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聽我說完,這是那天你來不及聽見的話!鳖櫠绮艅傞_口,趙繁玦長指便擱上她的唇瓣,制止了她,隨后長指游移至她的頸間,以略帶哀痛的神情,細(xì)而緩慢地?fù)崤!澳悴皇钦f不嚴(yán)重嗎?都留疤了還說不嚴(yán)重,這么長、這么深,當(dāng)時你是流了多少血?”
他神情驟變,眼帶凄絕,顧冬晴起先不解,后來領(lǐng)悟他所指的是上燕歸山采藥時落下的那道寸長傷口,從左耳蜿蜒到接近鎖骨的地方,樣子已經(jīng)不像初受傷時驚人,現(xiàn)在是一道突起的肉疤。
為了同時解開那兩道對沖的毒性,她必須爬上峭壁尋找生長在裂縫中的解毒良方,這本該是由師父或其他深諳武功的師妹幫忙,但燕歸山的山壁裂縫狹隘,一行人就數(shù)她手臂最為纖細(xì),是山雨濕滑,她才失足遭樹枝劃傷。
“無妨,我看不見!弊焐线@么說,她心里還是高興的,原來趙系玦不是因為她長相普通感到失望,而是因為她脖子上的疤痕。
想想確實是如此,他的確是打量到她下顎后,神色才有所不同的。
“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有我,不然你也不會一面同我嘔氣,一面又日日為我熬藥。我找了你好久,最后只好刻意不吃不喝逼你出來,這真的是我不得已的下下策。冬晴,我是認(rèn)真的,我再問一次,你愿不愿意隨我出谷?”趙系玦左等右等,等到的卻是表情益發(fā)冷靜的顧冬晴,他手心克制不住地盜汗,緊張地猜想著她究竟萌生出什么樣的念頭。
自從他雙眼恢復(fù)目力,匆匆一瞥顧冬晴后,她就像躲瘟疫似的躲他,不肯跟他見上一面,他無法否認(rèn)見到她的當(dāng)下,一瞬間有股難以言喻的失落掐住他的喉嚨,讓他說不出一句話。
然而她這幾日避不見面,卻像是取走了他賴以為生的水一般,他好渴,渴到無法呼息,日子過得比雙眼無法視物的那段期間更孤苦寂寞萬分。他不知道這是不是習(xí)慣使然,只清楚沒有顧冬晴在身邊,他難過到幾乎生不如死。
顧冬晴直直地望著他,似乎想望進(jìn)他眼底最深處的想法,他的堅持究竟由何而來?她不漂亮,脾性也不能算是好相處,最后她選擇單刀直入,劈頭問道——
“你要娶我是因為喜歡我,還是習(xí)慣了我在身邊,才想帶我出谷,為你做飯、洗衣,隨侍在側(cè)?”
她喜歡趙系玦不錯,如果這種酸甜交加的心情不是對他動心的話,那動情還能是什么感覺?她能清楚確認(rèn)自身的感情了,但若他只是只剛張眼的雛鳥,對她的感情是基于依賴,她沒必要蹚這場注定濕身、弄得滿身狼狽的渾水。
以為他見過她的面目后,會因為曾經(jīng)說出邀她出谷的話而感到不自在,索性就忍著滿腔苦悶,裝作什么事都沒發(fā)生,做回以前冷情冷性的顧冬晴,既然他心意未曾動搖,總要有個確定的答案好讓自己安心或死心,嘗過一回患得患失已經(jīng)足夠了。
“你這句話是貶低我還是看輕你自己?顧冬晴,你看著我的眼睛!”他雙手搭在她肩膀上,雙目熠熠有神,一掃方才的黯淡。“我娶你是因為我想跟你在一起,我想把你變成我的,屬于我趙系玦一個人的。如果我不喜歡你,我何苦把你綁在身邊,讓兩個人受罪?我傷好大可闊步離開‘百花谷’,何必流連?”
