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微風涼爽,陽光照耀在透明的水晶巨石上,折射出晶燦耀眼的光芒,整塊大石就像一塊發(fā)光的璀璨寶石,大院子的花草也因著汲取到更多光源而更加亮麗。
柳依依站在幾乎和她一樣高的水晶巨石前,圓睜雙眸,神情認真,拿著自己的手掌貼到水晶石上,一下子打開五指,一下子縮攏變小,再來又握成拳頭,從上往下一個個捺印了下來。
她在做什么?侯觀云悄聲走回院子。現(xiàn)在他不再有八位隨從招搖進出,而是獨來獨往,是以并沒有驚動到她,就站在她身邊,頗感興味地看她「玩」著水晶巨石。
她的俏臉因亮光而生輝,紅潤明亮,像一顆熟透的蘋果,讓他好想咬一口;她的神色專注,洋溢著自信的神采,讓他好生悸動;再瞧瞧她那喃喃自語的小嘴,嫣紅如醉,讓他想起了那晚所嘗到的甜蜜……
「呀!」柳依依蹲在地上,突然發(fā)現(xiàn)身邊一雙鞋,一抬起頭,嚇得失神跌坐地上。「啊……少爺。」
「起來吧。」他伸手扶起了她。
「謝謝。」待他扶起,她立刻退后三步,和他保持距離。
心頭怦怦跳啊,三步是管家尊重主子的禮讓距離;打從那夜起,她就是這么地「尊重」他。
她無法逃開。基于管家職責,她必須處理宅子里的諸多事務,代他安排照料老爺夫人,這才能讓他無后顧之憂,專心忙著外頭的事務。
但她不再進他的睡房,她甚至叫其他丫鬟服侍他吃飯洗澡睡覺,然后她再躲在門后偷瞧。沒有一天例外,丫鬟都被趕出來了。
她好開心,又好難受。畢竟開心沒用,少爺終究不會是她的。
不走,不止是管家責任所在,也是舍不得他,想要隨時看著他、照顧他、陪伴他繼續(xù)走過這段風風雨雨……唉!天晴后,人家就收傘了。
眨眼、咬唇、握拳、皺眉、癟嘴、輕嘆,她沒留意自己已在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她萬般難以言喻的情緒了。
「你在這兒瞧水晶石,瞧出什么端倪了嗎?」侯觀云笑著盯住她變化多端的表情,早猜到她在這兒打量水晶石的原因。
「我聽說,你一直賣不掉這幾塊水晶石?」說起正經(jīng)事,她就忘了要和他保持距離,神情變得熱切。
「是呀,大家都知道侯家急需用錢,能砍價就砍價,當年包括開采和運費,爹花了好幾萬兩,我不能隨便一、二千兩就賣了!顾檬终婆牧伺耐该鳒貪櫟氖妗!付疫@么大的石頭不好賣。雖然罕見,但不見得富貴人家會喜歡水晶石,那時要送尚書大人,他也不肯要!
「大石頭不好賣,那我們就賣小石頭啊!
「咦?」他揚眉,見到她眼里的陽光。
「我們可以切割開來!顾龑⒆约旱氖终瓢瓷纤,興奮地道:「少爺你瞧,如果切成我手掌這么大的水晶球,我剛剛算過了,這顆大水晶石大概可以切出兩百顆水晶球,當然了,也不一定是水晶球,你要是能找到巧手師傅,還能雕出各種水晶馬、水晶豬、水晶船、水晶屋……阿彌陀佛,還有水晶觀音、水晶菩薩!」
「依依啊!」一語驚醒夢中人,他的眸光也亮了!肝以趺礇]想到!就算切下來的碎水晶,也可以做水晶珠子,串成水晶項鏈、水晶耳環(huán),還有水晶鐲、水晶杯,天啊,太多太多了!」
「少爺舉一反三,這下子包你賺大錢了!沽酪酪嗍敲奸_眼笑。
「依依,謝謝你!购钣^云按住了她貼在水晶石上的手背。
「少爺,請自重!顾琶s手,轉(zhuǎn)過了身子。
「我不知道萬一沒有你,我可該如何是好呀!
