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傷心了大半夜,直到天快亮才哭累了睡著,起床便感到懨懨,像是受了風寒,偏偏早膳后她在回廊上巧遇房俊麗和她的兩個丫鬟,向來謹守下人本分的她,難得面無表情,也沒停下來向房俊麗施禮便擦身而過。
她的態度激怒了房俊麗!罢咀!”
寄芙是站住了,這是她身為下人的本能,卻沒有轉過身看向房俊麗。
“給我過來!”房俊麗在她身后命令道。
寄芙倔強的直挺挺站在原地,動也不動,她怕自己會忍不住問房俊麗為何那樣對待染疫病人。
見她擺明不將她放在眼里,房俊麗沉不住氣,風一般的沖到寄芙面前去。
寄芙表情難看的看著她,似在忍耐著什么。
房俊麗豈可容忍一個下人用如此責難的眼神看她,她想到了昨日殞命的那七個人……寄芙分明是在指責她、在輕視她!她咬牙切齒的瞪著寄芙,胸口起伏不定,一口氣堵在那兒,怎么樣都咽不下去。
寄芙只是個下人,仗著有點醫術就敢對她無禮?以為先一步做出對抗時疫的藥就目中無人,她肯定對顯親王說了許多她的不是,說她琢磨不出藥方來,所以顯親王才會對她一點關注都沒有,否則以她的才學,他又怎么會至今毫無舉動?
此外,她也很介懷每日都有人送新鮮的牛奶到欽差行轅來,他卻不曾派人送一碗給她,桑葉都去對石硯暗示又暗示了,牛奶仍是沒她的分兒,但她卻聽說寄芙這個丫頭天天都有牛奶可喝,實在是孰不可忍!
寄芙先前的沖動已過,想到人死不能復生,眼前要緊的是其它病人,在這里浪費時間一點用處都沒有,她不想再跟房俊麗對峙下去了,她深吸了口氣,盡可能平靜的道:“我還有要事,請大人讓讓——”
不等她說完,已將她恨到極點的房俊麗揚手便給了她一耳光!百v婢!沒看見本官嗎?!見了本官為何如此無禮,這是王府教出來的規矩嗎?!”
寄芙壓根沒想到她會動手,雖然她是王府的下人,但王府沒有當家主母,勾心斗角事少,她從來沒被打過,頂多辦事迷糊時,幾個嬤嬤會說她幾句罷了,因此被打的當下,她也愣住了。
“你瞪著本官做什么?”房俊麗猶不罷休,臉上多了幾分狠戾。“信不信本官一句話就可以發賣了你?”
寄芙仍是動也不動。
其實她并沒有瞪她,她只是不可置信的看著而已,她沒想到出身醫學世族的堂堂太醫會如此野蠻,此刻她也終于了解她為何會如此對染疫病人了,她沒有同理心,也沒有仁心,她根本不配做醫者,只因為她是太醫,更是奉旨而來,就可以草菅人命,隨意定奪他人生死。
她緊緊攥緊了拳頭,內心排山倒海,許多想法一一掠過,如果她也能成為被人們所認同尊敬的大夫就好了,那么她就可以救許多人了。
“房大人好大的官威!敝烊笍牧荷弦卉S而下,他故意用了千里傳音,要把事情鬧大。
他在宮里走動,對房俊麗多少有些聽聞,她自視甚高,要求完美,時常因為醫仆犯的小錯動輒打罵,眼里容不下一點錯誤,因此雖已是大齡,卻沒人上門求親,但她自己可不那么想,她認為是她在挑人,沒人配得上她這個太醫院才女。
“你這是做什么?”房俊麗被憑空出現的朱雀嚇了一大跳,他的表情語氣又多所嘲諷,彈指間便惹惱了她。“本官乃是堂堂五品太醫,有官威又怎么了?你這小小的侍衛管得著嗎?”
她并不知道青龍等五人是皇上派給皇甫戎的暗衛,乃是編制于大內的御營軍之內,只當他們是王府的隨從護院,根本沒將他們看在眼里。
“我這個小小的侍衛有做什么嗎,還勞煩大人抬出官階來。”朱雀玩世不恭的笑了笑。
“不過我這個小小的侍衛倒是想問問房大人在做什么,在這里欺負一個弱女子!
他的語氣諸多嘲諷,惹得房俊麗的表情頓時多了幾分尖銳,她冷冷地道:“別說我沒有欺負任何人,就算有,也不關你的事,給我走開,跟你這樣的人說話已是臟了我的嘴。”
朱雀噙著笑,吊兒郎當、一下一下的鼓起掌來!胺看笕丝烧媸歉呱械媒倘速潎@!”
