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月光灑進了樹林,他們似乎進入了一個比較開闊的地方,瘴氣也淡去不少。這時候谷凝香突然吸了口氣,猛然停步,用力地掐住了陸樽的手臂,讓他差點痛叫起來。
蘇良終于受不了了,「殿下,此時情況特殊,請自重!箍催@情況,那陸樽八成是偷襲了谷凝香的屁股,要不是有不知情的人在場,他簡直都要罵出下流。
連一直奉行馬屁原則的小毛子都指桑罵槐地朝谷凝香說道:「谷太醫(yī),你是否又看到蟲了?眼下四周陰森森的,不方便讓你看到蟲,等一下事情一了,奴才替你和殿下兜著,你再慢慢看如何?」
上回與平南王醫(yī)斗,眾人乘馬車去那簡平的故鄉(xiāng)時,谷凝香也尖叫了一聲,事后她稱自己看到了一只蟲,她當時臉上的羞窘與陸樽帶著邪氣的笑容,小毛子見了一直納悶不解,直到現(xiàn)在,小毛子才知道那蟲是怎么一回事。
但陸樽可無辜了,自己在他們眼中就是這么猥瑣嗎?他相當無奈,只能齜牙咧嘴地低聲道:「本宮是很想再替香妹妹抓一次蟲,但這回我真的沒做什么呀!是她自己要掐著我,怎么沒有人問問我痛不痛?」
「誰說我看到蟲!构饶隳樢粺,白了他一眼,「我是要說,大伙兒快看那里!
朝著她指的方向,大伙兒將眼神轉(zhuǎn)過去,赫然發(fā)現(xiàn)一群精神渙散、衣著又臟又破的人,還有幾個是谷凝香看過的病人。
那群人圍著一個地方又叫又跳的,不曉得在做些什么。
陸樽這才明白,自己算是被白掐了,還默默的受了眾人的鄙夷,這女人再一次證實了她是陰人的天才,他卻也只能摸摸鼻子吞了。
為了看清楚,陸樽等人悄悄潛行,移動到另一個方向,果然看到病人們圍著的是幾名巫醫(yī)。
巫醫(yī)們手中拿著骷髏做法,他們圍著一個大巫,大巫嘴里念念有辭。
那些病人瘋狂地手舞足蹈一陣子后,居然乖乖地靜了下來。
接下來的一幕讓每個人都張口結(jié)舌,久久說不出話來。
但見病人們乖乖地一個一個上前,割開自己身上被衣服覆蓋的某些部位,放了些血在巫醫(yī)們的骷髏上。
那巫醫(yī)摸著他們的頭,念了一串咒語后,病人們便搖搖晃晃地又轉(zhuǎn)了出去,走出了樹林,朝著景含隘的方向回去。
「這是血祭,巫術(shù)里最陰險的血祭!要特定時日出生者的鮮血,每日供奉,直到那人死去。傳聞這種血祭可以制成丹藥或煉制某種東西,達到施術(shù)者的目的,只是我們醫(yī)仙谷從來不相信這些殘忍血腥的偏方,我也是第一次見到!构饶憧粗赖膬x式,心頭一寒。
「你不怕了?」陸樽突然問道。
「反正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谷凝香還真不怕,她只覺得氣憤,一股怒氣上涌。
「活生生的人做出這么殘忍的事情你都不怕,卻去怕那些看不到、就算真的有也摸不到你的鬼物?」陸樽好笑地望著她。
「這……」谷凝香被他這么一說,也愣了一下。
對啊,比起這殘忍的巫醫(yī),她怕鬼干什么?
「以后別再結(jié)巴了!顾嗔巳嗨哪X袋。
陸樽不再說了,只是轉(zhuǎn)頭瞇著眼看著血祭的一切,心中不知道在算計什么。
谷凝香卻是在沉默了半晌后,在這樣詭譎的氣氛里突然心頭一松,幾不可見地一笑。
他可是在安慰她,順便將她膽小的性子改正?谷凝香不得不說,他隨口的兩句話真的帶給了她勇氣,讓她莫名其妙的不再害怕了。
但這真的是因為她變得勇敢了?
