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和章庭云都看得出來夏舒和歐陽凌正處于冷戰中。
在聽過歐陽凌的解釋之后,竟庭云怎么也想不透夏舒生氣的理由,但惜春卻抿著嘴唇,不發表任何意見,其實她心里清楚地知道小姐--吃崔巧巧的醋。
接下來的幾天,大家都各自在自己的禪房里讀書,表面上看起來相安無事,其實,連惜春在內,四個人都心事重重,章庭云心系科舉,惜春心系章庭云,歐陽凌心系夏舒,夏舒則是心煩氣躁。
夜暗了,風涼了,夏舒的心卻一刻也安靜不下來,她體貼地為有踢被習慣的惜春蓋好被子,躡手躡腳關上窗戶,然后獨自走向東水關。
東水關是秦淮河的入口,水道不寬,柳蔭扶疏,站在關邊不但可以看見過往晝舫里的一舉一動,還可以聽見曼妙的歌聲,所以很多人都喜歡來此散步。
夏舒低著頭漫游東水關,并未留意川流不息的畫舫,直到有人呼喚她的名字,她抬頭一看,發現徐燕燕正站在畫舫上向她招手,按著畫舫停了下來,舫里并沒客人,徐燕燕好客地拉她上了畫舫。
兩人坐在船頭,面前擺了一張矮幾,幾上放著一壺熱茶、幾樣小菜,還有一個飄著輕煙的香爐,就著月光和掛在船屋約六角燈,在若隱若現的燈光下聊天。
“你有心事!”徐燕燕仔細端詳夏舒的臉蛋。
“擔心……考不上狀元。”夏舒緊張地避開徐燕燕的視線。
“你永遠都不可能做狀元郎!毙煅嘌嗝笆У卣f。
“燕燕姑娘為何出此言?”夏舒臉上難掩不悅和不解的情緒。
“因為你是女人,而郎是男人!毙煅嘌嘧旖枪闯鲂σ。
“是崔巧巧告訴你的?”夏舒馬上聯想到崔巧巧,那個大嘴巴的騷蹄子。
“是我的眼睛告訴我的!毙煅嘌嘀赋觥!白鑫疫@一行,每天接觸不同的男人,看多了自然就能從男人的外表一眼分辨出好壞,雖然你穿男裝,聲音也刻意壓低,但你終究沒有男人的喉結。”
夏舒沮喪地說:“難怪崔巧巧一眼就識破我的偽裝!”
“你要提防喻令浩,他收了崔巧巧的錢,很有可能做出對你不利的事!
“多謝燕燕姑娘相告!毕氖胬щy地咽下一口口水。
“你何不請歐陽公子保護你?”徐燕燕建議道。
“我寧愿請章公子關照!毕氖婢髲姷卣f。
聽到夏舒近乎生氣的回答,徐燕燕困惑地攏聚了眉頭,然后低下頭啜茶,一邊喝一邊陷入沉思,對夏舒舍歐陽公子選章公子的決定感到不解,不是她看不起章公子,而是要對付喻令浩這種無賴,錢才是最好的武器。
歐陽公子毫無疑問地是女人心目中的金龜婿,為何夏舒會拒他于千里之外?
在崔巧巧生日那天,她不只一次發現夏舒的神情態度跟歐陽公子有莫大的關系,每當崔巧巧糾纏歐陽公子時,她的眼神就會冷若寒冰,一旦歐陽公子拒絕崔巧巧,她的眼神就會活潑快樂……這其中必定有什么特殊因素,不禁引起徐燕燕強大的好奇心。
徐燕燕放下茶杯,冷不防地問:“我猜你的心事和歐陽公子以及崔巧巧有關,對不對?”
“何以見得?”夏舒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樣。
“你和歐陽公子一起去游瘦西湖?”
“還有章公子和我的丫鬟。”夏舒撇著嘴說!岸液艿归沟赜龅酱耷汕伞!
光是看到這種表情,徐燕燕心中有譜,便柔聲說:“崔巧巧從瘦西湖回來之后,逢人就炫耀歐陽公子送她釵頭鳳!
“她根本是藉機勒索……”夏舒氣急敗壞地訴說。
“顯而易見,歐陽公子對她并沒意思!
