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蓉清不知道身后的他思緒百轉(zhuǎn)千回,早就把自己咒罵了千百遍,低頭看著自個兒手腕上的傷,淡淡地說了句:“你居然拿這方法來懲治我……連你也瞧不起我嗎?”
“不!”陸長興立馬否認,心疼得要死,像有人拿著帶刺的藤蔓緊緊地綑了他一圈。
“我沒有瞧不起你的意思,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失去你,看你投河,我整個人都瘋了。蓉清,我不能沒有你,我會瘋的,我會瘋的!”
“我知道,當你托我上岸,我回頭瞧不見你,以為你力盡落水時,我也以為我失去你了,要不是路雨阻止我,我真的要跟你去了!鄙蛉厍寤叵肫甬敃r絕望的感覺,居然比他加諸在她身上的還要強烈。
“我也怕失去你,怎么會想著離開你呢?”
“蓉清……對不起……”陸長興埋首在她頸邊,緊緊地抱著她,又怕勒疼她,一下松、一下緊的,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我是氣極了才這樣,尋常不會的,你在我身邊這么久,肯定知道,下次不會了——不對,是沒有下回了!”
“隨便你怎么發(fā)誓!鄙蛉厍宸薹薜卣f!罢嬗邢禄,說不定真的被你玩死了!”
都不曉得她是怎么撐過來的,原本沒有尋死的念頭,在他的肆虐逼迫下,都想自行了斷了,誰能接受前一刻還處處呵疼的枕邊人,一下子變成從深淵爬出來的惡鬼,不聽任何解釋,只知道傷害她?
“不會的!你別胡說,別講什么死不死的!惫庥谜f的也讓他心驚膽顫。陸長興小心翼翼地撫上她的肚皮。
“以后我們一家三口要好好的,指不定還有四口、五口。蓉清,你說我們生幾個好?跟你手足一樣的數(shù)嗎?”
“等等,什么一家三口?”沈蓉清動了一下,疼得她直吸氣。
“你小心,悠著點來,別說你現(xiàn)在病了,肚子里還揣著一個呢。”陸長興現(xiàn)在可以放膽高興了,把她的手舉到唇邊,在她腕上心疼一吻。
“我們要當?shù)锪恕!?br />
“真的?”沈蓉清掩不住開心,笑了起來,隨后又陰沉了下去。
“昨天我淋雨又落水,你還在我身上逞獸欲,孩子會有事嗎?”
“咳——”什么逞獸欲?陸長興難得臉紅了!按蠓蛘f好好調(diào)理,半個月就好,這半個月可得委屈你多躺床了,我們也得在河間多留一陣子。”
“那就好,希望這孩子平平安安,人生沒我們倆這么波折。”她撫上肚子,卻發(fā)現(xiàn)他兩手穩(wěn)穩(wěn)地貼在那兒,沒留個縫給她,索性就放他的掌上了。
“有我們倆撐著,怎么會呢?”陸長興在她頰邊落下一吻,看到她臉側(cè)的指痕,都想把自己剁了!叭厍澹悴粴饬税?”
“氣,當然氣!你以為這么容易就消了嗎?想想你昨天都干了什么好事?”沈蓉清使勁地捏了他的手背一把,聽到他濃重的呼息聲,才覺得解氣些。
“我錯了,寶貝兒,你要我怎么做才會消氣?你說,我一定辦到!”陸長興恨不得傾盡所有來換回她的信任,要他掏心掏肺都可以。
“這話可是你說的?”沈蓉清斂下雙眼,不懷好意地笑了笑!拔乙蟛欢,你躺下讓我來一次就行!
“什么叫我躺下讓你來一次?”陸長興背脊開始發(fā)涼。
“你昨天怎么來,我就怎么來,一人一次很公平,只是你這么大一個我難翻身,到時候就請漕運使大人自個兒轉(zhuǎn)了!
“你不是認真的吧?”聽她輕哼兩聲,他額上都冒冷汗了!澳阋獊?你有東西來嗎?”
“這就不勞大人費心了。”沈蓉清在他面前伸出兩指。“小歸小,還是能用的!
