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拎著幾大捆藥材,百里無涯嘴里哼著奇怪的小曲,一臉輕松愉快的往風凝香在寨里的住處兼藥房走去。
也不曉得她開的那些方子是什么仙丹妙藥,其中幾味罕見的藥材連她的神醫老爹也拿不出手,讓他這個跑腿工有些不甘心,硬是窩在路邊破廟里過了一夜,之后又趕到附近比較大的城里詢問,結果要嘛不是沒人聽過,了不起一點的也都直搖頭,說那些藥材生長在千百里外的荒山野地、懸崖峭壁,頂多聽過名字,卻從沒見過,更別說是供人買賣。
百里無涯搔了搔頭,沒想到尋找藥材會比他收集兵器譜上的刀槍棍棒還麻煩,看來只好先返回山寨,再好好計畫要去哪些門派或名醫家里搜括一番。
難得在這種天色大亮,人潮洶涌的時候走在市街上,百里無涯也不禁東張西望起來,看看兩旁的攤商有什么新奇有趣的東西,可以帶回去給小師妹解解悶。
「來來來!姑娘們來看看,這些都是最新、最受歡迎的貨色,要不是惦著這里的太太、小姐們,我這些東西早就被京城里的客人們給搶購一空啰!畢竟做生意除了賺銀兩,也是要拚感情的,您說對吧?」
路邊傳來一個油嘴滑舌的叫賣聲,夾雜在女孩子們銀鈴似的笑聲之中,讓百里無涯不禁停下腳步,仗著自己的個頭高大,硬是不要臉的擠到攤位前,把原本興高采烈的姑娘們都嚇得躲到一邊去。
看著原本熱鬧的攤位瞬間變得冷清,小販雖不敢對這個彪形大漢擺臉色,但臉上的笑也苦得幾乎要滴出膽汁一般。
「這、這位大爺,要買些什么送給夫人嗎?我算您便宜點!贡WC加價不加量。
百里無涯看著桌上那些釵環首飾,原本的興致也隨之冷卻,無聊的隨口應道:「怎么?有夫人才能買嗎?」
「呃,不、不是,這些東西……送禮自用兩相宜,太太、小姐們戴起來光彩照人,大爺您若是要自用的話……」小販吞了口口水,目光瞟向系在他腰際的大刀,感覺自己正面臨從商以來的最大考驗,「自然也、也是奪人目光……」
廢話!哪個男人戴上這些女人用的首飾會不奇怪的?
百里無涯聽了這些胡說八道,抬起頭看了神色緊張的小販一眼,「除了那些假仁假義、表里不一的混蛋,老子最恨說話不老實的家伙。」
到底是想怎樣啊他?「大爺您說得是,說話不老實的都不是好東西,哪像小的我童叟無欺、說一不二,保證句句真心……」
沒多理會小販那張說得天花亂墜的嘴,他隨便往桌上那些叮叮當當的小東西們掃了一眼,原本已經打算轉身離開的百里無涯突然又頓住腳步,讓終于松了一口氣的小販又不禁垮下臉來。
「大、大爺有何吩咐……」
他也沒吭聲,只是伸手拿起一根不怎么顯眼的云紋發簪,若有所思的盯著不放。
看著那支捏在他的大手上頓時小巧得像根針似的簪子,百里無涯莫名想起那個被自己劫持到山寨的女大夫,雖然她總是一副啥都不怕的兇悍模樣,但被他抱在懷里飛奔跳躍的時候卻又僵硬得像塊石頭,活像一頭被嚇呆的羊,連回到地面上都還是一臉木然,連散亂的發都沒去伸手整理,直到被他出言激怒后臉上才重新泛回血色。
那把曾被風吹到他頸窩、鼻尖的流泉長發,當時只讓百里無涯覺得很想打噴嚏,但此時不經意的回想起來,那細軟的發梢卻像是畫過了他的心上,讓他泛起一股既陌名、又難以忽略的麻癢。
百里無涯皺了皺眉頭、抖了抖身子,像是要甩掉不曉得何時爬上身的螞蟻似的,臉色也顯得不怎么好看。
「這、這、這位大爺……」見到他突然陰沉下來的神色,原本就已經很想棄攤逃走的小販,此時更是連話都有點說不清楚,「這、這簪子也挺適合您的,您要是喜歡,就當作是小的送您的見面禮……」求你快走~~
百里無涯挑了挑眉,一聲冷哼從臉上茂盛的胡子草叢下冒了出來,「怎么?以為老子買東西不給錢?」
他是魔頭,不是土匪!
