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請師傅教我武功?”
“如果你想學,愿意吃苦,我可以幫你請師傅,不過學武很辛苦的。”她說。
“我想學、我不怕吃苦……”他想都沒想就亮起雙眼說,但下一瞬,他又沮喪低語,“大娘不會放過我的!
“只要你肯當我繼子,其他的我來想辦法!
他望著她,像是在考量她有幾分本事,“我不會喊你娘,你看起來根本沒大我多少!”
“不喊我娘沒關系,我還怕被你喊老了。”她淡淡說。
他聽完,忍俊不住笑出來。
“書你帶回去看,明天早膳過來找我。”
“為什么?”
“沒人給你飯吃,但我這里有飯給你吃啊,當我繼子不必再偷東西吃!
“我剛才說,我不會喊你娘,是認真的,要我當你的繼子,你可得仔細想清楚了!彼甙恋卣f。
“我剛才說怕被你喊老了,也是認真的!彼7滤恼Z氣。
她輕輕淺笑,那笑鉆進余棠騏心里,瞬間刻下一生一世無法抹滅的痕跡。
正廳里,氣氛僵凝,她昨日向公婆問安時,趁機表明想過繼余棠騏的意思。公公婆婆先是尷尬互看后,婆婆許氏面顯為難地問她,有沒有其他人選?她搖頭,態度堅決。
今日一早,余家有分量說話的全來到正廳,商討長房過繼一事,對余家來說,這畢竟是大事。
公婆當眾人面又一回問她想過繼誰當繼子?她斬釘截鐵,明確說她要讓余棠騏過繼到名下,話一說完,氣氛即刻轉僵。
正廳十幾個人正襟危坐,鴉雀無聲,各人神情不同,有人驚訝、有人尷尬、有人則是看好戲的樣子……
“棠騏生性頑劣,恐怕將來無法扛起長房的重責大任。”三房余孟顥開口。
“一個沒飯吃的孩子,不偷東西吃,難道要讓自己活活餓死?求生是人的本能!彼浅V苯拥牡榔普鎸崱
眾人被她的率直言語噎住,好不容易打破的冰冷氛圍又凍了起來。沒人想到她會如此毫不遮攔地說出來,畢竟余家沒人會直接戳破余棠騏遭受的不平等。
“鼎浩已十六歲,性格沉穩,過繼到長房名下,不出兩年可為夫人分憂解勞……”
“我不過二十,又享朝廷俸祿,尚無須旁人分憂解勞!彼瓛吡搜塾嗝项,據春綠打探到的,庶出三房余孟顥是余孟武同輩五個兄弟里最不思上進的,人又自私機巧。
余孟顥的算盤隨便想也清楚,無非是巴望長子過繼到長房名下后,將來繼承了長房所有財產,最后好處仍是落到三房頭上,血親自然大過掛名娘親。
等公婆百年后,余家龐大家產終是要分,古人重視嫡長,余孟武這門肯定得余家最多產業,余孟顥想的誰不清楚!又或者該說,那些巴不得將自己孩子送給她的親友團成員所謀所思,淺顯易懂。
倘若她笨到過繼余鼎浩,將來待余鼎浩掌家,最后財權絕對是回到三房手上。
過繼到她名下的男丁,將來不但能繼承長房該得的家產,隨她到金陵后,若能打穩人脈關系,無論經商或走仕途,都能比旁人順遂容易。
這趟回來,她原對過繼一事不甚上心,誰過繼到她名下,她無所謂,直到余棠騏出現,又聽他說余鴻飛人品不錯,其余人選不過貪她名下可得的祖產,她思之再三,發現過繼之事全然馬虎不得。
她再傻也明白人為利驅、為財死的道理,過繼了別有用心的繼子,一旦掌權得財,她有好日子過嗎?