「沒我就不會吃飯走路了嗎?」
「是的,你很重要,沒有你我會失去力量,無所適從!
「怎么起雞皮疙瘩了?好冷!顾炅舜晔直邸
「依依,我喜歡你!顾^續(xù)讓她起雞皮疙瘩。
「我知道。」她想咬下自己的舌頭了,這什么回答呀!她故意冷了臉。「你還是多用心在家業(yè)上,別浪費時問調(diào)戲丫鬟。」
「是該用心在家業(yè)上了!顾室廨p輕一嘆,見她立刻轉(zhuǎn)回身子,一臉憂急關切,似乎想要偷覷他,卻在迎上他目光時心虛地低下頭,令他不覺逸出一抹溫柔的笑容。
*
三千兩徭役銀子已經(jīng)上繳,爹的病情穩(wěn)定,秋收稻谷又是一筆收入,黃河以北的家業(yè)也交付三舅照管,該是時候來解決婚姻大事了。
「依依你說,我侯家就我爹、我娘、我,加上必要的使喚家仆,頂多二、三十來人吧,就算我將來娶妻生子,也用不著這么大的宅子吧!
「少爺繼賣水晶石后,又想賣這間大宅?」
「嗯,我急需一大筆錢!
她不了解他在外頭的生意,只能幫著出主意。「這間大宅子不是侯家祖產(chǎn),無所謂敗不敗家的問題。再說句不中聽的話,若這宅子是老爺黑心錢買來的,那不如賣了吧,也好去去穢氣!
「正合我意。我本來怕賣不掉,現(xiàn)在不擔心了!
「找到買家了嗎?」
「還沒!顾溥涞氐溃骸妇驼漳銊偛诺南敕,將這宅子切開來零賣,誰要哪一塊,就賣給誰了!
柳依依眼睛一亮,心頭一跳,好久沒看到他這種開朗的笑容了。
是否再也沒有煩惱了?一切都回到從前安穩(wěn)自在的日子了?但,他是可以回去做他的安樂公子,她卻不可能變回原來單純無憂的依依了。
「呵,說得倒容易!顾谑切姆堑氐溃骸刚右哺笏粯,又不是說賣就能立刻賣掉。」
「我會努力賣,先還掉欠我三舅的一萬三千兩銀子!
「什么?!」她立刻明白他的想法,又是震驚,又是歡喜,更多的是無奈,只得急道:「舅老爺又不催你還,你將是他的女婿了……對了,你是做大生意的人,我看還是得留著這間大宅子妝點門面……」
「若我落入了因利益而結合的婚姻里,你可不可憐我?」
「不可憐!顾仓哪c道:「那是你應得的,門當戶對,郎才女貌,既有嬌妻,又能保有家業(yè),你教世上男人都羨慕死你了!
「聰明如你,應該明白為什么我爹不關心我的婚事,又為什么我娘關心我的婚事!顾ǘǖ乜粗抗忾W躲的她。
她早就看出來了,現(xiàn)在才來考她嗎?全是他們侯家的一團爛帳。
「老爺不關心,一來他討厭夫人的娘家,二來是因為他要制衡幾位舅老爺和姑老爺?shù)年P系;你不娶,每一家都好相;你要娶了其中任何一位的女兒,其他的老爺一定會心存芥蒂,認為不給面子,將來反而不好做生意;而夫人關心,為的也是聯(lián)合娘家的勢力,讓侯家更加興盛!
「不管我娶誰,總是為了利益而聯(lián)姻,我不會幸福的!
「那是你家的事!
「我爹和我娘就是最典型的利益聯(lián)姻,彼此看不順眼。我娘生下我后,就再也不肯跟爹同房了,一方面又將爹管得死死的;從我懂事以來,就看他們吵吵鬧鬧,我不想我以后也變成那樣!