他字字鏗鏘有力,數(shù)度震懾她已然動搖的心房。人生短短數(shù)十載,她也不知道還能活多久,原本以為此生就這樣平淡無奇地老死在“百花谷”中了。能遇到令她有所悸動的男子實屬不易,或許這輩子就這么一次機會,她還猶豫什么?
顧冬晴下定決心!昂,我跟你出谷,前提是師父同意!
“當(dāng)然,我想這不是難事。”姚谷主并不阻止弟子婚嫁,他在“百花谷”待了八個多月,倘若品德不佳,就算救過姚谷主又如何?早就被趕出谷外自生自滅了,所以他有絕對的自信能抱得美人歸!
★★★
“你想都別想!”姚鳳一反客氣常態(tài),怒不可遏地拍桌站起,指著大門就要趙系玦出去。
辛苦在外奔波了好些天,才剛回谷坐下喝第一口茶水,都還沒咽下喉頭就嗆得她死去活來的。還以為女兒帶他過來是要跟她說毒清了、身體養(yǎng)壯了,可以請他出谷了,誰知道竟是賠了個女兒!
這還有天理嗎?姚鳳簡直氣到快七竅生煙了。
“依照‘百花谷’的規(guī)定,男子不得留宿谷內(nèi),念在你救了我一命,我才留你下來解毒,現(xiàn)在余毒已清,你可以走了。銜春,送趙公子出谷,記得出谷前蒙上他雙眼!泵獾糜涀 鞍倩ü取钡穆。
“谷主,請您成全!”趙系玦抱拳胸前,誠懇一揖。
“你講得倒容易,以為跟喝水一樣簡單嗎?冬晴是我一手帶大的弟子,你隨便三言兩語就想把她帶走,門兒都沒有!”冬晴的個性平淡如水,不攀不求,出谷對她根本不是件值得期待的事,他究竟有何魅力可以讓她最冷情的弟子點頭答應(yīng)?
就知道趙系玦一臉桃花相,早晚會拐跑她谷里的弟子,可萬萬想不到跟他跑的竟然是最不可能的冬晴!天呀,她頭好痛,冬晴跟他在一起只有吃苦受罪的分呀!
姚鳳癱坐回椅子上,捂著頭不知道該如何消化這個青天霹靂的訊息。她派人探聽過趙家的情勢,立足鳳臺百年之久,經(jīng)營南北藥材頗有名聲,家大業(yè)大親戚眾多,冬晴外在的條件如果不會被趙系玦的家人嫌棄,她頭立刻剁下來給他當(dāng)球踢!
“谷主雖恨薄情男子,卻不曾阻撓弟子婚嫁,系玦自認(rèn)一身清白,絕無茍且之事,谷主為何不能成全我與冬晴一樁美好姻緣?”趙系玦單膝脆下,雙手合抱,高舉至眼眉。倘若這是姚谷主特意刁難,以考驗他的決心,他態(tài)度必定要堅決,不可退讓。
“美好姻緣?哼,哪里好了?我怎么看不出來?”愛跪就讓他跪,跪到天荒地老她眉頭都不皺一下!姚鳳氣憤不已,連續(xù)喝下兩杯涼茶都無法消火!俺捎H是你一個人說了算的嗎?你家里兩老知道嗎?同意嗎?了解嗎?能體諒嗎?冬晴身體不好、個性孤僻、說話直接不懂修飾,她根本適應(yīng)不了大家庭人多口雜的生活,而且你是長子,長子責(zé)任多重你清楚嗎?冬晴她撐不起來的!
