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宮好些時日了,沒有鷹揚(yáng)天的消息,他還好嗎?
福滿兒剛從珂月的寢宮離開,來到了中宮,沿路上除了紅鴛之外,還有月娘姑姑跟隨在她左右,說是要陪她散心,其實(shí)是替義母看住她。
走進(jìn)中宮院門,就在穿過曲徑時,一陣帶著冷意的秋風(fēng)吹來,刮落了枝頭上已經(jīng)顯得枯黃的葉片,此情此景令她頓時停下腳步。
秋天了!
她已經(jīng)離開鷹家那么久了嗎?
他呢?可曾有半點(diǎn)想念過她嗎?
“公主,娘娘還在等著你去請安呢!”月娘在她的身畔低聲提醒道。
“嗯,我知道!彼c(diǎn)點(diǎn)頭,忍住了涌上鼻尖的淚意,再度提起腳步走進(jìn)中宮寢殿。
“是滿兒嗎?”正在西廂里看著奏本的皇后聽見了門外的動靜,擱下手里的本子,輕聲喊道。
“是,是滿兒來向義母請安了。”福滿兒柔聲回答,跨進(jìn)西廂房,朝著皇后福了福身。
“過來,陪義母說說話!被屎蟪斐鍪,讓她柔順地坐到腿邊,“去看過珂月了嗎?”
“是,月妹妹的傷已經(jīng)好了很多,還已經(jīng)可以與滿兒開玩笑了,她嚷著要出去玩兒,我說等她傷都好了,要帶她州橋夜市去,讓她嘗嘗一些道地的小食,她聽了就說明兒個傷就可以全好了,活脫脫就是以前的老樣子。”
“是!真像是珂月會說的話,就是貪玩貪熱鬧,說話也總是讓人好氣又好笑,改明兒讓太醫(yī)給她瞧瞧,如果沒有大礙的話,我就讓你們姐妹兩人一起出去走走玩玩,散散心也好!闭f著這些話的時候,皇后含笑的眸里有一絲晦暗,心想若是能夠照滿兒所說,珂月仍舊是從前的珂月,依舊是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野丫頭,那她就要感謝天地仁慈了。
“若是出宮,能讓我回鷹家一趟嗎?”福滿兒小聲地問道。
“你與鷹揚(yáng)天再無關(guān)系了,滿兒!被屎筝p拍著她的手,搖搖頭:“我不知道這次皇上想要追究得多徹底,切斷你們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對你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滿兒不知道夫君究竟是做錯了什么事情,無論我如何追問,就是沒有人肯告訴我,但我不敢吵鬧,怕給他添了麻煩,但其實(shí)我根本就不想離開他的身邊,就算只有壞處也好,我不能扔下他一個人貪圖安逸!
聞言,皇后的眸色微黯,抿唇不發(fā)一語。
“我記得自己曾經(jīng)讀過一本書,書里寫著,在交欄山西邊有個麻逸圓,在那個國家里,山勢險,地寬平,田多膏腴,倍收于他國,那個國家的人民尚節(jié)義,婦喪其夫,則削發(fā)碎面,絕食七日,與夫尸同寢,多與并逝矣,倘若七日不死,則親友勸食,或能茍活,卻終生不再嫁人,或至焚夫尸日,赴火而死!為什么一個蠻夷之國的妻子都可以為她的夫君做到這個地步,滿兒卻不能呢?”
“那自然是因?yàn)槟悴簧诼橐輫,而且你是本宮的義女,我不允你輕生,我要你好好的活著。滿兒,為你的夫君殉身,聽起來是很有骨氣,可是,你要本宮與你爹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這又算什么呢?”皇后清冷的嗓音里,藏著一絲不加掩藏的嚴(yán)厲。
一瞬間,福滿兒的臉色更加蒼白,她知道長輩說的話都對,所以她無法反駁,但是她內(nèi)心的痛苦,卻像是有人拿刀在割剜著般鮮明,讓她想要忽略,想要否認(rèn),都無能為力!
“我只想與夫君同甘共苦!”說著,她哽咽了聲,豆大的淚珠再也禁不住沉重,一顆顆滾墮了下來。
她伏在皇后腿上,嚶嚶地哭泣了起來,像個無助的孩子般,除了哭泣之外,不知道自個兒還能做什么。
“怎么好好一個人出去,回來竟成了淚人兒?”皇后輕嘆了口氣,扶起了她消瘦不少的臉蛋兒,“那讓本宮問你,你想與你的夫君同甘共苦,可他呢?愿見你也跟著受苦嗎?”
“他……”她一時語塞,想起了那日鷹揚(yáng)天對她的冷硬言語,就算在心里告訴自己他只是故意氣她,但是仍舊令人覺得螫心。
他是個很聰明的人,自然心里很明白,在眼下這個時刻,對她而言,皇宮是最安全的棲身之所。
“他沒留你,不是嗎?”皇后自然已經(jīng)從總管公公那里聽說了當(dāng)時的經(jīng)過,也知道鷹揚(yáng)天說了不少絕情的話,“不過,倘若他忍心你為了他受苦,想必對你也沒有幾分真心!