決定過繼余棠騏,撇開憐惜他處境可憐、有張神似關棠騏的臉外,其實也是認真為自個兒打算,以余棠騏在余家的孤立無援,他斷然不會在掌權后對她棄之不顧。
再者,相對余家其他愿意過繼到她名下的少年,余棠騏年齡最小,若用心教養,較容易培養出情分,余家其他少年,心性已定,也培養不出太過深厚的感情。
基于種種理由,她已決定倘若余家人不肯讓余棠麒過繼,她也絕不過繼其他人。
“夫人……”余孟顥又要開口勸說,被她生生打斷。
“三叔,我心意已決,除了余棠騏之外,我無意選其他人。反正,他在余家是被忽視的人,既然沒人愿意疼惜他,我帶他回金陵,他不在這里礙別人眼,我有個出自余家血脈的繼子,將來他若不學好,遠在金陵也丟不了杭州余家人的臉面,這不是皆大歡喜?”
“夫人說的是什么話呢?我們是……”余孟顥臉色忽青忽白的,他一心想讓余鼎浩過繼到長房名下,也認為余鼎浩在余家后輩里的表現最為突出,應是不二人選。沒想到這個看似綿軟的長嫂態度如此堅定,不要余鼎 浩,只要余棠騏!
她直接無視余孟顥,打斷了余孟顥,轉向余孟仁、余家二老,說之以理、動之以情,“二叔,您是棠騏的親爹,他娘親犯的過錯,怎么也不該算到孩子頭上,我相信您這些年心里也不好過,看著親兒子吃不飽、穿不 暖,連拿本書看都得挨打,您肯定是難受的吧。讓我帶棠騏去金陵,我會仔細教導他,不讓他學壞。
“還請公公、婆婆允許棠騏過到我名下,棠騏合我眼緣,我會好好疼惜他,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到底是余家、是二叔的親生骨肉,犯錯的是他生母,并不是他,他這些年受的苦夠多了!
余孟仁神情復雜,欲言又止,余家二老亦是神情復雜。
方才她朝春綠使了眼色,這會兒機伶的春綠已將余棠騏帶進正廳,來到她身旁。
“公公婆婆已經許久沒見棠騏了吧?他十二歲了,卻只有八九歲大的個子,看看他身上穿的衣服,補了又 補,余家最低賤的仆婦穿得都比他好。”她將余棠祺拉到身邊,翻開他衣袖,露出一條條怵目驚心的青紫棍 痕,她揚起聲量又道:“棠騏身上布滿這類大大小小的棍傷,在余家隨便哪個仆婦都可任意責打他,這孩子犯
了什么滔天大錯嗎?并沒有,錯的是大人,從來不是孩子!
正廳里陷入一陣窒人的沉默,許氏紅著眼,走到余棠騏跟前撫了撫他臂上的青紫,余棠騏毫不給情面,甩開許氏,往后退兩步。
許氏嘆息,低聲問余棠愿,“你愿意跟你大伯母去金陵嗎?”
“你們肯放我走?”他揚首反問。
這句話狠狠扎痛余孟仁,他平時在外頭忙,家里的事由正室打理,楊氏行事俐落,府里上上下下的分例月 俸,安排十分公正,從未招致怒怨,他想即便對庶子不善,也不至過分到哪兒。余暇在府上時,棠騏吃穿用度稱不上好,可看上去衣著干凈,生活暖飽,可現下看他身上累累傷痕,顯然那都是假象,余孟仁怎能不痛?
“夫人想帶你去金陵,你若肯隨夫人,自然可以去。”余孟仁說,這個家他做得了這個主。
“我愿意跟她走!庇嗵尿U拉了高儀仁的衣袖。
“我不允許!”楊氏氣焰囂張,領著兩名粗壯的丫鬟,進了正廳。
過繼這件事余家女眷沒有參與權,是以正廳里除了年長的許氏與高儀仁,并無其他女眷,楊氏興許是聽到風聲,才急急忙忙領人闖入正廳。
楊氏朝身后兩名丫鬟說:“把他帶走,關進柴房,沒有我允許,誰都不準放這畜生出來!”說著,她恨毒地瞪著余棠騏。
高儀仁想也沒想,直接將余棠騏拉到自己身后緊緊護著,接著喚道:“春綠、夏荷攔住她們!”
春綠夏荷飛快擋前頭,攔住兩個朝她們過來的丫頭。
“放肆!”楊氏怒極高喊,“你們兩個傷了誰都不要緊,給我抓了那個畜生!”