姚鳳連珠炮轟,壓得他頓時無語。許久未曾與家里聯(lián)絡(luò),突然捎回婚事,不用細(xì)想,一定引起軒然大波。爹娘未曾見過冬晴之前必然諸多猜想,而冬晴給人的第一眼印象絕非正面……這……
“說不出話來了吧?我就說你們男人總把事情想得簡單!什么船到橋頭自然直?非得要到撞上了才知道痛嗎?”她不能給冬晴健壯的身體,治不好她從娘胎帶出來的病根,至少要保她心靈不受傷害。
“谷主!我對冬晴真心誠意,一生絕不變卦,就算眼前狂風(fēng)巨浪,我都有信心面對;蛟S谷主您說的不錯,我爹娘得知此事可能無法諒解,但這是一條必經(jīng)之路,我必會竭盡所能讓他們發(fā)自內(nèi)心地接納冬晴,就像我現(xiàn)在請求您將冬晴下嫁予我一般!彼聪蝾櫠纾笳呱裆琅f淡然,對他所說的話毫無動靜,然而這就是他喜愛的人兒。“趙家袓業(yè)固然興盛,我仍孑然一身,尚無建樹,能給冬晴的只有忠心與真誠,還望谷主大力成全,莫使我倆錯失彼此,遺憾終生!
“說的比唱的還好聽,男人說的話能信,狗屎都能吃!”
“谷主,請您成全!”趙系玦雙手又緊,激聲懇求。
男兒膝下有黃金,為了讓師父點頭答應(yīng),他單膝跪地迄今分毫不移。顧冬晴腦中突然浮現(xiàn)過去相處的點點滴滴,從他受傷意志消沉,像個大孩子一樣任性不講道理,到他一步一步探索,重新熟悉他掌下的世界;他的喜怒哀樂在她的腦海里竟然如此清晰,曾幾何時,她把一個人放到這般深層的地方了?
“師父,我想出谷!彼胫胫@句話就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她不后悔,尤其在看見趙系玦欣喜的表情,她反而有種松了一口悶氣的感覺。
“你是認(rèn)真的嗎?你是說,你想跟這小子出谷?”總是不忮不求的冬晴難得如此堅定地表示自己的想法,姚鳳青天霹靂,慌了手腳。
冬晴斂下秋瞳,淡定地道:“是!
“你真的愿意嫁給他?”姚鳳頭疼得很,揉著隱隱作疼的太陽穴,不知如何是好。
“是!睌蒯斀罔F。
“你——”此事非同小可,她就不能再多想幾刻嗎?做做樣子也好呀!姚鳳不知道該怎么說才好,站起來前前后后幾乎繞遍了整間屋子!安恍,我還是不準(zhǔn)!不準(zhǔn)不準(zhǔn)不準(zhǔn)不準(zhǔn)!”
“師父,趙公子一表人才,對大師姊情深意重,你因何不準(zhǔn)呢?”一旁的銜春實在忍不住,跳出來為兩人說話幫腔!捌渌蕹鋈サ膸熸⒚脗兌疾辉娺^師父如此阻擋,惟獨趙公子與大師姊受盡刁難。您說過,不管有錢沒錢,婆家一樣難以伺候,嫁過去就是要有所決心,不能因為出身‘百花谷’就恃寵而驕,不遵婦道。大師姊個性雖然孤僻,依舊不失為一個好姑娘,又堅強、又獨立,怎么會撐不起趙家?”
“你這丫頭,胳臂凈往外彎!你師姊身體不好,嫁出去了我看不到,生病了、被欺負(fù)了,誰來照顧她?誰來為她出頭?她可是一點功夫都不會——”
“要會功夫才能嫁人,那‘百花谷’要改收留男人了。”她知道師父是舍不得她,可是孩子大了,酸甜苦辣都得自己去嘗一回,總吃甜的怎么行呢?“師父,就是我身體不好才得把握機會,不想老了再后悔,也因為有他,我才想尋找神木膽。”
姚鳳聞言大喜,雙眼晶亮。“你終于想通了?!”