「你答應三舅老爺了,食言而肥,你會變胖的,知不知道!」
「心寬體胖,這很好啊!
「這是不守信用,什么心寬體胖!再說,你也不能辜負六小姐的等待,她溫柔賢淑,三從四德,才不會跟你吵吵鬧鬧……」
「我不愛她!顾皶r握住她的手臂,阻止她不斷退后的腳步,定睛凝視她道:「依依,我不是和錢成親,我要和一個我所喜愛、知我心意、可以和我共度一生的人成親!
她愣愣地看著他,干嘛這般柔情款款的死相!害她好想哭。
「少爺,我要你想清楚!顾昧ν滔潞眍^的酸澀!敢苍S我?guī)湍阆丛枋犷^,你很喜歡;也許我常常跟你沒大沒小,你覺得很好玩;可你現(xiàn)在是娶妻,講究的是品德才貌……」
「迂腐。我以為你變成老學究了!顾Φ溃骸肝揖褪窍肴⒁粋可以幫我洗澡梳頭、沒大沒小的妻子,每天開心斗嘴說笑,這不是很快樂嗎?」
「嗟!你還想我當你的丫鬟,一輩子服侍你呀!」她瞪了眼,翹起了下巴,不服氣地道:「我才不這么命苦咧!
「難道你不想嗎?」他順勢低頭,往她唇瓣一啄。
「喂,你……」她臉蛋脹紅了,她是想啊。
「依依,你放心!顾裆嵵氐氐溃骸肝业炔患傲。我會登門向三舅道歉。他要幫我侯家,我很感激,但沒必要將婚姻扯了進來,我會請他考慮到表妹的幸福,不要勉強;至于欠他的錢,大家都是親戚嘛,總會留點情面,一切好談,等這事解決了,我再風風光光迎娶你入門!
「你說得倒簡單,你三舅不好應付……」
她的話聲消失在他的嘴里,他的需索來得那么急切,瞬間燒融了她的理智,只愿與他纏綿熱吻,讓自己永、永遠遠記得此刻的甜美。
至于將來,她不敢想了。
*
所有的人都等不及了。
柳依依進到夫人屋子,見到的是葛政安和葛鳳姝父女的兩張冷瞼。
是時候了。她屏氣凝神,鎮(zhèn)定地走向前。
「依依。」侯夫人臉色不豫,拿著一支黃金打造的鳳形發(fā)釵,劈頭就問:「你瞧這是什么?」
「這是我三日前拿去典當?shù)娘椢!?br />
「還有這些呢?」侯夫人又命仆婦拿了一個小錦盒給她看,里頭放置的也是各樣鐲子、耳環(huán)、項鏈各種光采奪目的女人飾物。
「這也是我一起典當?shù)臇|西!
「很好啊,一共當?shù)靡话賰桑X呢?」
「錢拿去買柴米油鹽了!
「柴米油鹽呢?」
「我交付負責的家人去買,有的運到了,有的還沒送來。」
「柳依依,你別騙我了!」侯夫人神情悲憤地道:「觀云怎會叫一個小偷當管家啊,再讓你管家下去,我看侯家都被你搬空了!」
「姑姑,你別生氣!垢瘌P姝見狀,趕忙上前,殷勤地幫她捶捶背,又揉了揉太陽穴。
侯夫人還是氣得拿帕子抹淚。「出內(nèi)賊了,要不是老李管家見你鬼鬼崇崇,抱了一個小包袱到當鋪去,正好舅老爺過來,請他出面去幫侯家查看,我不知道你還偷渡了多少東西出去啊!
柳依依心寒不已。算算日子,少爺應該已跟三舅老爺提出悔婚了,他們倒是算準時問,趁著少爺遠行尋師傅,先下手為強。
「夫人,我沒有偷東西。」她忍著氣道。
「這不是嗎?」葛鳳姝拿起金鳳釵,激動地尖聲斥道:「柳依依,你好大膽!這是我娘特地為我打造的釵子,去年我來這兒找觀云表哥玩,有一天莫名其妙不見了,原來竟是你拿走了!
