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靖惟起初還皺緊眉頭聽著她的分析,但是聽到后頭,他的眼里只剩下震驚和不可思議,如果不是她的神情一直很認真,他會以為她是在說一則荒唐的玩笑。
但很顯然并不是,因為許櫻兒說完后,眼神熠熠發光的望著他,充滿期待的問道:“你覺得我說的對嗎?”
他極力忍住想揉揉太陽穴的沖動,盡量讓自己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然后問起了另外一個話題,“先不說那些……相愛相殺什么的!彼钗丝跉猓M量不要讓那些荒謬的話語進入自己的腦子里。“你覺得胡將軍是像傳言所說,為了想搶功才會害死軍士,還是因為和北夷勾結……”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許櫻兒斬釘截鐵地打斷,“都不是!
胡靖惟挑了挑眉,不明白她怎么那么肯定。“喔?那你說說你覺得他是個怎么樣的人。”
“我不知道!彼蠈嵒氐溃骸拔抑恢溃瑪硨Φ膬膳扇笋R已經吵了起來,卻都又無法說服對方,那就代表不管哪種說法都不值得信任,再說了,不管那些人說了什么,有些人卻是一直都記得胡將軍的好!
許櫻兒嘆了口氣,想起前陣子為了打聽消息時見的那些人,心中不由得感慨,他們一口一個恩人,最后她什么消息都沒打探到,卻聽了許多關于那男人的好話,像是善待手下人,從不苛扣軍餉,在平日也對戰死士兵的家眷多有照料,甚至還安排這些人的子侄學些手藝等等。
他不只是一個會帶兵打仗的將軍,即使身在高位,也從不忘懷曾經用血汗幫他立下軍功的同袍,這樣的男人,不會拿人命開玩笑,所以什么貪功搶進,無疑就是一個笑話,更別說什么勾結北夷了,一個跟北夷打過仗的男人,再次回到邊關,有可能會和曾經的仇人有所勾結嗎?
她的腦子還算清楚,知道自己打聽到的這些消息,可不能隨便說嘴,于是她避重就輕的道:“……只要人摸著良心做事,自然會有人看見,你別看朝堂上那些人吵得熱鬧,可是有什么用?那些曾受過胡將軍恩惠的人,怎么也不會相信那些人云亦云的流言。”說完,她突然意會到自己還是不小心說溜了嘴,尷尬的看了他一眼,亡羊補牢的解釋道:“我只是之前遇到幾個曾經在胡將軍麾下的士兵的家眷,聽她們說過幾句,你聽聽就算了!
許櫻兒低頭拿著菜刀又切起鹵肉來,不敢再多說什么,就怕自己露出更多馬腳。
胡靖惟不知道她還會帶給他多少驚奇,每一次覺得這就是她與別人最大的不同時,她又能夠展現出更多的特殊之處。
那日祖母提過讓他早早找機會向許櫻兒表明身分,他的心里還存著猶疑,他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待他這個丈夫的,只好先默默觀察,因此發現她從來沒有為淪落至市井而有什么怨言,也沒有為那些風言風語而感到落寞。
即使今天沒有剛好聽見她的自言自語,順勢打聽她對他的想法,他也會另找機會打探,可是她的反應卻著實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一個懷著他孩子的女人,談起他這個“亡夫”,竟半點情緒也沒有,這是怎么回事?不管是悲傷或是憤怒,他都覺得自己能夠接受,但是她這種像是在評論一個陌生人的口氣……怎么就讓他這般糾結呢?
此時他真慶幸有一大把落腮胡遮住了他的神情,要不然就算她再遲鈍,也會發現他掩飾不了的怪異臉色。
他沉默了半晌,最后還是忍不住脫口問道:“那你覺得……如果這樣一個男人是你的丈夫的話……”話一出口,他真恨不得把嘴巴堵上,不過后悔也無濟于事,他忐忑不安地看著她停下了切肉的動作,然后回頭望著他。
許櫻兒一臉正經的瞅著他,似是想從他的神情和目光看出什么端倪。
他以為自己的話引來了她的懷疑,正在腦子里激烈爭斗著是不是該把身分略微透露給她知道之際,她卻猛然將菜刀砍進砧板,綻出一個帶著陰寒的微笑。
“那我會剁了他!”