而且這女人家用的東西,哪里適合他了?他只是想起風凝香發絲散亂的模樣就有些心浮氣躁,打算給她這個東西,讓她把頭發給整理好,別再惹他心煩。
只不過他雖然對那個女大夫有點興趣,但有必要因為她那幾根頭毛就沖動成這樣嗎?還打算送簪子給她整理儀容,他要不要干脆買塊花布,讓她把頭臉給包得密不透風算了?
「當然不是!看大爺這身頂天立地的氣魄,就知道肯定是個光明正大,絕不貪小便宜的好客人!」絞盡腦汁想趕快送客的小販哪里明白這個兇神惡煞心里的糾結,只能絕望的繼續說盡好話,希望他早點聽膩了然后離開,「這般風采讓小人對您的景仰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不然就給您打個折,當作小的一點心意……」
「不用了。」不知是突然想起什么,或是終于察覺攤販心中的吶喊,百里無涯打斷他的討好,掏出幾顆碎銀,數也沒數就往桌上一擱,隨即將那根簪子收進懷里,那背著包袱和藥箱的魁梧身影同時轉過腳跟,在攤販老板松了口氣以及四周竊竊私語的畏懼目光之下,以令人驚訝的輕快腳步迅速離開。
雖然不怎么明白自己為什么想要送簪子給她,但是……女人收到禮物的話,應該都會開心吧?
既然開心的話,就會笑吧?
打從兩人第一次見面開始,風凝香那個悍丫頭對他總是一副「你敢怎樣,就讓你死給我看」的狠樣,除了不悅或戒備以外的神情,就只剩氣到極點的冷笑,或是不以為然的哼笑。
雖然她毫不畏懼的模樣也讓他感到新鮮,但因此被勾挑起的好奇心,讓百里無涯也忍不住想看看她真正笑起來會是什么樣子。
懷著這個不算正經的目的,百里無涯回到山寨后,連師妹都來不及見,便興匆匆的前往風凝香暫住的屋子,迫不及待的想看看她的反應。
誰知道——
「不見了?!」他皺起眉,瞪向一臉欲言又止的牛大寶,瞇細的眼中凈是風雨欲來的怒氣。
「呃……」心虛的玩弄著手指,牛大寶撇開目光,連頭都不敢抬。
「什么時候不見的?」
「昨天晚飯前她還幫纖纖煎了藥,后來我去茅廁時見她屋里烏漆抹黑的,以為她已經睡了,就沒多加留意;結果今天早上同樣不見人影,我讓寨里的人四處找了幾次,這才發現風姑娘不見了,可守門的卻說沒見到有人進出,她大概是偷偷從后山走了,也不曉得究竟是昨晚,還是今早離開的……」
牛大寶是愈講愈怕,他堂堂一個土匪寨子的寨主,站在殺氣益顯濃厚的百里無涯面前,卻像個犯錯的小孩一般,連話都不敢大聲說,頸后甚至泛起一陣冰涼,讓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只被饑腸轆轆的蛇給盯住的牛蛙,緊張得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只是這股怒氣實在讓牛大寶有些摸不著頭緒,如果說是氣風凝香跑了,沒人給纖纖看病的話,那再抓一個來不就得了,有必要氣成這樣嗎?
