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從早上忙到傍晚,馬文勝才讓還沒看病的村民先回去,并宣布神醫(yī)會在村子里義診兩日。
由于村子里的人口并不多,義診兩日差不多所有病人都能看過一輪,原本還有些失望的村民不由歡呼起來。
這時候一個青年匆匆忙忙地闖了進來,卻是莫名其妙地看著在這小院里的村人,朗聲問道:「這里是怎么了?你們在我家祖屋干么?」
聽到他的問話,馬文勝走了過去,先上下打量這名文質彬彬的青年,才試探性地問道:
「你是簡平的孫子?長得和他年輕時很像。≡趺椿貋砹四?」
「你是……馬村長?我是簡大龍。 鼓乔嗄陥笊厦,果然是簡平的孫子。他離開時已經(jīng)五、六歲,從小博學強記,所以對馬文勝還有點印象。
看到了熟人,他一臉茫然又帶著絲緊張地問:「我爺爺可有回來過?」
不待馬文勝回答,陸樽已帶著谷凝香等人走到簡大龍身前,問道:「你的確是簡平的孫子?你回來做什么?」
「是,在下簡大龍,因為在外地考取功名,所以回鄉(xiāng)想找尋爺爺?shù)嫩欅E!箍吹揭轮A貴的陸樽,簡大龍更緊張了,他不是沒有見識,眼前諸人貴氣逼人,氣質高華,他自然猜得出他們必定身分不凡!父魑淮笕耸恰
「你是簡平的孫子,這就好辦了!龟戦椎热酥倍⒅,眼神都是晶亮亮的,一群人簡直笑得簡大龍心中發(fā)寒!敢覡敔斒前?很好很好,很快我就會讓你見到你爺爺了……」
幾日后,皇宮難得大開宮門,準備展開一場別開生面的醫(yī)斗。
就某些人的心思而言,這場醫(yī)斗鬧得越大越好,于是不到開始的時間,皇宮外的廣場就圍滿了人,架設好的座位也早就坐滿了文武百官。
好不容易接近辰時,皇宮里慢悠悠的走出一群人,圍觀的官員及百姓們頓時鼓噪起來。這一群人多是民間的名醫(yī)大手,來自天南地北,各個都有相當?shù)拇硇,其中一名留著山羊胡的老者是退休的太醫(yī)吳老,也就是在谷凝香出現(xiàn)之前的天下醫(yī)術第一人。吳老客觀公正,由他來做為評判之一,讓人心服口服,無人敢置喙。
接著,簡平被抬了出來,依舊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身上的瘡發(fā)出惡臭,讓許多人都露出了嫌惡的表情及聲音。
待簡平安頓好,蘭承志帶著穿著黑色斗篷的巫醫(yī)出來了,其后是陸樽帶著谷凝香,而最后出來的,便是丞相師效平了。
待一干人等坐定,師效平出面說了一些互相砥礪的鼓勵之語,這場注定精彩絕倫的醫(yī)斗便開始了。
「谷太醫(yī)占有地利之便,那這場比賽,不如先聽聽看我們的做法?」蘭承志朗聲說道。
雖說先出手的占便宜,因為大有機會弄些手段,讓后出手的人難以醫(yī)治,但蘭承志說的的確有道理,陸樽及谷凝香等人沒有異議,便由師效平裁示由巫醫(yī)先開始。
巫醫(yī)燃起香之后,褪去身上的斗篷,便開始他的祈福袪病儀式。很神奇的是,在他跳舞的過程之中,簡平的反應不小,有時候顫抖,有時侯嘔吐,到了最后,巫醫(yī)的咒語停歇之時,簡平微微張開了眼睛,那枯瘦的臉龐還多了幾絲血色。
「做完祈福儀式后,本巫會再讓他吞服一劑巫藥,佐以草灸之法,保證一次見效,能夠讓他立刻站起來。」
他沒有施展接下來的手段,只是將一張藥方給了做為評判的幾位名醫(yī)大手。總不能讓他直接將人治好了,那谷凝香即使醫(yī)術再出眾,也沒有表現(xiàn)的機會。
醫(yī)斗總是要有個高下,反之若是谷凝香先將人治好了,難道就能說巫醫(yī)的技藝一定比不上她?就像兩個考試都能考超過一百分的人,比的是誰超過的多,而不是誰先考到一百分。
眾名醫(yī)看了藥方之后,都大為嘆服,即使有幾位面露猶疑之色,卻也不得不佩服這個巫醫(yī)治病的奇思妙想。
末了,吳老起身,肅著臉道:「這位巫醫(yī)的藥方及醫(yī)治之法,確實有很大的機會能讓病人很快的站起來!