谷凝香想了想,最后給了自己否定的答案。
她不怕,是因為她確定他會在身邊。
「癔病可以人為嗎?」
「自然是可以的,巫醫(yī)的祝由術(shù)就是一種,能在精神上導(dǎo)引他人做出特定的事情。尤其是那群血祭的人,在彼此影響之下,對祝由術(shù)的內(nèi)容會更加相信,他們的癔病更牢不可破,才會甘心獻出自己的生命。」
「那好,他們的巫醫(yī)可以來這一套,難道我們就不行?」
回到了景含隘,深夜看到的那幕活人血祭還怵目驚心的留在每個人的心中,然而陸樽心中早有對策,一向眾人提出,每個人都認為這簡直是絕妙的妙計,而且還符合醫(yī)理,連谷凝香聽了都認為相當可行。
唯獨蘇良有些抑郁,他發(fā)現(xiàn)自從換了這個假太子陸樽后,他的專長就一直無用武之地,提出來的意見往往因為太過正經(jīng)八百而被推翻,反而是陸樽的一些伎倆能達到奇效,這想令人不沮喪都不行。
好好休息了一陣,等到白天,陸樽又找上鄉(xiāng)官。這一次他換回了太子的袍服,谷凝香也披上了太醫(yī)的標準棕色長袍,連那些侍衛(wèi)都穿回了甲胄,很是威武。
被這個陣仗嚇得不輕的鄉(xiāng)官馬上聽從陸樽的話,帶他到城里正中央的廣場上,并且以最快的速度,能召集來多少民眾就召集多少。
聽聞太子駕臨,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廣場上已站滿了人,有不少人還是攜老帶幼,大家都想來看看太子長什么模樣。
而更重要的是,鄉(xiāng)官說太子這一回是要來解決困擾了景含隘大半年的瘋癥,還帶來天下第一神醫(yī),也就是大名鼎鼎的谷太醫(yī)。所以大伙兒都是抱著無窮希望前來,將廣場擠得水泄不通,原本清冷寥落的景含隘頓時有了熱鬧的氣象。
「本宮在朝廷看到了棘州知府的奏折,謂西南邊疆多有百姓染上失魂癥,于是特地親自前來察看,果然讓本宮看到了蹊蹺之處。」
陸樽站出去對著百姓說話,那氣度、那膽識還真的有東宮太子的霸氣及領(lǐng)袖氣質(zhì),看得谷凝香神往不已,小毛子也滿心景仰。
蘇良則是搖了搖頭,心忖這家伙明明可以裝得這么像,平時為什么不用點心?
雖只是一段客套話,卻因為陸樽身分特殊,很快就引起了百姓的共鳴。眾人鼓起掌來歡呼著,內(nèi)心充滿了希望,至少朝廷有照顧他們,他們不再是等死的一群了。
「肅靜。」陸樽淡淡地說了一句,明明聲音不大,卻清楚地傳至每個人的耳中,讓群眾很快冷靜下來。
「那些你們所謂得瘋癥的病人,本宮請谷太醫(yī)看過了,并不是沒有復(fù)原的希望!龟戦走@番話讓眾人低聲討論起來,但他視而不見,繼續(xù)說道:「可是這件事需要大家的配合,你們愿意幫忙嗎?」
「殿下,我們愿意!」
「一定愿意的,上刀山下油鍋都去。
大伙兒有了死里逃生的機會,哪里還會猶豫,你一言我一語地出來拍胸脯答應(yīng),一副不要命的樣子。
陸樽滿意地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冷靜,接著他若有似無地瞟了眼谷凝香,見后者微微點頭,他轉(zhuǎn)了回來,語氣變得極具蠱惑力,開始施展了他陸大公子的祝由術(shù)了,「依據(jù)那些病人的情況,可以判斷你們村子里這是鬧了鬼,而我皇家最不缺的就是正氣,所以本宮需要你們裝扮成天兵天將,找一天跟著本宮入深林里打鬼。至于安全,你們放心,有本宮的皇家正氣護持,更有皇室護衛(wèi)在側(cè),鬼都不敢近你們的身……」
三天后子時,這一日正是月圓之夜,樹林里透著微弱的月光,可以看到一堆穿著奇裝異服的群眾怪模怪樣地走在林子里,有的拿耙子裝扮成天蓬元帥,有的拿槍扮成二郎神,有的持家中的拂塵扮成太上老君,甚至有的刀槍劍戟都拿全了,扮的卻是千手觀音。
來的人每個都興致勃勃,一點也沒有害怕的感覺,敢情把這次打鬼當成換裝大會,這也是陸樽別腳的祝由術(shù)奏效了。
這些人并不是失了理智,而是當陸樽已取得眾人信任,在群眾的互相影響及互相導(dǎo)引下,大伙兒會做出一樣的事情,而且隨著參與的人越多,會越來越狂熱。
「蘇先生,你扮的可是牛頭馬面里的馬面將軍?」小毛子一直觀察著怪里怪氣的蘇良,終于忍不住問了。
「哼!我扮的是范謝將軍的謝將軍,你這小太監(jiān)瞎了眼嗎?」
說到這個蘇良就來氣,扮成天兵天將打鬼只是權(quán)宜之計,他不明白為什么自己也要跟著扮。不過陸樽一口咬定演戲要演全套,蘇良即使再不愿,也只能從景含隘中提供的有限戲服里挑一件比較順眼的。
可是蘇良的身材撐不起戲服,又長得一張馬臉,所以扮的明明是謝將軍,看起來卻像牛頭馬面的馬面,這種效果簡直令他嘔到天邊。
小毛子扮演的是金童,他的模樣與年紀倒也符合,一點違和感都沒有。
蘇良看到谷凝香就不服了,指著她說道:「她又為什么穿件男裝就作數(shù)了?不是說要扮成天兵天將?好歹她也該變成嫦娥或何仙姑吧?」
谷凝香無辜地解釋,「要去打鬼,穿裙子多麻煩?所以我扮成花木蘭了啊!