“一定得這樣嗎?冤冤相報何時了,你就當為孩子積德,別做這種陰損的事了。”陸長興軟言相勸。說起來他也是個記吃不記打的家伙,都忘了她一旦步上絕境,做出來的事都是驚天動地的。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想讓她疼,讓她長記性?他是不是該疼一下?“你說只要我乖乖的,我要摘星星摘月亮,你都給我取下來,可我不想摘星星摘月亮,我只想摘你,你說出口的話到底作不作數(shù)?”
“這……不如等你病好了,胎位穩(wěn)了,我們再來說好嗎?這事不及旁人,我們很好商量的!边@輩子頭一回用上緩兵之計。陸長興呀陸長興,你真栽到她手上了。
梢公河段屬于支線,河道上行走的船只沒有漕河主干上的多,每日?吭诤娱g分舵的漕船最多不過百來艘,多是運貨,少運人,不過今天卻有一班船是專門載人過來,而且一船都是官。
都察院左僉都御史、兵部武選清吏司員外郎、工部營繕清吏司員外郎、翰林院侍講,一字排開,縣老爺嚇得差點爬過來。
陸長興也接到消息,笑著放下卷宗,迎了出來。
“各位沈大人風塵仆仆地趕來河間這處小分舵,是有什么急事要找陸某呢?”陸長興拱手一揖,笑容帶著揶揄。“我還以為御史大人辭官了。”
沈容燁變了臉色,不過還是忍了下來。“晚點再跟陸大人敘舊,小清人在哪兒?”
“小清?”陸長興面帶疑惑,氣死人不償命地說:“沈大人找誰呢?這里沒有小清,只有被兄長遺棄的瘦馬芙渠!
“你——”沈容燁氣極,就要沖上前理論。
“大哥,冷靜點!鄙蛉菅哌B忙攔住他,對陸長興動之以情。
“陸大人,我知道你替小清抱屈,不過大哥都親自過來了,你意思意思刁難一下就行。你不知道我們聽見小清自盡的消息時有多震驚,已經(jīng)好幾日沒睡好了,才起復不到半個月就告假離京,我想小清也不愿見你跟我們翻臉吧?”
他留在京里,等了大半個月,見到了一堆牛鬼蛇神,就是沒見到自家兄弟,家書寫了不知道幾封通通石沈大海,結(jié)果傳進耳里的消息居然是漕運使陸長興滯留河間分舵,除了治水之外,也讓自盡未果的姨娘能寬心休養(yǎng)。
聽到沈蓉清自盡,沈容堰整個人都不好了,雖然京里流傳的消息是沈蓉清跪拜父母牌位之后,自覺瘦馬身分有辱家風,投江自盡,以死明志,可他們兩人離京前來跟他辭行,有說有笑的,哪里有尋短的可能?絕對是回家受了什么氣才讓妹妹想不開。
他立馬修了封信,急遞回家,要他們速速上京,不消幾日就把人盼到了。
從二哥跟四弟口中得知事情的來龍去脈后,沈容堰差點一口血梗死現(xiàn)場,把沈蓉清這幾年的辛苦說了一回,兄弟四人只差沒抱頭痛哭,隔日到吏部述職,取文書、官印和朝服,回到崗位轉(zhuǎn)個幾圈后,立刻上書告假。
京里誰不知道陸長興的姨娘是誰,所以沈家兄弟的假條遞送得相當順利,當天下午就批下來了,立刻聯(lián)絡離京最近的龍泉北分總舵,表示要搭最近的船班到河間分舵,貨船也無妨。
北分總舵主早就得了陸長興的密函,先一步備好快船,還得裝模作樣地說正好有批安胎養(yǎng)身的藥材要送到河間分舵,就搭這一班。
沈蓉清懷孕又落水,沈家兄弟還沒上船就先暈了,一路提心吊膽,終于來到河間分舵,懊悔都能糊滿一面墻了。
“三哥都開了這口,陸某能不給面子嗎?這里請!睂ι蛉菅叻Q三哥,對沈容燁稱御史大夫,這親疏遠近真夠沈家人喝一壺的。
陸長興招呼四人進屋,直接領到廂房內(nèi),一打開門,濃濃的藥汁味撲鼻而來,沈家四子紛紛皺起眉頭。
“蓉清,你瞧瞧誰來了。”陸長興率先入內(nèi),坐到床邊,將她扶了起來,將卷好的棉被墊在她的后腰處。
她這陣子孕吐得厲害,已經(jīng)沒幾兩肉的身子又消瘦了一圈,臉色有些蠟黃,頭發(fā)更是褪去光澤,眼睛水泡泡的,有些浮腫,看上去十分令人擔憂。
“小清!”沈容堰看到妹妹黃花憔悴,與她離京時的模樣差了十萬八千里,忍不住一聲驚呼,奔到她床邊來!澳阍趺醋兂蛇@樣子?下巴還有些紫青,是落水時跌出來的傷嗎?”
