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到這里為止,一切都很正常。
誰家沒幾個侍妾,誰家沒幾個八卦,尤氏爬床雖然欠揍,但馨州欠揍的爬床丫頭可也不止她一個。
至于齊金珠,她也不是第一個變成丫頭的小姐,別說庶女,就算是庶子,生母犯下這樣的大忌,有子的主母也很難容得下,齊金珠還能在本家長大,談親,以尤氏的行為來說,已經算是顧氏大人大量了。
整個馨州都知道紀齊兩家的親事,兩年說短不短,一晃眼就過去一半,就在齊溫良繡完喜被,準備開始繡嫁衣時,她一下子從大戶千金變成說書先生口中的女主角,也不是說書先生缺德,挑個閨閣女子出來講,而是因為這實在太八卦了,不說都對不起這么難得的大八卦。
齊金珠勾搭上紀少爺了!
號稱對美色不算特別喜愛的紀頤生竟為了她神魂顛倒,要求齊溫良帶著齊金珠嫁過來,屆時嫡妹為正妻,庶姊為姨娘,否則他不娶。
顧氏當下氣得不行,尤氏這樣,齊金珠也這樣,她跟溫良是欠了這對母女嗎?都要跟她們搶丈夫!自己息事寧人不想鬧大,她們還真以為萬事由自己掌握?
她再要齊家的面子,也不會犧牲自己的女兒。
想鬧笑話?好,她倒要看看最后悲慘的人是誰。
她命人把尤氏打了個屁股開花,鎖到柴房,吩咐傷好了就扔往莊子做苦工,至于齊金珠,不想嫁給國生,想嫁給大門大戶?那好,她就如這庶女所愿,讓她嫁入大門大戶,蘇副知州的傻兒子。
照紀齊兩家的意思,就是快速把齊金珠嫁出去后,婚事照舊,反正還有一年呢,也夠紀少爺收心了。
齊溫良從知道這件事情開始,便整天關在房間里,別說顧氏萬分疼惜,就連紀太太也來了,說兒子失心瘋,被她罵了幾次,已經反省過,對于未婚妻也很是歉疚,托了母親表達歉意,并保證以后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情。
齊溫良性子軟,聽得未婚夫已經知錯,便不再那樣難過。
紀太太看她收了眼淚,命人把食盒拿上來,說知道她喜歡吃點心,自己下廚做了荷花酥,讓她嘗嘗。
雖然吃不下,但準婆婆一早起來自己下廚,又乘了一個多時辰的馬車過來,那荷花酥一朵一朵開著,顏色層層疊疊,足見是花了時間的,她再不想吃,也是乖乖拿了起來,把四塊荷花酥吃得干干凈凈。
紀太太見她這樣聽話溫順,更覺得喜歡,顧氏看女兒終于吃了東西,也覺得高興,就在這時候,紀太太的心腹賴嬤嬤,顧氏的心腹戴嬤嬤兩人都沖了進來,臉色奇差不說,賴嬤嬤更是一副天崩地裂的樣子,齊金珠的送嫁隊伍還沒出康祈府,人就被紀少爺中途攔截走,兩人私奔了。
于是齊溫良一下從深閨千金變成馨州人茶余飯后的話題,可憐者有之,嘲笑者有之,都說大黎國百年來沒發生過這么離譜的事情。
顧氏一方面替女兒委屈,一方面又想砍人泄恨,這個女兒,她是從小精心教養的,教導禮儀的葉嬤嬤可是當年在彩晨宮待過的二等女官,院落的管事娘子江嬤嬤則是尚書嫡女從前的貼身丫頭,經過無數請托才請得這兩位,雖然是商家女兒,卻被養得像官家小姐,禮儀,教養無一不好,琴棋書畫也多有涉獵,如此即是想著將來成親,能討得丈夫喜歡,卻沒想到……
顧氏怒,齊老爺則是什么都不敢說,妻子前幾年原本想把尤氏跟齊金珠扔往莊子的,母親也同意,是自己說對不起這女兒,好歹在本家長大,將來有利結親,這才留了她們,沒想到尤氏母女居然做出這種事情,別說溫良,就連顧氏他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對。
