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發現羅品樺是什么時候進廚房的,等發覺的時候,對方已站在她面前,審視過她一回。
「你們是什么關系?」她出口,不給艾筱楓閃避空間。
來不及拭乾眼淚,來不及穿戰袍、舉盾牌,就這樣,和羅品樺面對面,情敵對陣。
瞧,她已經把對方當成敵人了……艾筱楓苦笑。
就說她心量狹窄吧,就說留下會帶給葉子困擾吧,就說女人的嫉妒,會讓世界起肖,就說……她說下出話了,沒有武器的她,只能任人串割。
「如果是朋友,你不會在聽到我是新恒的未婚妻時,哭得這么傷心。」羅晶樺射出第一箭。
她不是壞人,但維護自己的婚姻,是天底下女人都會做的事情。
艾筱楓不語,眼睜睜看著箭射向自己,招架不及。
「我相信你對新恒有不切實際的幻想,但是我們年底要結婚了。」連感情都不說,只用了輕蔑的「幻想」兩字,來嘲諷她的不切實際。
又一箭,這次正中肺臟,入氣稀、出氣長,艾筱楓開始呼吸困難。
「我和新恒彼此信任,他是個講情講義、有責任感的男人,我想他不會為了一個『朋友』而改變,但所有女人都容不下一點點的變數,即使你并不可能成為我們之間的變數,可我仍然要防備!
她不可能成為他們的變數?講得多篤定啊,敢用這種口氣說話,她可以想像,他們有多么深厚的感情基礎。
心更痛了,她身上插著滿滿的羽箭,箭箭疼入心。
「新恒不斷向我解釋,你們只是朋友,可就算你們『只是』朋友,我還是希望你在最短的時間之內搬出去,因為我下個星期會搬進來,而我不習慣家里有陌生人在。」
表明過立場,羅品樺倒了杯飲料,離開廚房。
艾筱楓哭了,哭自己的天真。友情怎么可能是一輩子的事?人家的未婚妻不就跳出來阻止?愛情膚淺,友情又能深刻到哪里去?
站在門外好半天的喬以勵走進廚房,撿起一個哭到說不出話、蜷縮在墻角的女生,看著她,他終于明白了些什么。
。
艾筱楓哭很久,哭到上氣下接下氣、喉嚨發痛,幸好喬以勵拿了幾瓶從城堡地窖空運來臺的葡萄酒給她解渴。
兩人在大樓頂樓,紅磚地上鋪了大大的地墊,可以躺兩個人,還有枕頭棉被,能夠應付哭累想倒頭就睡的女生。
她哭超久的,比被康健緯騙五十萬那次,哭得更慘。
幸好今天天氣晴朗,沒有唬人真心的販賣機來詐取她的真心,沒有傾盆大雨讓她以為自己是倒楣集中器。
她哭到喉嚨嘶啞,還不打算放棄欺凌那先天不足的可憐嗓子,她把頭埋進枕頭里,要用淚水把它腌成咸包子。
喬以勵嘆氣,攬過她的背脊,將她收入懷里。「不要再哭了,你已經長得不怎樣,再讓眼睛發泡,絕對會變成豬頭姊姊!
「我從不在乎長相!顾J了,反正她是老媽不用心之下的失誤產品。
「是嗎?那干么看見美麗端莊的羅品樺,就自慚形穢、抱頭痛哭?」
「我又不是見她漂亮才哭。」艾筱楓用手捶他。什么朋友嘛,她都哭得那么傷心了,還來落井下石。
「那你在哭什么?」
是,他聽見了她們的對話,看見筱楓的失魂落魄,他被騙了,她和表哥哪是朋友,根本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他早該發現不對勁的,從不讓人留宿的表哥讓筱楓暫住,表哥痛恨女人聒噪,卻忍受了筱楓的長舌,而從不讓人碰觸身體的表哥,在筱楓碰來撞去同時,并沒有表現出任何不適……
「我……」開口半晌之后,選擇乖乖閉嘴,她連承認自己愛葉子都不敢。
「你愛表哥,表哥呢?他也愛你嗎?」他受不了支支吾吾,選擇開門見山,一刀劃破重大機密。
「我沒愛葉子!