當年他擄了纖纖當押寨夫人時都沒見他發過這么大的火——雖然當時也是被揍得十天半個月下不了床……
「既、既然風姑娘跑了,那咱們干脆去把她爹抓來代替,她爹不也是個什么神醫的嗎?比起那個小姑娘,她爹的醫術應該更了不起吧……咦!你去哪里?」
雖然他現在已經在娘子的教誨之下棄暗投明,不再像過去一樣做些搶劫強盜的勾當,但要出些壞主意也還難不倒他,而且對他而言,現在最重要的是找人來治好他娘子的病,至于是誰來治都無所謂。
自以為提出了一個好主意的牛大寶瞪著突然轉身走開的百里無涯,趕緊開口喚道:「如果要去抓老神醫的話,順便幫纖纖買點繡線……」昨天忘記交代他了。
不說還好,聽到這句若無其事的交代,讓百里無涯猛地轉過身,氣沖沖的大步走回牛大寶面前,蒲扇大的巴掌毫不留情的往他的頭上揮去,「你這混蛋!把我的人給弄丟了,還敢開口說風涼話,差遣老子跑腿?你今天還能活著站在這里講話是我師妹替你求情,不然現在你墳前的草長得都比你還高了!」
他的人?挨了重重一掌的牛大寶不由自主的眼泛淚光,又驚又痛的抖著嘴唇問道:「我、我以為你對我是真心的……沒想到為了一個女人,你就這樣對我……」
他們不是好兄弟嗎?難道他比不上一個才見面沒多久的女人?!
「你少在那邊裝模作樣!拱倮餆o涯啐了一口,滿臉不耐煩,「我想殺的人,就不允許別人先我一步下手;同樣的,我要保的人就算他自己找死,老子也不準他掉一根毛!」
撂下這么一句狠話,他沒再管一臉泫然欲泣的牛大寶,徑自往山寨后方快步走去,一臉的煩躁不安。
這座寨子處在被山巒環繞的谷地,兩旁是高聳陡峭的山壁,她既沒武功又沒體力,再加上寨門被他踢破所以派了人看守,因此只可能從后方比較低緩的林地離開。
但后山的山勢狹長,森林又高聳茂密,一不小心就很容易在里頭迷路,更別說最近天氣暖和了,一些動物猛獸也都開始活動,他之前甚至還在這里獵過狼,那幾張狼皮還被他掛在屋子里炫耀呢!
原本令百里無涯沾沾自喜的豐功偉業,此時想起來卻讓他的臉色更加難看;而他在林子周圍找到的幾個小巧腳印,更是讓他的心又往下沉了幾分。
他焦躁的瞪著那些鞋印,嘴里喃喃恨道:「這女人……不只脾氣差,還很懂得怎么找麻煩!」
乖乖的待在寨子里看病不就好了嗎?他又不要她的命,她干嘛眼巴巴的跑進山里找死?腳底癢是不是?
嘴里喃喃咒罵著,百里無涯循著那雜亂的足跡,高大的身影迅速而矯捷的隱入深林之間。
***
一個人可以倒楣到什么地步?風凝香望著天空,若有所思的問天,也默默的問著自己。
她很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因為她不確定自己還能承受多少霉運了……
先是莫名其妙被抓來治病,然后她因為一整天又驚又怕又怒,晚上根本睡不好,干脆在天色微明時就跑進后山,看看有什么藥草可采。
至于順勢逃走這件事她雖有想過,但一來不曉得這里離家有多遠,再者她也不能丟下病人不管,只好無奈的打消念頭。
結果她走著走著,一個沒注意就愈走愈深,等回神時已經有點摸不清方向,只好靠著太陽和微薄的印象摸索著往回走,沒想到腳下不慎踩空,她整個人就咕咚咕咚的沿著斜坡滾了下來,在撞過不知幾棵樹后,最后終于慘烈的歪倒在地上喘氣。
風凝香覺得全身痛得要命,但還是忍著疼痛稍微檢查了一下,確定自己除了幾處擦傷外并無大礙,只有一開始踩空的那只腳扭傷了筋骨,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但她在深山里啊……也不知道有沒有人會經過的深山。
不知在樹下坐了多久,她仰頭望著天,心里除了想著人能承受多少霉運外,就是追究起到底是誰讓她變成地獄倒楣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