群眾一聽頓時嘩然,比起來自番邦的巫醫(yī),同是金鷹王國的人,他們自然都比較支持谷凝香,這時候每雙眼睛都看向了她,期待又緊張著她接下來的表現(xiàn)。
谷凝香的表情十分難看,她上前檢視了一下簡平的狀況后,只是讓人替他在全身的瘡上擦藥,接著提出了一帖安神養(yǎng)身的藥方,同樣送上去評判之處。
眾名醫(yī)觀看之后,無不點頭,但個個神情之中卻出現(xiàn)了凝重及遲疑。
眾人討論了一番后,吳老又走了出來,表情沉重地道:「谷太醫(yī)之方同樣也能救治簡平,甚至比起巫醫(yī)的藥方,在對老人身體的保健上更具優(yōu)勢,可是……」他搖了搖頭,「這樣的藥方需要長期且不間斷的服用。我們醫(yī)者在開藥時,必須考慮方方面面的問題,簡平顯然沒有財力支持他持續(xù)服用此藥方,再者,他如今一心求死,就算今日在我們見證喝下了藥,日后會不會拒絕服藥還是兩說。」
他搖搖頭,像是感嘆地道:「他若不再服藥,亦是無用,所以這帖藥,老夫等人不能確定一定能讓簡平站起來!
此話一出,顯然是指巫醫(yī)的醫(yī)治方式較為符合本次醫(yī)斗的標準,巫醫(yī)得意洋洋地站了出來,正要宣布自己的勝利時,谷凝香卻淡淡地開口了。
「等一下!」她無視吳老詫異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巫醫(yī),冷聲道:「你方才的祈福儀式是用祝由之術,讓簡平陷入某種自己很健康的幻覺之中,所以他的臉色才會透出紅潤,那與人臨死前的回光反照之相頗有些類似。」
她又望向了評判的方向,「而你開的藥方,我不用看都知道,必然是服下后短時間內(nèi)能氣血大漲之物,接著再用草灸之法剌激簡平的要穴,激發(fā)他剩余的生命力。也就是說,用你的方法,他雖然一時間可以清醒,甚至站立,但身上的病痛卻是一點也沒有去除,甚至還會加重,而且很快就會耗盡生命力死去!顾w手指向巫醫(yī),厲喝道:「你這不是在救人,根本是在殺人!」
只有在她身旁的陸樽知道她鎮(zhèn)靜的神情下是多么的緊張,于是他在桌下偷偷地捏住了她的小手。
感受到他手中傳來的力道與支持,谷凝香嬌軀微震,不由低頭闔了闔眼,再抬起頭時,那眼神更加地清明自信。
群眾聽完谷凝香的解釋,議論之聲更大了,都看向了吳老的方向。
吳老嘆息說道:「谷太醫(yī)說的沒錯,巫醫(yī)用的方法的確如此,是消耗簡平的生命力換取短時間的清醒!
正是這樣,即使巫醫(yī)真的能讓病人「好起來」,他們數(shù)字評判對于這份藥方都心中存疑,在宣布時也語帶保留。
但比起谷凝香緩不濟急的藥方,甚至病人連吃都可能不吃,巫醫(yī)的方法確實較為實用。
巫醫(yī)此時卻是一點也不在乎群眾對他的質疑,囂張地朝著谷凝香說道:「在這種情況下你還還敢開這樣的藥方,是你自己笨!當初我們醫(yī)斗之時,比的是『治好』這個病人,而不是『救命』。只要能讓他站起來,就是我的方法有效,而你的方法……哼哼,不過是假慈悲而已。難道你看不出來簡平根本不想活了嗎?無論你開出什么仙丹,他都不會吃的!
谷凝香沉默下來,神情晦暗地看向了雖已清醒,卻雙眼無神的簡平,彷佛身旁眾人爭論的不是他的生死。
在場的官員百姓,甚至是名醫(yī)大手們,即使不屑巫醫(yī)的醫(yī)治之法,但在這種情況下,似乎還是巫醫(yī)比較占理。
「既然大家都有決斷了,吳老你可以宣布醫(yī)斗的結果了。」蘭承志成竹在胸,陰笑著開口,「谷太醫(yī),愿賭就要服輸,你可別忘了你當初在本王面前信誓旦旦,說輸?shù)娜舜撕蟛坏迷傩嗅t(yī)的事……」
「誰說她輸了?」陸樽這時候仍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樣,「醫(yī)斗不是才剛開始嗎?本宮都還沒看出意思,你們就急急忙忙的結束,是不是怕巫醫(yī)使出的手法讓病人撐不了太久,等一下死了就換你們輸了?」
「喔?」蘭承志冷笑起來,「不知道谷太醫(yī)還有什么其他辦法?」
陸樽睨了他一眼,也不回話,只是拍了拍手,叫道:「把人帶進來!
他的話說完,馬上就有衛(wèi)兵帶著一個身著青衣、表情緊張的年輕人進來,此人赫然是前些日子巧遇的簡大龍。
簡大龍剛取得功名,初涉官場,遇到過最高級的官員頂多是考場考官,哪里想得到自己不過回鄉(xiāng)一趟就被帶進京來,如今面對的竟然是金鷹王國最頂端、他需要高高仰望的攝政大臣、太子、平南王等人,更別說文武百官還圍在旁邊,幾百雙眼睛盯著他看呢。
「你是誰?」一直沉默不語的師效平替眾人開口問了。
簡大龍行了個大禮,之后結結巴巴地道:「啟、啟稟師丞相,草民……啊不,是下官,下官簡大龍,回鄉(xiāng)尋親時巧遇太子殿下,殿下說可以幫我找到親人,所以帶我回京……」不想讓簡大龍為難,陸樽插口道:「簡大龍,你的親人不就在那兒呢!