春綠夏荷看起來纖弱,卻是習過武的,拳腳功夫是打不過武林高手,對付兩個空有氣力的丫頭綽綽有余,轉眼兩名丫頭已經被踹跌到地上,但她們掙扎爬起,又要撲過來。
余孟仁大吼,“住手!通通住手!”
春綠夏荷收勢,往后退一步,仍護在高儀仁跟余棠騏前頭,兩名丫頭被喝住,一時不敢有動作,到底這余府的掌家主子大過當家主母,他的命令下人哪敢不聽從!
“帶二奶奶回廂房,回頭我再治你們以下犯上的罪,夫人是你們傷得起的嗎?”余孟仁斥喝。
“余孟仁!你今天不把這個畜生交給我,我跟你沒完!”
“反了!”他怒瞪楊氏,對兩個丫鬟說道:“帶二奶奶回房,不準她出房門一步,誰敢讓二奶奶出門,我打斷誰的手腳!帶回去!”
兩個丫鬟哪里敢怠慢,快手快腳一人一邊拉了楊氏離開正廳。
楊氏邊走邊喊,“余孟仁,我跟你沒完!”
一場鬧劇落了幕,余孟仁轉身看高儀仁,方才她緊緊護住余棠騏的模樣,讓他又羞又愧,那是他的孩兒,卻要一個沒血緣的體弱女子保護。
今天若非高儀仁,他得到何年何月才會知道他的兒子被如此對待?
“讓夫人看笑話了!庇嗝先暑j喪地說。
“二叔若同意,今日就在眾位親族的面前,將棠騏過繼給我。明日一早,我便帶棠騏回金陵,二弟媳這態度
也是情有可原,我們早些走,二弟媳能早些平復心情。余家畢竟需要一個能操持家事的主母,論操持家事,二弟媳并無半點錯處!
“夫人不待過完年再回金陵?”余孟仁驚愕問。
“我原是打算過完年再回金陵沒錯,不過眼下情況看來,我過繼了棠騏就先回金陵為好,免得橫生枝節。過幾年,棠騏長大成人有所作為后,我再與棠騏返杭州省親,這樣對大家都好!
余孟仁神色復雜,往爹娘那邊看去,見他們頷首表示同意,過繼余棠騏這事兒就算定下了。
余孟仁來到余棠騏面前,聲音低啞吐了句,“是爹對不住你,去金陵后,你要好好聽夫人話。”
余棠騏眼眶微紅,不發一言。
“今天晚上,我讓棠騏住到我院落,我們明天一早出發!彼刹幌胗腥顺靡拱胧箟,能領了余棠騏早走早好,“明早不再向大家辭行了!
說完,她朝公公婆婆行過禮,趁眾人沉默,興許還在盤算之際,她急忙拉著余棠騏往外走。
出正廳不久,隱約聽見爭執聲起,她不管不顧,反正都已經不關她的事,方才沒人反駁,公婆、掌家的余孟仁也同意,其他人的算計反駁,她才不放眼里。
在往院落的回廊上,余棠騏輕輕拉她手,小聲問:“我當真可以跟你去金陵?”
“當然。你爹同意了、祖父、祖母也同意。你可以跟我去金陵。”
余棠騏望著前方,一步步跟著她,好片刻又說:“他們說你叫高儀仁……”
“是。”
“高儀仁,我絕對不可能喊你娘的!彼志髲姟
他的倔強神情,讓她心酸酸的,但想起現代那個高傲自信的關棠騏,她又笑出來,回他道:“私下你可以喊我一聲姊姊,不過有外人在時,你不想喊我娘,最少也得喊我一聲夫人!
“喊你姊姊也不可能,你這么瘦弱,看起來根本和我沒差!”
她好笑地望著他,他明明就八九歲的樣子,居然說他們沒差?差得可多了好嗎!“我比你高很多!
“過兩年,我骨頭長開之后一定比你高?傊,叫你娘,或叫你姊姊,都不可能,這輩子你別想了!彼策^頭,沉默半晌,聲音低低的道:“高儀仁,你對我的好,我記著,以后絕對不會讓你失望!
她輕笑,真是個倔強的孩子,多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