一道上應天府,請應天府做主,行不行……你先將刀扔下,你這樣拿著,我心不安呢!
朱濟熺聽郭菀央說得軟和,當下冷哼了一聲,將手中的刀扔在地上,說道:“還不趕緊將刀放下來?你小子……是武定侯府什么人?”
郭菀央微笑說道:“在下武定侯府庶子,排行第四,人稱郭四。世子殿下無禮了……還請世子殿下將這些從人都喝令開去,如何?”心中卻不由贊嘆起朱元璋的家教來。
這些孫子,看樣子都還不算草包啊。怎么到了后來,明朝的皇帝沒有最草包,只有更草包?
這個制度到底哪里出問題了?
朱濟熺冷笑了一聲,說道:“郭四,我記住你了……還不將本公子放開?”
就在這當口,卻聽見眾人驚呼。郭菀央耳邊聽見了尖利的呼嘯聲,抬眼,就看見一支利箭,沖著自己飛來!
郭菀央知道自己要側身避開,可是心中知道是知道,這個身子的反應速度完全不過關。只覺得手腕上一痛。
那支箭,直接飛向郭菀央的手腕。
周圍一群人都尖聲大呼。這些人知道這件事前因后果,也對這個敢于與晉王世子叫板的小公子心生好感。卻不想這個小公子的手腕就要被人射個對穿,當下人人驚呼。
郭菀央只覺得手腕上劇痛,隨即就看見那箭鏃……竟然掉落下來。這才發現,原來那箭鏃居然被人折去了箭頭,因此雖然射中自己的手腕,自己卻只是被撞紅了一大塊,并沒有受傷。
不過這箭鏃這樣一撞,郭菀央的手松開,那刀就掉落下來。朱濟熺反應不慢,當下就伸手去抓。郭菀央知道刀不能落在朱濟熺手中,當下腳一踢,卻將刀給踢出去了。
朱濟熺伸手就要去抓郭菀央。只是此時郭安已經湊上前來,只是他到底有顧忌,不敢對朱濟熺下死手。
邊上的侍衛見情況,全都撲過來,立即就有人將郭安纏住,將朱濟熺護起來。
朱濟熺得以脫險,立即趾高氣揚,厲聲叫道:“都圍起來……先狠狠揍一頓再說!”那被朱濟熺重傷卻終于脫險的青年人,見這般情況,卻驀然來了力氣,揉身撲上來,厲聲喝道:“誰也不能傷了郭公子!”
可是一群侍衛哪里聽他?雖然沒有動刀子,卻都拿出了馬鞭子,沒頭沒腦甩下來。
茱萸大聲哭喊著撲上去,卻哪里靠的近身?那青年人雖然努力要護著郭菀央,只是他自身也是重傷,也不過是幫郭菀央挨了幾鞭罷了。
正當這時候,卻聽見大街兩邊,馬蹄聲驟然響起,就像是暴風驟雨一般。接著聽見響箭的聲音,聽見有人厲聲大喝:“錦衣衛奉命來此,眾人住手!”
聽到“錦衣衛”三個字,一群人都住了手。朱濟熺哼哼了一聲,說道:“錦衣衛手腳真夠慢的,本世子在被人欺負的時候,錦衣衛就不見人影,現在本世子轉危為安了,他們就出現了!”
錦衣衛來的雖然及時,但是方才混戰之中,郭菀央也吃了幾鞭子。身上是火辣辣的疼。
卻見人叢后面出現了一個人,輕輕說道:“兄長可真夠威風,這般威風不上前線與外敵爭斗,卻在應天府大街上施展,卻真的是明珠暗投了,可悲可嘆。”
茱萸見了那人,忍不住歡喜起來,原來竟然是朱高煦。
朱高煦身后居然還站著一個大胖子,竟然是朱高熾。
郭菀央心中卻是不解,眼前來了救星那是很歡喜,不過這兩人也來的太及時了一點罷。世上果然有這么湊巧的事?
朱濟熺看錦衣衛出手,又見朱高熾朱高煦兄弟,知道今天這事情不能善罷,當下哈哈一笑,說道:“聽聞兄弟與這個郭四有些不清不楚的關系,一直不敢相信,現在看來,這個郭四果然唇紅齒白,兄弟又是玉樹臨風,果然是天生一對!
郭菀央氣得臉色煞白。朱高煦卻不當一回事,淡笑說道:“誤會了誤會了,我們兄弟就在這附近喝酒,卻不想聽到這邊有響動,卻是兄長在這里欺負小孩子,果然好威風好殺氣……后來見錦衣衛路千戶出動了,才壯著膽子前來看個熱鬧,兄長莫要冤枉了人!
朱濟熺氣得臉色煞白。卻見一個穿著飛魚服的男子上前,躬身說道:“臣參見世子殿下!
朱濟熺一口惡氣正在肚子里憋著,當下就對著路千戶發飆,厲聲叫道:“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管本世子的事情?”
路千戶不卑不亢,說道:“世子殿下明鑒,皇上將這地方的治安交給下官與應天府,下官就應該恪盡職守,F在下官正巧在附近巡邏,因此就過來看一眼,并不是膽大包天……今天此事,就請世子殿下與郭公子一道,前往應天府備個案如何?”
別看錦衣衛牛逼哄哄的,但是在世子面前,卻是不敢張狂。朱元璋是一個愛惜兒子愛惜孫子的主,因此這些世子殿下在京師之中,也就養成了跋扈的個性。
可是今天這檔子事情不能不管啊。因為涉及的另一方,是皇帝陛下曾經親口稱贊的神童。元宵節那天燈會上,他親眼看見皇帝陛下對這個神童有多少包容!
如果讓晉王世子將這個神童打死了,那可真的糟糕了。先將事情給阻止了,然后交給應天府去頭疼罷。
朱濟熺也不能與路千戶對著干,當下只能說道:“好,我跟著你去!
郭菀央看了四周一眼,說道:“哪位愿意跟著某前去應天府做個見證?”
一群人張望了一下,卻終于有四五個人上前,說道:“我們愿意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