順著陸樽指的方向看過去,簡大龍看到了躺在軟榻上的簡平,他迷惑地看了半晌后,突然雙眼暴睜,眼眶通紅地沖了過去,即使在眾高官面前失態(tài)也顧不得了。
「爺爺!爺爺您怎么變成這樣?」簡大龍不嫌臟的握住了簡平的手,頓時淚如雨下,「我是龍龍!我小時候您最喜歡抱我在懷里玩,您記得嗎?」
簡平的眼只能微微張開一些,聽到了簡大龍的話,似是拼了命想將眼睛睜大,但又力不從心,只能用那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的手,用盡僅剩的力氣,想摸摸簡大龍的臉。
簡大龍直接將簡平的手放在自己臉上,啜泣道:「是我,龍龍。爺爺我回來晚了,龍龍不孝,沒能在您生病的時候侍奉左右,讓您變成這個樣子……」
「龍……龍……」簡平用盡全力,終于叫喚出這個名字,一雙混濁而了無生氣的眼也流下了淚。
方才巫醫(yī)用祝由之術將他強自喚醒,倒是令他方便認親,讓谷凝香及陸樽占了便宜。然而或許是太激動,簡平大口喘了起來,眼看一口氣就要喘不過去了,一旁的簡大龍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那巫醫(yī)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卻是冷笑著旁觀。
只有谷凝香一個箭步上前,手上銀針飛快的在簡平身上幾處穴道落下,終于老人家的情況安穩(wěn)了下來,又昏睡過去。
「他一時情緒激動,差點岔了氣,如今我令他再睡下,先安定一下情緒!构饶愠林氐卣f道。
這時候全場的人都為這祖孫重逢的一幕而唏噓,簡大龍突然一個箭步上前,朝著谷凝香跪下,俯地泣道:「大龍不孝,未能承歡老人家的膝下,求求神醫(yī)救救我爺爺!
此話一出,眾人皆有所感,也都看向了谷凝香。
這時候倒是沒有人再看向那巫醫(yī)了,畢竟用了巫醫(yī)的辦法,簡平一條老命隨即就要完蛋,而在場即使有忠有奸,在利益不損及自己的情況下,大多數(shù)人仍是希望簡平活久一點,能盡享天倫之樂,彌補他半生漂泊的苦難。
谷凝香正色問道:「簡大龍,你爺爺受過太多磨難,我能救他,但也要他愿意配合。若你能將他勸回,那么我便救他!
「一定一定,我會盡力勸回爺爺!购喆簖報@喜道。
谷凝香轉回簡平身前,熟練地將方才插下的銀針取下。
簡平瘦弱的身軀輕輕一抖,慢慢的蘇醒過來。
或許有了心理準備,又歷經(jīng)方才的九死一生,簡平不再那么激動了,只是殷殷地看著簡大龍,無聲流淚。
「爺爺,經(jīng)過馬村長的說明,我已經(jīng)知道當年爺爺突然失蹤,還有娘為什么要帶我離村的真相了!购喆簖埼兆『喥降氖,如今我考取了功名,自信能讓家人過上衣食無缺的生活,可惜我父母雙亡,唯一的親人只剩爺爺您了。爺爺,您接受谷太醫(yī)的醫(yī)治好嗎?等她將您醫(yī)好,我們祖孫才能重享天倫之樂啊!」
簡平的淚流得更急,但這一次卻是感動,他辛苦地望向了谷凝香,艱難地開口道:「谷……太……醫(yī),求……你……救……我……」
這句微弱卻又堅定的話輕飄飄地傳進了在場每個人的耳中,讓眾人動容之余,都是感慨萬千,甚至有的人已經(jīng)拿起手帕拭淚。
谷凝香難得在眾人面前露出了笑容,「我一定會救你!」
在她話語結束之時,在場響起了如雷的掌聲及歡呼聲,每個人臉上都是欣慰及喜悅,連師效平都微笑地點了點頭。
只有一旁的蘭承志及那巫醫(yī)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心知大勢已去。
「這場醫(yī)斗的勝負,不用再多說了吧?」陸樽揶揄地朝著蘭承志說道。
「的確,這場醫(yī)斗是谷太醫(yī)勝了。」吳老嘆息著評論道:「為了救治一個病人,特地針對他的心病跑到他的家鄉(xiāng)尋根,甚至找出他的后人,心神及身體兼顧,谷太醫(yī)不愧是當今的天下第一神醫(yī)!」
這番話替谷凝香的高明醫(yī)術定了調(diào),眾人都沸騰起來,連軟榻上的簡平都幾不可見地露出了一個帶著淚花的笑容。
沒有人注意到,蘭承志帶著巫醫(yī)悻悻然離去。他臨走前看向谷凝香的眼神,著實令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