「六小姐,這明明是你——」
「這是三表姐的玉鐲子啊!垢瘌P姝立刻打斷她的辯解,拿起小錦盒,抓起里面的飾物,聲音拔得更高!溉斫氵特地給我們瞧著這青中帶紅的一點,我認得,不會錯的。還有這個,八表妹的鑲金琥珀耳環(huán),我拿起來仔細瞧過,沒想到全讓你給偷來了!
「鳳姝,你可得瞧清楚,不能冤枉無辜!垢鹫捕俗紊希桓闭佌佁嵝训拇雀改樕。
「爹,這種事能開玩笑嗎?」葛鳳姝放下小錦盒,長長嘆了一口氣。「姑姑,我沒想到觀云表哥喜歡的丫鬟,手腳這么不干凈!
「依依,你真不該啊!购罘蛉艘嗍菄@聲連連。
「夫人,這些首飾全是幾位表小姐送我的!沽酪郎裆珖烂C。他們可以趕她走,但不能冤枉她是小偷。
「我怎會送小丫頭這么貴重的首飾?」葛鳳姝猛搖侯夫人,哭喪著臉道:「姑姑你看,她不承認偷東西,還賴到我們這邊來了。」
「依依,你快點承認,把錢還出來!估侠罟芗以谂赃呉笄械卮叽僦粍俑锌氐溃骸阜蛉耸瞧兴_心腸,我會幫你求情。」
「我給你的二十兩買鹽錢呢?」柳依依直視著他。
「什么買鹽錢?」老李惶恐地搖手道:「姑奶奶啊,你可別把贓款賴到我這兒來了。夫人啊,嗚!你一定要查明,我可沒跟依依同流合污。」
可惡!可以去唱戲了!二十兩銀子就這樣硬生生被他吞下了。
幾個月來,她在捉襟見肘的侯家當管家不是易事,尤其面對龐大的各項用度,處處都得她費心打理,其中不免得罪他人,或是招來微詞,但為了讓少爺無后顧之憂,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試圖平靜自己的語氣。「夫人,能不能請你再去找王叔過來,我也請他去買柴火!
「老王?」老李趕忙道:「他生病躺在家爬不起來呢,怎有可能趕車去山里買柴火?依依,你就別再逞強了。」
柳依依氣極了,他們?nèi)谴\好的!她千不該、萬不該,就是不應該在這種時候去典當飾品,徒然讓他們拿來做為入罪的把柄。
「你們不能這樣陷害我!幾位小姐為了接近少爺,三天兩頭送我首飾,托我在少爺面前說好話,我不肯收,她們偏要我——」
「嗚,爹!」葛鳳姝爆出哭聲,好不傷心地道:「我是飽讀詩書的千金大小姐,我會做這種笑死人的丟臉事嗎!」
「柳依依,你可真會編故事!垢鹫怖淅涞氐溃骸改悴怀姓J也就罷了,還敢來誣蔑我女兒,虧她本想待你如姐妹的!
「少爺若娶到她這種心機歹毒的女人,算侯家倒了八輩子霉!」
「嚇!」侯夫人驚白了臉,身子搖了又搖,無奈身軀實在是穩(wěn)如泰山,怎樣都倒不下去,還是讓身邊兩個冬瓜也似的仆婦扶牢了。
葛鳳姝瞠大淚眼,一時反應不過來,突然又拔高了嗓音!竿蹎瑁〉,姑姑,你們聽聽!是誰歹毒了?一個小丫頭竟然說出這么惡毒的話,我不想活了!我不如一頭撞死,勝過在這兒受辱!嗚嗚!你們別拉我啊!」
兩個隨侍的丫鬟你看我、我看你,趕忙過去拉扯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