花木蘭也行?這算哪門子天兵天將?蘇良差點嗆到,又指著陸樽說道:「那殿下呢?根本連裝扮都沒有。不是說戲要演全套?依殿下的地位,好歹也要變成玉皇大帝或佛祖什么的吧?」
陸樽聽到話鋒被引到自己這里來了,朝著蘇良笑嘻嘻地道:「我裝扮了。∥已b扮成當今太子,那可是未來的天子,有什么不對嗯?」
蘇良險些一口血噴出來,這根本是實話中的實話,他完全無法辯駁。這幾個人說什么一定要穿上戲服,現(xiàn)在看起來根本只是想整他,偏偏他還非得中計,一點招架之力都沒有。
無視蘇良懷著一肚子悶氣,這群烏合之眾組成的蝦兵蟹將就這么出發(fā)了,陸樽要求他們盡量不要發(fā)出聲音,免得打草驚蛇。而這回來的人多是年輕力壯的壯丁,在瘋癥的事情傳出時,也時常在這深林外圍打獵,所以要默默行進如同夜行軍一般無聲無息,對他們而言一點難度都沒有。
走了快一個時辰,他們又悄悄的來到了那群巫醫(yī)行血祭的地方。
百姓們一看到血祭的現(xiàn)場,全都看得目瞪口呆,接著當自己的親人鄰居——也就是那些犯了瘋癥的人上去獻血的時候,所有人的內(nèi)心都沸騰了,如果原本還有一絲絲的畏懼,現(xiàn)在就是熱血上涌的憤怒。
就在一朵烏云飄過,恰恰掩住月光時,也正是血祭到了最高潮的時候,陸樽猛地大喝一聲,「眾天兵天將,跟著本宮沖啊!打死這些惡鬼,救我們景含隘的百姓!」
「救我們百姓!」眾人也跟著大叫出聲,接著拿耙拿槍的就往血祭的地方?jīng)_了過去。
那些巫醫(yī)們正專心一致的念著咒語,被突來的變故驟然打斷,都不得不停下來,這下咒語反噬,還沒被打就各自先噴了一口鮮血。
站在中間的大巫反應(yīng)極快,看到苗頭不對,也顧不得打來的天兵天將是什么,急急喊著,「我們退!」
可是已經(jīng)來不及了,陸樽等人早就沖到巫醫(yī)們面前,對著就是一陣痛打。
巫醫(yī)們也是練有功夫的,雖然一開始來不及招架,但久了也反應(yīng)過來,開始反擊。
眾人毫無章法的打成了一團,最后天蓬元帥拿著二郎神的槍,二郎神抓著太上老君的拂塵,千手觀音更厲害了,掄著巫醫(yī)們的骷髏,一陣大亂斗。
陸樽不必親自出手,只要站著看到哪里勢弱就派人過去幫忙,何況他必須盯著那個大巫,不能讓其逃走。
看到這群天兵天將打得興起,連蘇良都忍不住在巫醫(yī)倒地后抽空過去捅一刀,谷凝香也湊熱鬧去補了一腿,踢完就跑,倒讓陸樽哈哈大笑。
景含隘的天兵天將有人數(shù)上的優(yōu)勢,雖然各個鼻青臉腫、眼歪嘴斜,從神明被打成了惡鬼,但畢竟還是打倒了所有的巫醫(yī),將他們?nèi)课寤ù蠼,那個大巫更是被特別照顧,模樣慘得連他娘恐怕都認不出來。
「太子萬歲!皇家正氣萬歲!」不知是哪個百姓突然發(fā)泄似的喊了出來。
「太子萬歲!皇家正氣萬歲!」
眾人跟著吶喊,那種熱血澎湃的感覺充塞在每個人的心中,谷凝香也內(nèi)心激越地望著陸樽,默默地與他牽起了手。
蘇良看到了這個畫面,第一次沒有出言阻止他們的親密,因為這種眾望所歸的激動感覺,他也很久沒有感受過了。
陸樽享受著這種氣氛,卻沒有被沖昏頭,一向自認自私自利又下流的他,居然也難得的反思起來。
他做了這個太子,就算是假的,是不是也多多少少能為這些純樸可愛的百姓做一些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