喬以勵才不理她的自欺欺人,自顧自的往下說:「表哥不愛你的話,為什么收留你?可若愛你,又為什么要和羅品樺走入婚姻?」他們剛在房間里,還在討論聘金問題。
她好想瞪他,可惜眼睛瞇成一條線,不具殺傷力。
艾筱楓推開他,往后仰躺,視線對上暗夜星辰,都市里光害太多,看不見多少星子。如果羅品樺晚上不出現,她和葉子會在帳篷里面看星星吧?
他說,好不容易請了假,一定要去露營。
他為她,做了「好不容易」的事,對于朋友,他真是盡心盡力了,那么身為好朋友,她是不是也該為他盡心盡力?
「我們只是朋友!顾俣葟娬{。
倔強的家伙!喬以勵失笑,在她額頭賞一記爆栗!概笥训奈椿槠,怎么會讓你哭成豬頭?」
他的問句把她堵得無路可逃,火大,她把他踢出墊子外。
「是不是每件事,你都要追根究底才會覺得快活?透視別人有那么爽嗎?」
他深深的看住她。她弄錯了,透視她和表哥之間,讓他很不爽!复蚱粕板亞柕降撞皇俏业娘L格。」
「那你干么逼問?」
喬以勵在她身邊躺下,未語先嘆氣!肝抑皇窍氪_定,如果表哥不行,我可以嗎?」
定住了,他的話是一陽指,話至人不動,艾筱楓的眼神有兩分笨、三分呆、四分傻,消化不去的東西噎了她的心。
風從發梢掠過,帶起些微涼意,她想起和葉子回鄉下的那個夜晚,她問他相信人與人之間有緣份嗎?
如果她與葉子的重逢是緣份,那么她和喬以勵之間,何嘗不是?
喬以勵是頂標男人,他的條件,她重新投胎三次都無法匹配,如果她夠聰明,當然要大聲回答,「當然可以啊。」外加一個熱情的擁抱……
只是,心有了選擇,它不肯退居其次。
凄涼一笑。好可憐,這么棒的男人怎么會是她的退而求其次?老天爺不公平,它對艾筱楓太好,對喬以勵太差。
好久好久,她輕輕嘆息,趴過身,靜靜看著他。
「干么用這種眼光看我?」
「你很可憐!
「哪里可憐?」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和我混太久,也跟著變笨了。」
「我哪有笨?」
「你的眼光很高的,交往過的美女都是滿分的高檔貨,可是和我在一起久了,居然分不清LV和市場牌的差別!
「是,她們都是LV,可是市場牌有市場牌的親切。筱楓,我、真、的、喜、歡、你!
他不再打迷糊仗了,也不肯讓她轉移注意力,他要一個真真確確的答案。
艾筱楓不語,靜視著他。他怎么能夠說得那樣篤定?她是花了好多時間,在震驚中,想了又想、考慮又考慮,不斷找出事實向自己證明,才敢相信,她對葉子不單單是友情。
可惜,才從泥里冒出頭的愛情,被一個跳出來的未婚妻踩得體無完膚,只好乖乖縮回土里。
「喬以勵,我也喜歡你,可那是友情,與愛情沒有半點關系!顾兆×怂氖,給出真確答案,沒有半分模糊、半點懷疑。
她說得這般確定,讓他又寧愿模糊了!赣袥]有可能弄錯?你也曾經以為,自己對表哥是友情。」
「我是啊,我和葉子,從頭到尾都是友情!
至少,葉子是這樣想的吧,這樣很好,暗戀本來就不健康,這種不健康的事讓她一個人來做就好了,別傳染到葉子身上。
「嘴硬!