聞言,福滿兒說不出話,只是咬著嫩唇,一古腦兒地?fù)u頭,豆大的淚珠子一串串掉落。“讓我回去,義母,讓我回去!滿兒不要茍活,生要跟著他生,死要跟著他死,無論下場如何,滿兒絕無怨言!
她跪伏到皇后的面前,一邊說著,眼淚一顆顆地跌碎在地上。
皇后斂眸瞅著她跪地不起,神情一瞬間變得嚴(yán)厲,“都是一個樣子,月兒也好,你也好,真是枉費(fèi)了我對你們的疼愛。她不要留,你也想走,好,本宮就遂了你們的愿,你們我準(zhǔn)也不留!”
在福滿兒離開鷹家的隔日,宮里又來了一道旨意,褫去了鷹揚(yáng)天的侯爵之位,也一并奪去了他皇商的資格與特權(quán),人們都說,這一次鷹揚(yáng)天是徹徹底底的失敗了!
曾經(jīng)門庭若市的鷹家的大門前,此刻,只剩下了冷清與寂寥。
鷹揚(yáng)天佇立在院子里,聽著樹欲靜風(fēng)卻不止的沙動聲,低斂的眸光直瞅著手里的朱紅竹鞠,看著那斑駁褪色的痕跡,昨日仿佛歷歷在目。
但是,就算昨日仍舊在眼前如新,卻已經(jīng)是不可追回。
古總管關(guān)上了大門,隨手拿起一旁的掃把掃地,以往這時候他已經(jīng)是忙進(jìn)忙出了,這樣的粗活兒也輪不到他來做。
不過,眼下這節(jié)骨眼兒,不做些事情來打發(fā)時間,只是一味的發(fā)愁也不是辦法,他一邊掃著地上的落葉,一邊嘆息地笑說道:“如果公主知道這一離開可能再也回不來,那她還會走嗎?”
這話說得很輕,可是鷹揚(yáng)天卻是聽得一清二楚。
不,她不會。
這個問題的答案,鷹揚(yáng)天的心里比誰都還要清楚。
滿兒這妮子教人喜愛的地方就在于她的真實(shí),對人真心得仿佛要她把心肝兒掏出來相見也不過如此而已。
也因?yàn)橹浪@個性子,所以那天他將話說得很絕,就是怕她回宮之后魯莽行事,沒想到才不過平靜一段日子,她就真的惹出事了!
就在剛才,霍長青從宮里得到消息,說她惹得皇后在一怒之下,答應(yīng)讓她出宮,不過,卻不是回鷹家,而是要送到北方與九王爺成親!
他瞇起眼眸,閃過一抹陰沉。
古總管掃著地,眼看著才掃成一堆的落葉,一陣風(fēng)吹來又散開了,才正嘆息無奈之時,一顆紅色的鞠球隨著風(fēng)滾了過來。
他拿起一看,這鞠球不正是剛才主子拿在手里的嗎?他納悶地抬頭,望向鷹揚(yáng)天剛才所站的地方,只見一片空蕩,主子人不知道已經(jīng)上哪兒去了!
“你是本宮現(xiàn)在最不想見的人,你知道嗎?鷹當(dāng)家!
皇后搭上月娘伸出的手背,從坐榻上站起身,收回手走到鷹揚(yáng)天身邊,毫不客氣地對他說出心里的想法。
“就只好請皇后娘娘忍耐一下,勉強(qiáng)聽鷹某把話說完了!柄棑P(yáng)天面不改色,低沉的嗓音平靜得沒有一絲動搖,“在我與皇上的協(xié)議之中,除了替他演一場苦肉戲,把朝中一干貪官揪出之外,其中并不包括讓滿兒嫁給九王爺。”
“那是你與皇帝的協(xié)議,是你自個兒做錯了事,欠了他的,并不關(guān)本宮的事!本宮沒承諾你不會把滿兒嫁給老九,這也是事實(shí),不是嗎?”皇后輕吁了口氣,走到了門邊,仰眸看著秋高氣爽的天際,“怨本宮嗎?會有今日的結(jié)果,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為了要報家仇,你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鋌而走險,滿兒根本就不在你的考慮之中,是不?”
聞言,鷹揚(yáng)天抿唇直視前方,一語不發(fā)。
“所以,你不在乎她吧?你明知道這么做會有風(fēng)險,可能會傷害到滿兒,如果皇上存心追究到底,而不是給你戴罪立功的機(jī)會,如果滿兒不是本宮的義女,可能早就被你給一起害死了!你知道的。可是你卻仍舊執(zhí)意做了,如果不是不在乎她,又是什么呢?”
“娘娘所說的都是事實(shí),我無法反駁!彼滔潞眍^的一個硬塊,無法否認(rèn)自恃著藝高膽大,所以欠了幾分周詳?shù)目紤]。
一直以來,滿兒之于他,就是一枚籌碼,如果,他曾經(jīng)思考過可能會失去她,或許,還會再多用上點(diǎn)心。
可是他沒有想過!
