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主屋大廳燈火通明,在場的有潘急道和夏取憐以及被押跪在地的婉兒,潘急道已經差人通知她的主子前來。
但都已經快兩刻鐘,依舊不見她的主子前來,潘急道不耐地招來總管。“派人去催,要是她再不來,我就直接將人押進她的逢德院!”
左又領命正要離去時,廳外右側小徑,一抹鮮艷身影蓮步款移而來。
朱袖一進廳,先是朝潘急道欠了欠身。她脂粉未施,面容顯得蒼白而疲累,有幾分在睡夢中被吵醒的模樣。
“大人,發生什么事了?睡得正好卻被擾醒,真是的……”她嘟囔著。
定定地望著她,夏取憐心里已有答案,只是仍有些疑惑。
“朱袖,瞧瞧跪在你面前的是不是你的丫鬟?”潘急道態度從容不迫,彷佛心底已經有數。
朱袖狐疑地往前探,那丫鬟聞聲回頭,兩人一照面,她微詫地喊,“婉兒,你在這兒做什么?怎么……大人,這是怎么了?”
“何不問她?”潘急道懶得看她演戲。
“婉兒,發生什么事了?”
“夫人……婉兒對不起你!蓖駜恒挥馈
“對不起什么?”
“我……”婉兒咬了咬牙,猶如壯士斷腕般,看向潘急道,泣道:“大人明察,奴婢私自離府,是因為憐夫人要奴婢嫁禍袖夫人,奴婢不肯,所以才打算連夜潛逃。”
聞言,潘急道饒富興味地看向夏取憐!笆拍,你怎么說?”若非他已察覺有異,瞧這丫鬟如此唱作俱佳,他還真會信了呢。
夏取憐微愕,但不是因為婉兒的嫁禍,而是他詢問了她的想法,像是間接地信任她……
心隱隱的顫動著,有股暖意不斷地擴散,饒是自己正被嫁禍,她也不以為懼。
“婉兒,我為何要你嫁禍袖夫人?”夏取憐收拾悸動低問。
“大人,每晚都是奴婢服侍老爺和憐夫人吃宵夜,是憐夫人要奴婢在老爺的酒里下砒霜的!”婉兒一口咬住。
“那么你共下了幾晚的砒霜?”夏取憐淡聲問著。
“整整三十天!
“既是如此,那么我給了你什么好處?”夏取憐不疾不徐地套話。
“這……每回事成,你都會給奴婢一些首飾或銀子!
“所以不是我威脅你,是你自愿成為共犯,一旦我有罪,你也得跟著陪葬?而你已經做好心理準備?”
婉兒一怔,像是完全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面上浮現微慌。
“大人,何不命人查看她包袱里有無銀兩首飾等貴重物品,要是有的話,她便是我的共犯!毕娜z思緒清晰,有條不紊地說!白罂偣埽锟捎腥四軌蜃C明每晚確實是她服侍我和老爺用宵夜?”
潘急道手指動了動,初六立刻扯下婉兒肩上的包袱,倒出里頭之物。
左又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回答!斑@事可查,但據我所知,不會每晚皆是同個丫鬟伺候,畢竟她并非憐夫人的丫鬟,但要是憐夫人與她有所關聯,那么……”他語帶保留地打住。
“大人,這包袱里裝的只有金子!背趿鶎さ贡M,低聲稟報。
“婉兒,既然你要連夜潛逃,應該會帶著我的賞賜離開才是,那么這些金子又是打哪來的?”夏取憐善于抽絲剝繭,一步步以話術誘她不打自招。
“那些不義之財奴婢才不屑要!”
夏取憐搖頭嘆了口氣!巴駜,你這話是矛盾的,如果你不要不義之財,為何要跟我合作,收下之后才反悔?再者,如果我要你嫁禍,就不會每晚去陪老爺喝酒,而是會把機會讓給袖夫人,還有,如果我神機妙算到知道會東窗事發而預留后路要你栽贓袖夫人,你為何直到現在才舉發,而不是在下午時把事情給說清?”
“奴婢人微言輕,說了誰信?”
“好吧,那么我問你,我如何威脅你?”她也不強逼,轉了個方向再問。
“你逼奴婢嫁禍袖夫人!
“我如何逼你?難不成我會殺你嗎?”
“天曉得!你連老爺都敢毒殺,再殺一個人有差嗎?”她被問得心慌意亂,但還是緊咬著這一點。
夏取憐像是頗為認同地點點頭。“有理,可是……我什么時候威脅你的?”
“就在兩個時辰前!毕袷菦]想到自己必須回答這么多問題,婉兒愈應對愈是氣虛。
“兩個時辰前,那就差不多是用過晚膳之后。”夏取憐估算著!拔以诤翁幫{你?”
“就在逢德院外!彼仓^皮道。
“是嗎?”沉吟著,夏取憐看向潘急道!按笕伺沙龅氖绦l,從下午就一直守在疏月樓外,我有無外出,找來一問便知,大人,不如就請那些侍衛來證明是誰在說謊!
聞言,婉兒臉色瞬間蒼白。
潘急道驚詫不已,只因她這一席話,比刑部審案還要犀利,聽似無意,卻是繞過圈子后硬逼這對方進入死胡同。
他暗為她喝彩,沒想到她竟如此聰穎冷靜,從循循善誘到當頭棒喝。簡直是一絕!