陸長興默默撇過頭。
“三哥,你怎么來了?”沈蓉清訝異極了,難道是陸長興通知他的嗎?她想撐起上身招呼,卻有些吃力!伴L興,幫我一把!
她知道三哥提起她下顎的傷,無意間觸及了陸長興最在意的事,每天替她上藥兩回,回回都是苦著一張臉,末了就抱著她直說對不起、他混帳什么的,聽得她直揪心,氣也沒有一開始旺盛了。
加上懷孕后,她突然變得很愛哭,連窗外吹進來一片落葉,都能讓她感傷地掉兩滴淚水,陸長興一說他自個兒錯,她馬上紅眼眶,只是嘴上還不饒他而已,心里早就軟得一塌糊涂了。
“不只我來了!鄙蛉菅咝奶鄣胤銎鹈妹茫瑓s讓陸長興制止。
“大夫說她有滑胎現(xiàn)象,至少要臥床半個月,你讓她靠著就好,別讓她坐起來!标戦L興草木皆兵,仿佛她腳一沾地就會見紅似的。
沈蓉清氣呼呼地打掉他的手!坝植徊钸@兩天,我躺到都快生病了,我要下床走路!”
“不行!”陸長興沉了臉,看她一臉沉郁樣,又敗下陣來,軟言相勸!澳銘言杏致渌,差點一尸兩命,在大夫說你能下床前,你都得乖乖躺著。都要做娘了,你不聽話,孩子以后怎么聽話?”
沈蓉清撇過頭去,不想跟陸長興說話,又發(fā)現(xiàn)她轉(zhuǎn)錯邊,看不到沈容堰,又轉(zhuǎn)了回來,卻瞧見他身后站了三名男子,神色緊張地瞧著她。
“大哥……”沈蓉清不自覺地往床上縮,眼眶立刻蓄淚,在沈容燁開口前掉了下來,虛弱的模樣看起來不像懷孕,反而像久病纏身。
“小清,你……”沈容燁被沈容柏推了一把,踉蹌來到床邊,是既心疼又愧疚,偏偏他這人就是學不會道歉,只好生硬地說:“我回京述職了!
“哼!”陸長興冷諷一聲,坐在床邊,溫柔地揩去沈蓉清流下的淚水。
沈容燁額角一抽。別人覺得陸長興是門好親事,可若交給他安排,絕對不會把妹妹嫁給這頭豺狼,滿滿心眼。
“以后這人欺負你,盡管回來跟大哥說,大哥給你作主。”沈容燁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撫上她清瘦的臉龐,瞧她瘦成這樣,心里難受極了。
“以前的事都別說了,你好好養(yǎng)身子,倘若陸大人錯待你,未來迎娶的正妻容不下你,盡管把孩子帶回沈家,大哥替你養(yǎng)老。”
陸長興瞇起眼,怒極反笑!安粍谏虼笕藪煨。蓉清是我心頭肉,割了我就沒命了,怎么舍得讓她受罪?而且我已經(jīng)聯(lián)系陸家宗老,等蓉清胎象穩(wěn)定了,就要回宗祠上牒,將她扶正,蓉清豈會自個兒容不下自個兒?”
眾人震驚。
“這事你怎么沒告訴我?”沈蓉清啞著聲問,心里一陣暖和。
“瞧你都來不及了,哪有時間說。你快把身子養(yǎng)好,后頭的事還多著呢。”她就算只是亮個相、過個場,其他事情都由典儀負責,也是需要體力站著讓人擺弄的。
“這事南國公知道嗎?”沈容柏多嘴問了句。
“關他何事?他自己也有老婆孩子熱炕頭,我吱過什么聲了?”提到陸隨,陸長興就沒好臉色。
沈蓉清拍了拍震怒的陸長興,回頭向沈容柏賠罪!岸缒銊e介意,最近南國公走訪得勤,長興挺不習慣的,眼下南國公世子還在河間分舵里呢!