她是他的妻子,是他這世上唯一的家人,可諷刺的是他并沒有想過有一天可能會失去她!
“在整件事情結(jié)束之后,你很快就會得回清白,你的侯爵之位,本宮也可以還你,鷹家依舊是從前的鷹家,在這種情況之下,你有決心要拋棄這一切跟本宮換滿兒嗎?”
說完,皇后回眸直視著他,兩人相視久久無語,最后,鷹揚(yáng)天才開口淡然地說道:“是,娘娘的意思,在下明白了!
沒想到會在宮里見到他!
福滿兒不敢置信地看著面前的男人,那俊美的臉龐一如記憶中熟悉,但是,因?yàn)閮?nèi)心太不敢置信,所以她遲遲不敢親近他,只敢保持著一定的距離,遠(yuǎn)看著他,確保他不會從眼前消失。
在與他分開的時候,每每想到他,總要教她覺得遺憾與傷心,因?yàn)檫有千言萬語想對他說,卻已經(jīng)沒有能說的機(jī)會。
卻沒想到,如今再見他,欲語,淚已先流。
在她心里的千言萬語,此刻已經(jīng)不知道如何細(xì)說從頭了,她只想看著他,溫習(xí)記憶他每一寸的眼眉,好讓自己不會再有機(jī)會忘記。
“帶我走!不要讓我去成親,帶我走!”她紅潤的眼眶就像是兔兒的眼睛般,已經(jīng)盈滿了淚水,她咬住嫩唇,忍住了不讓淚水掉下來。
但是,藏在她眼底的思念完全無法掩飾,還有她的擔(dān)心與急切,赤裸裸地在她的淚眸之中閃爍著,向他發(fā)出求援的訊號。
鷹揚(yáng)天看著她,曾經(jīng)在鷹府里被養(yǎng)得盈潤的臉蛋,在分開的這一段時日內(nèi)消瘦了不少,讓那一雙宛如烏玉般的眼睛顯得更加大而深刻,原本紅潤的唇也有些失色了,讓她此刻脆弱而無助的神情更顯得楚楚動人。
為什么他不說話?
福滿兒硬生生地吞下喉間的哽咽,心口揪得快要不能呼吸。
為什么?難道他不思念她嗎?
在與她分開的這一段日子里,難道他就不想念她嗎?
要不,為何他的神情可以看起來如此平靜,仿佛,她不是他的結(jié)發(fā)妻子,而只是一個毫無關(guān)系的陌生人。
“不。”他直視著她,平靜的神情不改顏色,以極其迷人好聽的嗓音,對她說出最殘忍無情的拒絕。
得到他的拒絕,她一瞬也不瞬地望著他,唇微顫著,對于他拒絕的原因,她竟是怕得不敢問出口。
“不行,我不能帶你走;噬弦呀(jīng)頒下旨意,讓我領(lǐng)你去成親,我不能抗旨,這你是知道的。”
聞言,她的心坎兒涼了。
她早該猜到的!或者說,她早就猜到了,只是不愿對自己承認(rèn)。
所以,她問不出口,就生怕會得到他這個回答。
那日,他對她說了那些狠心的話,她以為是故意在氣她,如今才知道他所說的都是實(shí)話!
這一刻,在她眼前的男人,令她想起當(dāng)初那個坦言自己絕對不能夠放棄朝廷勢力,不能夠放棄厚利不取的男人,那冷薄的神情完全如出一轍。
也就是這神情令她記起了,眼前的男人是個生意人,在心里計較的只有得到多少好處!
是她自作了多情,才以為他會因?yàn)樗懈淖儭?br />
這一刻,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珍珠般,一顆顆地從她的頰邊掉落,如果早知道會有今日,當(dāng)初她絕對不會放開他的手!
她想對他說,如果早知道會有如今的結(jié)果,如果她早知道與他再也回不到從前。那么,當(dāng)初即便是犧牲了她的性命,她也不會放開他的手。 。
她一定會緊緊地捉牢,至死,都不會放開。
至少,此刻她可以理直氣壯,賴在他身邊不走。
她多想仍是他的妻子,可以賴定了他不放。
這些話,她想要對他說,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能無助地在他的面前哭得像個淚人兒,卻甚至于不知道他的心里是否有半分憐惜……
到了最后一刻,福滿兒心里都還懷抱著希望,想鷹揚(yáng)天執(zhí)意帶她去北方與九王爺成親是作假的,到了最后一刻,他會反悔,違抗旨意將她帶走。
只要是與他在一起,哪怕是天涯海角她都愿意追隨。
可是,真到了最后一刻,她的希望成了失望,成了絕望,他的心意并沒有改變,依舊是寧愿將曾是他妻子的她,送去嫁給別的男人,也不愿意為她抗旨冒欺君之險。
這就是她所愛的男人,心里唯有“利”這一字而已。
但饒是如此,她依舊無法了斷心里對他的情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