“難講!”夏舒冷哼一聲。
“依我著,歐陽公子在意的人是你!毙煅嘌嗵裘鞯卣f。
“歐陽凌并不知道我是女兒身,怎么可能會在意我?”
“他的眼睛不知道,但他的心卻有所感覺!
夏舒臉紅到耳根,她一直不愿承認歐陽凌對她的態度很特別,因為她無法以女性的心情面對他,她怕自己會迷失在他迷人的外表下,八仙樓的那一幕,對她而言,恍如昨日那般清晰,到現在她仍無法釋懷,無法原諒他。
“若不是因為他看不出來你的真實身分,否則他一定早就向你求婚了。”
“我不喜歡他。”夏舒努力以冷靜而堅定的口吻說。
“為什么?”徐燕燕難以置信地張大眼。
礙于燕燕是仙女,夏舒不便說出八仙樓的事,含蓄地說:這樣的男人不值得托付終身!
“歐陽公子對崔巧巧的百般勾引無動于衷,足以證明他非好色之徒。”
“坦白說,我會來到夫子廟,并非是為了結婚,而是逃婚!
夏舒仔仔細細地將她到夫子廟的前因后果交代一番。
聽完夏舒的故事,徐燕燕斬釘截鐵地說:“照你這么說,歐陽公子正是讓你和你娘得到幸福的最合適的人選。”
“我不想再談他了,我們換別的話題好不好?”
“瞧你凝脂如玉,我想你女兒身的模樣一定比崔巧巧更美!
“燕燕姑娘你過獎了,我并不如你想像中的美!毕氖婺樕蠇尚呷f狀。
“船上有女裝,不如你換個裝,讓我瞧瞧!毙煅嘌鄳Z恿道。
為了證明自己勝過崔巧巧,夏舒不知不覺掉入陷阱。
在東水關遇到夏舒之前,徐燕燕的畫舫曾在秦淮河和乘坐畫舫欲往桃葉渡的歐陽公子相遇,并且打了聲招呼,因為當時歐陽凌的心情不好,不愿多談,現在她總算知道他悶悶不樂的理由……趁著夏舒換裝之際,徐燕燕要船家火速駛往桃葉渡。
在徐燕燕費心打點之下,夏舒辮發云烏,羅衫翠綠,有別于仙女的打扮,給人一種清新的感覺,讓過往畫舫上的人都忍不住朝她多看幾眼,甚至有幾個和徐燕燕熟識的客人,將畫舫挨近,想要登船拜訪,但都被夏舒的難題打敗。
夏舒隱名自稱惜春,聽人說秦淮河的客人中多詩人墨客,她想以文會友,但想上畫舫的人必須寫一首詩,詩中須將她名中一字與他名中一字相結合才行,由徐燕燕將紙條遞給她,她來決定合格與否。
過了好一會兒,徐燕燕笑嘻嘻地將署名“凌”的字條交給夏舒。
蜜菊植幽崖,擢穎凌寒飆,春露不染色,秋霜不改條。
夏舒看了很滿意,也沒問清楚就請徐燕燕引這位凌公子上畫舫,待來人一踏上畫舫,夏舒嚇了一大跳,趕緊躲去簾幕里,并將六角琉璃燈里的燭火熄滅,心中暗暗責罵徐燕燕擺了她一道。
歐陽凌對這突如其來的黑暗感到納悶,但也不便表示意見。
“凌公子請坐!毕氖婵桃鈱⑸ひ衾撸苊馐箽W陽凌產生懷疑。
“我不姓凌,我姓歐陽,單字一個凌!
“歐陽凌這名字很耳熟……”
“不滿姑娘,在下來自京城,外號酒公子!
“原是京城三公子之一,久仰大名!