就算他是天下人都稱贊的英雄又如何,對她來說,除了無緣無故讓她成了寡婦,還讓她帶著一家老小逃命以外,完全沒有半點功能,甚至因為肚子里的孩子,害她連另覓第二春的后路也被掐斷了,種種情況數來,她沒直接表示要讓那個男人成為胡公公,已經很客氣了。
她的眼神太冷,胡靖惟被噎得說不出話來,甚至忽然覺得褲襠底下一陣風吹過,有一種涼颼颼的感覺。
能夠指望這個女人走正常套路的他,真的太傻了!
不提那些朝廷爭斗,許櫻兒憑著還不錯的長相,被冠上了一個“鹵肉西施”的稱號,甚至那因味道新鮮而小有名氣的鹵肉,也引來了不少官家派了下人采買嘗鮮。
只是沒想到這名氣一大,也替她招來了意料之外的麻煩。
這一日,許櫻兒挺著微凸的肚子收拾攤子時,一道陰影突然出現在門外,她本以為是晚來的客人,才正想抬頭告訴對方東西賣完了,就聽到陰影的主人用著不客氣且讓人不悅的聲音緩緩地道——“許櫻兒,沒想到還真的是你!我聽來買鹵肉的下人提起說好似看到你還不信呢!
許櫻兒站直了身子,終于看清那道陰影的真面目,隨即一些不怎么愉快的記憶沖入她的腦海,讓她不自覺微皺起眉,心里直覺罵了一聲倒霉。
“就是我又怎么了?沒想到許家的大小姐也到這里來了,噢,不對,應該說是周夫人了。”
許櫻兒的表情平平淡淡的,但是語氣里的不以為然卻明明白白,頓時激怒了許春霏。
這個在她面前向來軟弱卑微到從來不敢站直身子的庶女,居然用這樣的口氣對她說話?!許春霏微抬起下巴,毫不留情的譏諷道:“瞧瞧,淪落成賣鹵肉的市井潑婦才幾日,骨頭倒是硬了不少,就不知道是誰給你的膽子,讓一個下賤之人也敢這樣囂張?”
如果是以前的許櫻兒,可能早就畏縮得連忙討好道歉,但是換成了現在的許櫻兒,只覺得這個向來只會在原主面前耍大小姐威風的女人真是無比可笑。
“我是下賤之人,那你又是個什么東西?”許櫻兒微微一笑,臉上也是明晃晃的嘲諷。
這女人以為她永遠不敢把她的把柄說出口?還是以為她那一招威嚇永遠都對她有用?
許春霏心中有鬼,一下子就刷白了臉,指著她質問道:“你……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許櫻兒笑得更歡了,步上前,用只有兩人聽得見的聲音道:“不用裝了,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我那日的確聽見你們說的話了,未婚就與男人茍且……好個大家閨秀。
“你……”許春霏猛地退后幾步,眼里除了恐懼,便是恨不得將她拆吃入腹的惡意。
許櫻兒完全沒把她放在眼里,淡淡的道:“許春霏,從前的事情我不想多加計較,但以后你在來找我麻煩前,可得先掂量掂量我是不是跟以前一樣是個好欺負的!闭f完,她冷笑一聲,連再見也不說,直接將大門關了起來。
許春霏蒼白著臉,站在原地久久無法動彈。
一個穿著綠色衣裳的丫鬟覺得自家夫人一直站在街上也不是辦法,走上前,小心的試探問道:“夫人,時候不早了,是不是該回了?”
許春霏臉色難看的瞪著那關得死緊的大門,腦子里一片亂糟糟的,一聽到丫鬟開口,想也不想就直接甩了她一巴掌。“啰唆!”
打人后掌心微微的麻熱,讓她稍微冷靜下來。
丫鬟被打了一巴掌,惶恐的往后退了退,滿臉委屈的站在一邊,不知道自家夫人又怎么了。
許春霏現在可沒心情管一個丫鬟是怎么想的,她滿腦子都是許櫻兒剛剛威脅她的話。就算許櫻兒知道了又如何,她應該沒有留下任何證據,之前的事,光憑許櫻兒一張嘴,又有誰會相信?是啊,又有誰會相信一個犯官家眷……等等!
她猛地想起京城里不是一堆人正在找胡家人嗎?她冷冷一笑,瞪著門板,心里全是算計后的得意。
“是誰不放過誰還不知道呢,你就好生等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