躲了一陣子,終于還是硬著頭皮進了顧氏的倚福院,問問她該怎么辦。
鬧成這樣,女兒是不可能再以齊家嫡女的名義出嫁了,不管嫁給誰,都會被拿出來當成笑話,這屈辱一輩子甩脫不掉。
兩夫妻商量了一陣,決定把女兒送往原州。
齊老爺有個叫做齊宗的遠房堂弟在原州做絲綢生意,兩夫妻的打算是讓女兒到原州,辦妥過繼文書,另外取個名字,以齊宗庶女的名義出嫁,屆時就能把紀混蛋給齊溫良潑的臟水抹掉了。
十五歲的齊溫良從來沒想過這種事情,未婚夫劫了庶姊的親,自己還得遠到原州改戶籍,從此稱叔父為爹,叔母為娘……
顧氏自然各種舍不得,但又有什么辦法,女兒大了,總不能一直在家,等到行囊都收拾好后,大隊人馬便從馨州出發,前往原州去。
從馨州北門出來時,齊溫良伸手揭了帳子,看著漸漸變小的城門,眼睛一紅,眼淚掉了下來。
此時,齊溫良十六歲,距離紀少爺牽著齊金珠私奔,剛好一年。
到了原州,辦妥過繼文書,并將齊溫良的名字改為齊瑤。齊宗的妻子鄭氏旋即開始幫這“庶女”打點親事,鄭氏十五歲時嫁給齊宗,丈夫如何受到本家照顧,她很清楚,因此齊瑤來到家里,她對她十分熱情,至于打聽親事,更是仔細又仔細。
過了兩個多月,終于找到一戶不錯的人家,姓金,對象是家中的嫡長孫,現在十九歲,之前是因為守孝耽誤了婚期,品行方面都是沒問題的,另外,這戶人家分家只分私房,不準分祖產,嫡長媳在錢財方面不用擔心。
金家對一般人來說雖然是有錢人,主子出門都有四人伺候,可是跟齊家還真不能比,齊瑤的韶華院里,光嬤嬤丫頭就有十幾個人了,這還不算粗使丫頭。若過門,日子雖然比不上馨州,但下人奴仆都有,也無須自己動手。
鄭氏把情況寫信跟顧氏說了,顧氏又跟婆婆與丈夫商議,想想也行,孩子都十六了,不能再拖,于是回信說好。
鄭氏立刻找人說親,金家來見過,對齊瑤的人品頗為喜歡,又聽齊宗說這孩子一直跟她親娘流落在外,最近好不容易相認,對這女兒十分歉疚,所以給她準備了一萬兩嫁妝。
金家原本對庶女身分有點疑慮,怕嫁妝單薄,自己虧本,但聽到嫁妝有一萬兩,當下也就爽快答應。
很快的合了八字,請官媒寫了婚書,雙方約定臘月過門,大概還有八個月時間。
齊瑤開始人生中的第二次備嫁,只不過這次當然簡單的多,手帕跟鞋子大概花了四個月的時間,等這些小東西好了,才開始繡嫁衣,上次她才繡了一朵云,便傳來那荒謬的消息。
顧氏教女兒仁慈,葉嬤嬤跟江嬤嬤教她禮儀跟見識,但這半年住在原州,卻從鄭氏身上學到新的待人處事,叔父的絲綢生意做得很好,姨娘通房自然也多,與“給她機會改過”的顧氏不同,鄭氏總說“先下手為強”。
譬如說,侯姨娘自恃受寵,又剛生了兒子,滿月酒上暗示著想要田地,當天晚上兒子就被抱到鄭氏的院子了,鄭氏說要親自教導,從此跟生母一月一見,侯姨娘哭天搶地,齊宗也沒辦法,他再喜歡這新姨娘,鄭氏都是正妻,大黎律法,正妻有權扶養孩子,不管是誰出的。
跟鄭氏相處了幾個月,齊瑤看事情的角度也慢慢不同。
以前為了那破事哭得要死,難過得想出家,可事隔一年多再想,好像也還好,總比成親后才來鬧好多了,聽說紀少爺帶著齊金珠回家,卻被轟了出來,現在兩人在外頭租屋子住。