“大人?”夏取憐不解的低喚。
為何盯著她不語,難不成他又不信她?不,不會的,盡管對她帶有偏見,但這個男人并非不明是非之人,否則他不會把大局交由她掌控。
潘急道猛地回神,不敢相信自己像是著魔似的轉不開眼。挲了挲下巴掩飾窘態后,他低聲道:“那幾個侍衛是我派去的,有何動靜會主動稟報,不需要特地查問,反倒是你,婉兒,你還有什么好說的?”
他的目光冷沉寒厲。
“奴婢……”婉兒慌了,不住回頭,頰上卻硬生生被打了一個巴掌,摔跌在地。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還不趕緊交代清楚,難不成真要讓大人辦你死罪?!”朱袖氣急敗壞地罵。
婉兒滿臉驚愕,說不出話來。
但此舉卻教夏取憐不滿極了。“其實也無須再多說,在下午瞧過婉兒的手后,我便和大人說過,此事婉兒必定脫不了干系,而婉兒連夜潛逃,只是怕大人查處是她去買砒霜,如今婉兒為嫁禍我而編派如此說詞,要說后頭無人指使,誰信呢,袖夫人?”
“你這話莫不是在嫁禍于我?”朱袖神色一凜。
不與她爭辯,夏取憐一針見血地道:“朱袖,你知道嗎?長期碰觸砒霜皮膚會潰爛,就算皮膚無礙,指甲也會留下痕跡,像是白色的直紋或橫紋,那都代表著毒透過皮膚侵入體內!
聞言,朱袖藏在寬袖里的雙手緊握成拳。
“而我的手,”她徐緩地伸出手。“完好無缺,就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再一次地伸出手證明自己的清白?”
下午看過每個人的手之后,她懷疑的人有兩個,一個是婉兒,一個是朱袖,而婉兒又是朱袖的丫鬟,如此一來等于印證了事實,但她不能理解的是,為何朱袖要這么做?
朱袖膝下無子,難道她就不怕老爺亡故,她會被遣出府外?
在馬車上,雖然和潘急道相談不歡,但她還是不住地思考,在這府里,到底有誰是就算老爺亡故也不受影響,甚至不用被遣出府的?
“來人!”
潘急道低喝一聲拉回她的思緒,就見兩名侍衛已經奉命上前架住朱袖,硬是拉出她的手。
“住手,你們……”朱袖再掙扎亦是徒勞,在她的貝甲上確實出現橫條白紋。
“朱袖,你還有什么好說的?”潘急道起身走到她面前。
她氣憤抬臉!斑@是嫁禍!”
“明日我確認砒霜買賣之人,就知道到底是不是嫁禍!
聞言,朱袖氣勢消減大半,整個人萎頓下來,彷佛就連雙腳都站不穩。
“朱袖,你為何要這么做?”夏取憐低聲問著。
“因為老爺已經決定要讓潘無量繼承潘府!”
“難道你不知道失去老爺,你將流離失所?”人證物證,再加上朱袖自白,這樁案件已是破了,可不知為何,她就是覺得古怪。
朱袖殷紅大眼死瞪著她!爸灰医羽B潘無量,不就能順理成章地待在府里?只要沒了你和老爺,我就能這么做,就像當年二夫人接養了大人!”
沒想到還有這招,夏取憐輕呀了聲。只是,為了一己之私而痛下殺手,未免太可惡。
“所以你毒殺老爺,再將我推下廊階?”她推論,卻怎么想都覺得不合理。
“你不是我推的……我既然打算毒殺老爺,就是要嫁禍給你,還推你做什么?”朱袖突然低笑如夜梟啼叫!叭z,你不用開心得太早,在這府里想要你死的絕對不只有我!”
夏取憐眉頭微鎖。
這一團亂中還不容易理出一點頭緒,但朱袖的話又讓她暗自警戒。
“來人,將她們押進府衙大牢!”
“是!”
侍衛立刻將朱袖主仆押著走。
大廳突然寂靜起來,在這夜半時分,只聽聞燭芯燃燒的聲響。
“恭喜,你無罪了。”良久,潘急道才似笑非笑道。
“那么,我不用寫訴狀,或者是上府衙訴說原由?”
“既已找到真兇,你自然不用再上府衙,不過你要的律典,我已經幫你找來。”潘急道從懷里取出來時順道帶上的律典。
“如此看來是大同小異了!彼焖俜,讀著王朝律例,只覺得這真是個封建時代,將女人囚禁在芥子般的空間里,徹底扼殺。
“你真看得懂?”什么大同小異來著?她有時說話還挺妙的。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大人往后有何決定?”
“我?”
“大人要是不回潘府,這滿屋女眷何以維生?”
“我說過了,我會給她們一筆錢將她們遣散出府,只要她們省吃儉用,下輩子至少衣食無虞!
“非得這么做?”律典記載,女子出閣被休,要是娘家不肯收留,就得自覓去處,也不得再改嫁……這些小妾無子無父,將來還能依靠誰?
“十九娘,這些小妾每月花銷得費上五百兩,潘府可不是金山銀山禁不住她們這般揮霍,而我也沒必要奉養她們!彼欢约簽楹我蛩忉屵@些,也不懂她為何要一直跟他吵這個,這明明與她無關。
五百兩的數字教她嚇了一跳,但她還是不肯放棄,問:“如果我們可以自給自足呢?”
“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