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殺老爺的真兇為朱袖的消息,在天亮之后,立即傳遍潘府,另一方面在罪證確鑿之下,知府大人升堂問審,判了朱袖和婉兒死刑,等候秋決。
此事已經落幕,但潘府的小妾們卻仍人人自危,她們擔憂著自己即將被趕出潘府,失去依靠。
幾日后,夏取憐要碧落通報所有小妾到疏月樓。
她們無一敢拿喬,畢竟她們都知道,世憐雖然無法掌管內務,但有個子嗣的她,地位并不亞于二夫人,遑論,她們都看得出潘急道近來對世憐已經另眼相看。
“夫人,其他夫人都到了!北搪涞綄嫹客▓蟮馈
“我知道了!蹦闷痣S筆畫的圖,夏取憐順手闔上已經看了大半的賬冊。
這些賬冊是潘急道交給她的,起因是兩人的一樁交易——
“你們要如何自給自足?”
揪出真兇的那天,潘急道如是問她。
“潘府旗下有諸多產業,只要撥一門生意讓咱們營生便可。”她想過了,與其放她們離府自生自滅,倒不如把大伙團結在一塊經營生意,互相有個照應。
“我為什么要給你們一門生意?”他好笑地問他。
“否則大人要回來主持潘府嗎?”
“潘府產業自有牟總掌柜處置,不勞你費心。”潘急道冷哼了聲。
說到底,還是為了潘府產業,這個女人,虧他好不容易對她有些改觀,豈料骨子里的貪婪習性依舊不改。
“大人,為何不肯撥點心神在這個家?要是大人當初沒有離府,也許老爺也就不會遇害。”她是律師,也許不是最頂尖的,但要誘人入圈套,對她而言并不是難事。
“難不成你認為我爹的死是我造成的?”潘急道瞇起眼,有些懷疑自己聽到什么。
“雖然不能說是共犯,但事實的確是你默許了這場謀殺。”
“好笑,天曉得這府里好好的怎會發生這些事?”這說法教他動怒,她彷佛在指責他冷眼看著一切發生。“況且他會落得如此下場,是咎由自。
就算他和老頭極不對盤,也不會明知有人要殺他而不告知!
“不,你知道的,因為你剛剛就在防我,怕我貪了潘府產業,這證明你知道這府里的小妾都是有私信的,而你沒有盡孝,勸老爺防備,放任就等于是見死不救!
“放肆!”潘急道往花幾一拍,立刻揚起木屑。
夏取憐微愕了下,懷疑那花幾是三合板做的,否則怎會不堪一擊。再抬眼,她神色不變,繼續勸說:“親情血緣是切割不斷的,就算對那些小妾沒有感情,那么心屏呢,她是潘府千金,不該被當個奴婢看待……難道大人不愿意為她主持公道?”
“十九娘,你到底想說什么?”他真是有些糊涂了。
他不懂這么做對她有何好處,竟讓她不惜惹怒他也要爭取到底。
“大人,我認為潘府必須好好整頓,要是大人覺得府里女眷只會蝕米,那么就讓她們自己打理生活,讓她們靠一技之長攢錢,給她們魚吃,不如給她們魚竿教她們如何釣魚!
“我憑什么相信你?”
“只要大人在府里,我做了什么,難道還逃不過大人的法眼?甚至大人可以派侍衛守在疏月樓,盯住我的一舉一動!
潘急道徐緩坐下,拿起早已涼掉的茶輕啜著!笆拍铮愕降资窃诖蚴裁粗饕?”
“大人,我只是不希望她們流離失所。”她由衷道。
同是女人,女人的難處她都懂。
“十九娘,到底是誰把你推下廊階還不清楚,這府里的每個人都可能是兇手,你犯不著為她們請命吧!
話說回來,真是可笑,她又是何時和那些小妾交情好到為她們請命?以往的十九娘,嗆辣刁蠻,雖然難相處,但心思一目了然;如今的她讓人越看越模糊,尤其是不按牌理出牌的做法,簡直教他摸不著頭緒。
“大人,一碼歸一碼,總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再者無憑無據就懷疑一個人,那是非常失禮的事。”
不假思索的回答和有條不紊的說話方式,教潘急道不自覺地睇著她。
她表情看起來冷淡,可那嗓音是有暖度的……真是教人摸不透。
“你明明就忘記一切,偏又古道熱腸起來……也是,依你的性子,要是還記得一切,又怎么可能為她們請命?”他狀似喃喃自語,尋思片刻,掀睫道:“照你說的去辦,也不是不行!
“大人又和條件?”談判總是需要條件交換的。
“想經營的生意由我指定,而且我要你一個月內讓生意蒸蒸日上,否則你就跟她們一起離開潘府!
“所謂蒸蒸日上要有個明確的數字,日后才不會引發糾紛!
面對她一板一眼的性子,他真不知道自己是該贊賞還是該冷哂!昂茫灰阌斜臼聦⑹杖胩岣咭怀杀愠伞!彼胍膊幌氲,腦袋里已有想法。
“我明白了!
“至于是哪門生意,我會要牟總掌柜將賬冊交到你手上。”話落,他立刻起身。
“沒問題,那么這段時日,希望大人能多待在府中,如此才能盯著我是否做出不合宜之事,再者大人也能和心屏多增進手足之情!彼飞恚瑴喩砩l一股如山谷清泉般清冽的氣質。
潘急道盯著她,濃眉微微攢起。
“大人?”她不解地喊道。
她難以讀解他眸中的思緒,但他這般看她已是第二回了。
潘急道猛地回神,捧著額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一再像著魔般看她。
十九娘是個美人,狐媚妖嬈,就算曾經教他心動過,但也已是過去,怎么近來總讓他一再反常?