齊金珠跟尤氏一樣傻,怎么會以為懷上孩子就好了,當年尤氏之所以能足月生產,那是因為婦科名醫歐陽大夫診過,是女孩,要不然為了給顧家交代,奶奶一定會賜藥下去的。
隨著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嫁衣的顏色也一天一天滿起來,白露過后沒幾日,家里氣氛開始有些不好,弟弟妹妹沒人敢跟她說話,下人也躲著,齊宗說沒事,鄭氏也說沒事,但那種為難她覺得似曾相識,讓葉嬤嬤去套話,這才知道金家要退婚。
不知道是誰跑去跟金家說,這齊瑤不是齊宗的外室女兒,而是本家嫡小姐,至于為什么本家要充旁支,讓他們自己去打聽。
金家派人去馨州一問,原來齊瑤就是被退過親的齊溫良,他們金家雖然不是什么書香世家,但也不想娶個被退過親的姑娘。
相對于齊宗的暴跳如雷,齊瑤倒是冷靜的多。
十五歲時被退婚,覺得天崩地裂,只顧著自己傷心,自己沒臉,還沒講話眼淚就先掉,房門不想出,飯也不肯吃,此刻想來,真覺得以前那樣不應該,連累母親跟著一起憔悴許多,哥哥一方面要學習管帳,一方面還要擔心她,嫂嫂莊氏也可憐,明明是新嫁娘,卻連大笑都不敢,躍東在書院里只怕也有些不好受。
現在自己快十七歲,不能再不懂事了。
“叔父別生氣了,我沒關系,退婚就退婚吧,總比成親后再來鬧好!
后來,還是由她安撫了齊宗與鄭氏,回到院子,葉嬤嬤已經讓人把屋子收拾干凈,那些鞋子,手帕,嫁衣,繡線,繃子,全部不在了,還把房間擺設稍微移動一下。
洗了澡,連寧神湯都不用,一覺到天亮。
一連幾個月,鄭氏每天早晚都來看她,確定她吃得下,睡得著,這才比較放心。
而因為她沒事,齊宗的怒火似乎也就沒那樣大了。
退親之事由大人去處理,現在不用繡嫁衣,齊瑤突然多出大把時間,一閑,倒是想起以前不少事情。
她有個閨中密友,小名石榴,家中藏書萬卷,石榴專愛看絕本的女子著述,每回到齊家玩,便會帶上一本給她。
自己是宮中教儀嬤嬤教導長大的,讀的是《女誡》,《后宅錦訓》,《三從詳解》,《四德詳解》此類書籍,也深以為然,女子自然是以夫為天,至于處事,則是善良立心,仁慈立想。
可石榴帶來的書卻不是這么一回事,講的都是女子應當自立,女子也應走出大門,最驚駭的居然還有說女子不必忍氣吞聲,合則來,不合則離,天下之大,沒道理只有男人能行。
也不知道怎么的,當初不以為然的那些東西,現在居然一條一條浮現在她腦海中。
在馨州時她就聽說了,京城是天子腳下,女子地位很高,能與男子并行,外出也不會被指指點點,她聽爹爹說過,京城還有女子掌柜呢。
真想去京城看看……
可憐有可憐的好處,譬如說,當齊瑤在年后說起想去京城看看時,齊宗并沒有多加阻攔,只覺得這孩子可憐,被紀家坑了一次,又被金家坑了一次,他都擔心這侄女兒想不開出家,難得有興致想去京城走走,就讓她去散散心。
京城他也去過幾次,民風開放,女子地位高了許多,別說只是退親,就算是被休的婦女照樣大搖大擺地走在街上,或許讓齊瑤去那里玩一玩,心情上會開朗些。
于是寫信去跟馨州的堂兄夫妻說了,又派人先去京城租了屋子,打掃一番,趁著早春還沒下雨,齊瑤帶著葉嬤嬤,江嬤嬤,葫蘆,櫻桃,橙子這三個丫頭,還有叔父派給她護車的下人跟幾個粗使婆子,一行人便上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