他才說完,廊檐下便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什么事?”皇甫戎由抄手游廊西側過來了,他沉著面孔,眼若寒霜,身后跟著石硯、石墨。
朱雀早知道他的千里傳音會把皇甫戎引來,如今便等著看好戲,挫挫房俊麗的氣焰。
見到皇甫戎出現,房俊麗頓時露出浮躁之色,桑葉、薄荷均神色緊張,她們早打聽過,寄芙這丫鬟是顯親王心尖上的人兒,這事她們也跟主子說過,偏偏主子不信,如今還出手打人,可怎么收拾?
“并無大事。”房俊麗不想被寄芙惡人先告狀,她搶白道:“王爺的婢女沖撞了下官,下官給她一點小小的教訓罷了,還望王爺恕罪!
皇甫戎的視線落到了寄芙臉上,她半邊臉頰都腫了,眼眶里漫著水氣,顯然是被打了,他眉頭緊攏,沉著聲,一字一句地問道:“房大人,本王的丫鬟又干涉了時疫之事嗎?”
昨日他得知隔離棚死了七個人后,便知道寄芙一定會很難受,但料不到她會來找房俊麗生事,他三番兩次的警告她不準再插手時疫之事,她還是當成馬耳東風,這不是恃寵而驕,什么是恃寵而驕?仗著他的維護和一再讓步,她連奉旨太醫都不看在眼里了,他很失望。
房俊麗的思緒飛快地轉了起來,方才的事,只有她、寄芙、桑葉和薄荷以及那個破侍衛看到,只要她說的,桑葉和薄荷都稱是便可,她是堂堂太醫,她說的話,自然比一個婢女或一個破侍衛來得有分量。
主意既定,她底氣也足了,便假裝無奈的看著皇甫戎,神色黯然,嘆了口氣道:“王爺,我一心做事,實在不愿多生事端,奈何寄姑娘多次為難,將昨日須命的病人怪罪到我頭上,還咄咄逼人,要我給個說法,還讓我若沒本事就回去京城,莫要在這兒丟人現眼,辱了太醫院名聲,言語之間諸多挑釁,我也是氣極之下才會動手打了寄姑娘,若是王爺要怪罪,俊麗承受便是,絕無怨言!
桑葉、薄荷越聽越是心驚,兩人都斂聲屏氣,把頭垂得老低,她們怕極了顯親王要她們對質,要是她們吞吞吐吐的,回去肯定有頓排頭吃,她們家小姐可是下手從不手軟的,自小在她身邊服侍,她們都吃足了苦頭。
朱雀眉頭一挑,嘲諷的微微揚起嘴角,看來這個房俊麗還真有把黑說成白的本事,不過既然王爺人都在這兒了,他也不好多言,先靜觀局勢變化。
皇甫戎心里一沉。
果然如此,她終究還是逾矩了。
為何她就是不愿將他的話聽進心里,今日竟還公然要趕奉旨太醫走,若是房俊麗回京稟了皇上,她有幾顆腦袋可以掉?這些她想過沒有?
皇甫戎沉默的盯著寄芙半晌,心中仍抱著一絲希望,她會解釋,但她只是緊抿著唇,什么也沒說,神色是少有的倔強。
皇甫戎的面色瞬間變得沉凝,他目如寒星的瞪著寄芙,疾言厲色地道:“你這刁奴,還不快向房大人認錯!”
寄芙的心緊緊一縮,心里涌出的酸楚讓她驀然想哭。
還有什么好說的?什么都不必說了,在他眼中,她是個仗主子護著便狐假虎威的刁奴,若是知她、解她,又怎會誤會于她?若是相信她,不管房俊麗說什么,他都會信她才對。
房俊麗無中生有的誣蔑她,她沒關系,可是他信了房俊麗,才是最讓她難過的。
皇甫戎用極端凌厲的眼神掃了她一眼!霸趺,還不認錯嗎?”
聽到他冷冽的嗓音,寄芙胸口又被撞擊了一下,她臉色有些發白,穩住了情緒,垂下眼簾,對房俊麗深深曲膝一福,顫聲道:“都是寄芙的錯,還望房大人恕罪。”
房俊麗神色淡淡,但語氣傲然地說道:“寄姑娘言重了,有道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況且不看佛面也要看僧面,你既是王爺的家婢,我也不忍對你太過苛責,只盼你日后謹守下人的本分,莫要再越俎代庖了!
皇甫戎的眼眸狠狠的掃過房俊麗,迸射出寒人背脊的冷光。
她自大、撒野他管不著,但她不能踩到他的底線,他的底線便是容不下他心尖上的人傷了半根頭發,若是可以,他真的很想狠狠教訓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