「如果嘴硬能夠不傷人,人人都該讓自己的嘴巴硬一點!顾粫姓J的,葉子是好朋友,她絕不讓好朋友受傷。
他聽懂了,所以她的否認是為了保護表哥?笨蛋,這是個人人自危的世界,每個人都該保護自己而不是保護別人。
「所以即使不說,你的確很愛表哥!惯@話不是問句,而是結論,她有權利否認,而他有權利不欺騙自己。
艾筱楓扯扯嘴唇,扯出一張破碎笑顏。
愛又怎樣?反正愛情從來沒有善待過她,就算葉子不給她愛情,可他給了她真誠友誼,是該滿足了。
「再問一次好嗎?不要嫌我羅唆!顾饋恚舶阉。
「問啊!顾c頭。
「既然你決定嘴硬,那么給點機會,讓我再試試,好嗎?」
他的眼光在夜燈下閃閃發亮,像埋了星星在眼球中央,她知道,他是認真的,她知道,他有百分之百的誠意,只是……心有了自己的抉擇。
「你知道嗎?向日葵迷戀太陽,曇花熱戀月亮,梅花與冬雪共進退,蓮花對池塘癡心不悔。你是熱帶雨林,葉子是北極圈,有人愛赤道的熱情,也有人對冰原一心一意。每個人、每個東西,會愛上什么都有注定!苟⒍o法愛上喬以勵,她深信。
「我不相信這個,男男女女在茫茫人海中不斷找尋,這個是錯的,也許下一個就對了。我找過無數女人,我相信你是對的那一個!
「你的道理明明和我一樣,你找過無數個『錯誤』,那是因為『正確』還在后面等待,你注定的那個人,尚未出現!
「所以表哥是你的正確?那羅品樺……」
「我想,我從很早以前就愛上他了,在十二歲那年,在他給我一整罐的七七巧克力之后……」嘴硬的她被逼出嘴軟,艾筱楓招了,招出這段日子里,反反覆覆的心情。
從送他荔枝吃那天之后,她不停回想自己和葉子之間,想過去、想現在、想未來,那些想像讓她想出愛情真諦。
難怪康健緯離開,她哭的是金錢和不甘愿;難怪之前的男友轉身走開,她總是自立自強,相信下一個男人會更好;難怪她丟掉一段愛情,像清除一抽屜垃圾,清好了人也就清爽了……原來那些都不是她真心想要的。
她想要的男人連再見都沒說,她仍死心場地,為他保存那罐滿滿的巧克力,舍不得拿來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她為他保留日記,為他保留記憶,為他在每個共同走過的角落暗自哭泣。
午夜夢回,她念著他、想著他,她不知道哪里來的信心,始終相信,有一天,他們會再相遇。
終于,重逢被她盼到了。
他們沒有半分距離,才見到他,那個早已長大的女孩縱容自己變回無尾熊,攀在他身上、他心上,她拚命說明兩人之間是友情,而事實真相卻是——她不愿意再度分離,而她深信愛情只是膚淺關系。
她要深刻、要永久、要一種不會斷絕的情誼。
雖然現實無法教人如愿,但她不后悔,認清真正愛的男人,就算沒有結局她也甘愿。
聽完艾筱楓的話,喬以勵輕聲問:「真的甘愿?」
「目前為止,不是太甘愿,但只要他能夠幸福,我會努力說服自己甘愿。」
「你很笨!
「我知道,我從來沒有聰明過,就像從來沒有美麗過。」她進步了,可以拿自己的容貌來開玩笑。
他嘆氣,伸出手輕輕順著她的發,順過她的心。
愛情這種東西實在亂得可以,你愛我、我愛他、他愛她、她偏偏誰都不愛,就愛路人甲乙丙……喬以勵笑開,笑容里隱藏了一絲無奈。
「笑什么?」艾筱楓問。
「笑我紆尊降貴、將就你,還被你嫌棄。」他試著開玩笑。
「我哪有嫌棄,我是太有自知之明!顾策給他一句幽默。
「你不聰明,但你很善良,這個時候還不忘記安慰我。」
「喬以勵,笨蛋也有笨蛋的哲理,相信一次笨蛋的預言,好嗎?」
「什么預言?」
「你會碰到正確的女人,早晚會。」她說得認真、篤定。
他們互視一眼,同時笑開,轉過頭看著遠方星辰,兩個人的友誼在月下醞釀,他們相信,兩人會是長長久久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