“?他都承世子了,還來找你做什么?”沈容堰相當錯愕,他在陸府住過一段時間,從來沒見過陸隨、陸長興私下有什么往來,更別提陸揚了,秦王世子還說過他對陸長興成見頗深,怎么會跑來這小分舵?
“我也不曉得他們父子倆在發(fā)什么瘋,鬼話連篇又趕不走。”陸長興實在不想多談,臉臭得跟什么似的。“一筆寫不出兩個陸字,我不會多寫幾筆嗎?”
眾人想笑又不敢笑,大抵是南國公想認回兒子,陸長興卻不想認這個爹吧W而南國公世子在朝堂人脈尚淺,一有動靜就全散了,不如傍棵大樹好乘涼,陸長興這棵樹就挺穩(wěn)的。
連他們都看得出來,陸長興豈會不知?
“幫主!狈客鈧鱽硐ⅲ邱樣甑穆曇!翱h太爺前來拜見諸位大人,正在議事廳候著,請問是否接見?”
“請縣太爺候著,我隨后就到。”陸長興朝門外吩咐了句,隨后對沈家四個兄弟笑了笑!翱h太爺可是沖著四位妻舅來的,不如你們先請?”
“你呢?”相較于其他兄弟被陸長興一句“妻舅”定了魂,已經(jīng)受過三哥之稱的沈容堰還能自在開口。
“蓉清該喝藥了,算算時間也該送過來!标戦L興皺眉望向門外,故意大聲地說:“銀花還沒來嗎?”
“來了來了!”銀花不知道在門口站了多久,知道里面都是京官,每個都是沈蓉清的哥哥,嚇得不敢進去,就怕被人知道她曾輕視過沈蓉清。
銀花把藥端了進去,交給陸長興后,一刻也不敢多待就退了出來,縮得像只耗子似的。
沈蓉清嘆了口氣,責怪地看了陸長興一眼!案鷤女流之輩計較,你羞不羞?”
“人貴自知,我只是幫她認清自己斤兩。”見她真的生氣,陸長興只好求饒。
“我也沒多刁難她,只要她安分,我何必時時敲打?來,你先喝藥,別多想!
沈蓉清接過藥碗,皺著眉頭,邊喝邊吐舌,見他從懷里拿出用油紙包裹的蜜餞,捻了一塊含進嘴里,就瞪著眼警告他。
“這藥看起來苦,蓉清喝不快的。大哥,我看我們先出去吧,別讓縣太爺久等,以為我們沈家人眼睛長在頭頂上。”沈容堰搭著兄弟的肩膀往外走。他就算沒見過陸長興的把戲,也聽過沈蓉清院子里的丫鬟碎嘴大人是怎么消藥汁苦味的。
“多謝三哥!标戦L興對沈容堰的上道滿意極了,笑著目送他們四人步出廂房,又眼巴巴地回來盯著沈蓉清喝藥!肮裕旌,藥汁冷了更苦!
“你真的是——都不知道怎么說你才好!鄙蛉厍迮踔幫,低下了紅撲撲的臉龐,藥汁雖苦,她心卻是甜的。
她喝完藥汁,吁出一口氣,見陸長興湊過來就要索吻,連忙抬手制止他,巧笑情兮。
“再過兩天,我就躺足半個月了,等大夫說我胎象穩(wěn)定,敢問陸大人何時可摘?”
陸長興差點一咕嚕就把含在嘴里的蜜餞核吞下去。
“一定得摘?”
“我還問過你才摘呢。”表示他沒過問就辣手摧花,她本人算客氣的。
“……唉!标戦L興嘆了口氣,出來混總是要還的。“就、就大夫說你胎象穩(wěn)定的那天,我自綑雙手送你床上,你愛怎么玩就怎么玩吧!
“真的?”沈蓉清雙眼晶亮,看著他猶如壯士斷腕的神色,笑得更開心了。
她當然不可能對他做什么過分的事,如果他真的自綑雙手,不用送到床上,她就會原諒他了,以后也不會再提這件事。
也不曉得是不是跟他處久了,她居然對這件事情頗為期待。
“那我等著了!鄙蛉厍逭惺忠拷,捧著他苦苦的一張臉,笑著把自個兒充滿苦藥味的唇親了上去。
苦盡甘來就是這等滋味吧,真好。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