“姑娘懂詩,想必胸中有文墨。”歐陽凌贊美地說。
“我胸中什么都沒有,只有將來要喂奶的胸部。”夏舒有意刁難。
在看到他文筆的那一刻,和看到他上畫舫的那一刻,她的心仿佛從滾燙的熱鍋掉到冰冷的寒窟;她認定他晚上不睡覺,流連秦淮河是為了尋花問柳,搞不好連崔巧巧在瘦西湖出現,也是他一手安排的。
這可惡的男人,多虧她精明,一眼就看出他有色狼的尾巴,不像惜春和燕燕被他英俊斯文的外表所騙,否則她現在恐怕早已經傻傻地喜歡上他……呸!只有笨女人才會喜歡他,而她是聰明的女人,絕對不會為情所困。
歐陽凌一臉尷尬,不知為何這位叫惜春的美人竟讓他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他細想了一下,不難發現她的聲音雖然溫柔,但說話的語氣跟夏舒相似,都是字字帶針……著他直勾勾地打著她的臉,臉上帶著沉思的神情,雖然兩人之間隔了一層帶紗,但她還是擔憂他的目光能穿透這層半透明的遮掩物,她趕緊打斷他的思維,以嬌柔的聲音問:“歐陽公子在想什么?”
“剛才從我乘的畫舫看過來,總覺惜春姑娘著起來有些面熟!”
“面當然要煮熟了才能吃。”夏舒嚇一大跳,牛頭不對馬嘴地說。
“惜春姑娘很幽默。”歐陽凌露出玩味的笑容。
“我生起氣來像母老虎!毕氖嬲嫦胍话驼拼虻羲每吹男θ。
“惜春姑娘說話的語氣很像我一個朋友。”
“哪……哪個朋友?”
“他叫夏舒,夏公子!
夏舒嚇得心臟幾乎要從喉嚨跳出來,不過她仍以穩定的聲音問:“他說話語氣是怎么樣?”
歐陽凌不假思索地說:“喜歡跟我唱反調!
“這么說,歐陽公子不怎么喜歡那位夏公子!毕氖嬖囂降卣f。
“不,我一點也不討厭他,我反而煩惱他討厭我!睔W陽凌一臉難過。
“歐陽公子做了什么讓他不高興的事?”
“我不知道,就拿十天前在瘦西湖來說,他想送支金步搖給他母親,但他手頭不便,我好心幫他,他卻大發雷霆……”歐陽凌傷心地說!昂孟裎易鍪裁炊紩撬鷼。”
看他如此郁結,夏舒心痛不已,猛然覺得很慚愧,崔巧巧故意為難她,而他幫她排除阻礙,她不但不知恩圖報,反而氣他買釵頭鳳給崔巧巧,她實在該被捉到衙門打一百大板,可是她不懂他為什么要對她那么好?
“在我看來,夏公子根本不配做你朋友!毕氖孀载煹卣f。
“坦白說,我愿做任何事讓他高興!
夏舒一時無法出聲,他的話曖昧到讓她臉紅。
這陣沉默令歐陽凌感到不安,急著說:“我知道這句話很容易讓人以為我有斷袖之癖,其實我也是這么懷疑自己,甚至因此無法成眠,所幸今晚遇見惜春姑娘,看來只有惜春姑娘能救我!
“我要怎么救公子?”
“惜春姑娘若不嫌棄在下,可否讓我至姑娘府上拜訪,并向令尊令堂提親?”
“你有沒有說錯?我和你今晚第一次見面,你就有了成親的念頭?”
“我承認我對惜春姑娘一見鐘情,不,應該說是我雖沒看清姑娘的面容,但我對姑娘卻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歐陽凌越說越肯定。“我想這種感覺,應該就是所謂的緣定三生!
從他的眼眸中,夏舒看到款款深情,這令她感到緊張、害怕和莫大的歡喜,雖然她一向視成親為畏途,但她承認這一刻她有些心動,不過這件事來得太快了,她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她現在亂得無法思考……“歐陽公子你太沖動了!”夏舒感覺到恍若夢中。
“我是真心的。”歐陽凌一臉堅決。
“婚姻是以父母命和媒妁言為主,惜春無法自己作主。”
“所以才要惜春姑娘帶我登門拜訪令尊令堂。”
“改天我再告訴你我家在哪里,我想我需要一些時間考慮。”
“不要讓我等太久。”歐陽凌近乎哀求。
“時間很晚了,請歐陽公子早點回夫子廟歇息。”
“惜春姑娘怎知我現在住夫子廟?”
深吸一口氣之后,夏舒氣定神問地說:“科舉將至,過去有很多狀元都來過夫子廟拜孔圣賢,所以我猜歐陽公子應該也是來沾染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