八成是因為她性子轉變太大,才會教他迷惑。
對,一定是這樣。
“我知道了!睌[了擺手,他大步離開,甩開她,甩開心頭陌生的悸動。
翌日,她就收到牟桑成送來的賬冊。
大人撥了兩家商行給她,她學過會計,看帳對她而言,一點都不困難,困難的是,這是兩家虧損嚴重的商行。
她沒機會做市場調查,就連這地方的風俗民情都不懂,無從理解為何兩家商行虧損連連,尤其一家還是花樓。這銷金窩,從古至今皆如其名,男人夜擲百金,照理說,不可能虧損才對。
而另一家是家南北貨商行,賣的東西琳瑯滿目,柴米油鹽醬醋茶幾乎都包了,還有不少其他城鎮特有的干貨蔬果,種類太雜,也許就是虧損的原因吧。
她大略猜想,但終究只是猜想,手上還有太多資料待她研究。
“夫人真要替其他那些夫人謀生計?”
“要不呢?”
瞧她移步前往花廳,碧落百思不得其解。
在這府里,各人是自掃門前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她不能理解夫人為何反其道而行。
花廳里,十多位小妾等著,個個臉色肅穆,倒有幾分秋決的肅殺氣息。
夏取憐一坐上主位,一一梭巡過眼前每張臉。昨日在主屋大廳,她瞧過她們臉,各有風情,小家碧玉,天香國色,要艷要媚要柔要美,無一不缺,全是上得了臺面的美人,只可惜一個個面無表情,甚至是防備警戒著。
她原本猜想會有一、兩個過來巴結攀關系的,畢竟在這府里,母憑子貴的她地位并不低,事實上卻沒人靠近她,甚至沒人看她一眼。
忍不住嘆了口氣。她原本就是個不善交際的人,所以也沒什么知心朋友,然而這個世憐比她還慘。
“各位!彼龘P聲喊著。
瞬間,她們一個個神色緊張地看向她,彷佛她是青天大老爺,她們這些人犯正等著她的判決。
“你們可有人識字?”她問過碧落,府里小妾皆不識字,但她還是想確定。
只見一張張臉表情錯愕又不解,但還是無人搭腔。
夏取憐暗自思量,再問:“好吧,不識字可以教,不過我聽說你們懂女紅,會縫能繡的……對了,哪一位是錦繡?”
一名面貌秀妍的小妾輕聲答道:“我就是錦繡!
“聽說你繡工一絕,是真的嗎?”
“……是大家不嫌棄!
“那么像這種圖,你繡得出來嗎?”她攤開隨筆畫的幾張草稿。
錦繡湊近一瞧,紙上畫著栩栩如生的鳥獸,甚至還有龍鳳和麒麟等祥獸。
突然,有人忍俊不住地笑出聲。
純粹是笑,沒有嘲諷、沒有惡意,不過聲響不小,而且數目也不少。
夏取憐面有赧色,“我畫得不是很好!彼嫼蜁ㄊ撬虬l時間自學的,稱不上作品,勉強端得上臺面罷了。
“夫人,幾位夫人不是在嘲笑你的畫功,只是覺得這等祥獸,但凡學過女紅的,大抵都會!北搪漭p咳了聲,將笑意從嘴邊掩去。“不過據奴婢所知,放眼咱們潘府,能將祥獸繡得最好的是艷夫人,而錦繡夫人繡得最好的則是花草!
“艷夫人?”
被點名的豐艷,人如其名,美顏勾魂眼,徐步上前,瞧了眼畫紙,再望向夏取憐。“憐夫人何不直接道明要咱們姊妹來所為何事。”
被她驚艷到,夏取憐忍不住贊嘆,直到她開口才收斂心神,將自己盤算道出。“各位姊妹,我有個想法,希望大家可以一起并肩努力!
“什么意思?”
她徐緩起身。“前兩日,我和大人做了一樁交易,要他把潘府幾門生意撥給咱們營生,如此一來,姊妹們便無須離府!
話落,眾人莫不詫異地望著她。
老爺已死,大人本就沒有必要留下她們。在來時的路上,她們曾經揣測,世憐八成是打算棒打落水狗,將她們恥笑一番再苛扣她們的錢財。
沒想到——
“憐妹妹此話是真是假?”豐艷改了稱謂,就盼她所言為真。
妹妹……她的靈魂年紀當她的娘都綽綽有余。不過既然換了年輕身子,就當自己人生也重來了吧,夏取憐不動聲色的忖著。
“當然是真的!彼堰待在后頭的幾名小妾招來,攤開圖,開始講解!按笕苏f只要咱們可以自給自足,就讓咱們繼續待著,而大人交給我的是一家南北貨鋪子還有一家花樓;俏疑形戳私,不過對于南北貨鋪子,我有個想法……”
她想過了,與其賣那些有的沒的,不如賣這個年代沒有的東西,而手提包應該是最適合的,她們可以打造各式各樣的布制手提包,一來實用,二來可以作為噱頭,一旦蔚為風潮,經營上就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一票人聽得一愣一愣的,半晌說不出話。
“你們覺得如何?”她話落,等著有人發言!霸蹅兗紡V益,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
“……憐妹妹,你說的手提包不知道該怎么做。”看著她的手繪圖,有人覺得那包包看起來有些奇怪,更不知道要如何縫制。
“我知道怎么做!边@也算單身的好處,讓她什么都學了些,簡單的手工藝難不倒她!安贿^我想知道用什么布料比較妥當,繡什么圖案最吸引人。”
難題一解開,大伙開始七嘴八舌地提供意見,不管是花草祥獸都有人愛,她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也可以靠自己的手攢錢,腦中的想法甚至被稱為“創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