“神木膽是什么?”趙系玦忍不住插話,說不定熟悉南北藥材的父親知道這味藥的下落,然而能讓姚谷主如此興奮的藥材,鐵定是千金難買的好東西。
“醫(yī)書上說神木膽外貌如瘤,色如銅漆,有活血再造、補體強筋的功能。冬晴體質(zhì)奇寒無比,容易疲累、受風(fēng)寒侵襲,生長較常人緩慢不說,這幾年幾乎沒有變過,若是能服下神木膽,少說也能讓她的身體再長個兩、三歲。只可惜神木膽只產(chǎn)于千年古樹的根縫里,而且不是每棵千年古樹都有,要找上幾年根本說不得準(zhǔn),這對女子來說實在吃不消,我才一直擱著,先找人探問!
“原來還有這味良藥在。谷主您放心,我一定會為冬晴尋來這味藥。”顧冬晴為他尋藥,在頸間留下不可抹滅的傷疤,他何嘗不能做到?
“等你找到神木膽再來跟我放話吧!”姚鳳對于男人的保證連聽都不想聽,要不是看在顧冬晴回心轉(zhuǎn)意肯為自己遲緩發(fā)展的身軀打算,她這一步是退不下去的。
神木膽有緣得之便有,無緣得之便是這孩子的命,怕是怕她沒有明天,能再活幾年沒有人知道,就如她所說,趁現(xiàn)在到外頭走走,否則恐怕真的沒機會了。
她再心疼,還是要讓孩子往外飛一回。
姚鳳深吸一口氣,再吸一口氣,答應(yīng)的話就是說不出口,她舍不得這孩子呀!
“師父,我想出谷!鳖櫠缫妿煾敢庵緞訐u,又堅定地說了一回。
“你……算了算了,從你出生到現(xiàn)在,這還是你第一次對我開口要求,我怎么能不答應(yīng)?”她沒辦法醫(yī)好冬晴打從娘胎帶出來的病根就算了,身子也沒幫她調(diào)理好,就算是親娘的身分,也沒有資格阻擋她出谷的意愿。
她轉(zhuǎn)頭瞪向趙系玦,這個在她眼皮下拐走她女兒的家伙。
“你要娶我‘百花谷’的弟子可以,拜堂完后才可出谷,而且終生不得納妾,無論發(fā)生什么事都不得離棄冬晴。再者,冬晴乃我‘百花谷’姚鳳第一大弟子,所以我不準(zhǔn)你隱瞞她的出身以求表面和平,對外對內(nèi)皆需如此,若你無法達(dá)到我的條件,就回鳳臺好好當(dāng)你的趙家大少爺!”
“這是自然,谷主不用特意吩咐,我也不可能離棄冬晴,更不會對第三人隱瞞她的身分,就算她不是谷主的大弟子也一樣!倍缡撬尿湴,他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即將迎娶這么美好的姑娘。
他在人生最低潮的時候遇見了她,這個堅毅奇特又暗藏溫柔的女子,她無時無刻不教他驚喜萬分,盡管他時常氣得跳腳,但回頭又忍不住稱贊她的先見之明。外表、身世之于他已經(jīng)不重要了,她深蘊的內(nèi)涵早把她襯托得超然明亮,如果他不懂得把握,世上哪有第二個顧冬晴?
“哼,好聽話誰都會說!我告訴你,你最好記住今天說的話,否則‘百花谷’誓言與鳳臺趙家終生為敵!”男人是看婚后表現(xiàn)的,婚前說得再好聽都是屁,放過就沒了。
姚鳳怎么想就是不甘心,三言兩語就把辛苦帶大的孩子嫁了出去,說什么都心疼,但是想想以顧冬晴的個性與外在條件,能否找到好婆家確實是個頭疼的問題,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鳳臺趙家小有名氣,嫁過去不至于過著挑水劈柴的苦哈哈日子。
“多謝谷主成全!”趙系玦望向顧冬晴,心情雨過天青,滿足得意。
哼,瞧他開心的,如果能讓他那么好吃睡,她還是姚鳳嗎?
“成親前,雙方是不能見面的,要是讓我知道你破了戒,我就三個月、三個月這樣延你們的婚事,看你要帶誰出谷!”
“什么?!”一記回馬槍,刺得趙系玦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