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奔{蘭凌“啪”地合上折扇!拔夷翘鞂δ阏f過,在這紫禁城里,多的是喑處的敵人,多的是爾虞我詐。以格格之聰智,定不會不知!
“因為如此,我才刻意和人劃清界線,以免橫生枝節。而你明知我的決心與處境,卻一再的阻礙!彼馁|問如同她臉上的表情般冷冰冰的,毫無怒氣,卻寒徹心扉。
“你說的是我在眾人面前追問你福字含義之事?”納蘭凌還是那樣好整以暇、笑容可掬!拔业拇_是刻意而為,刻意要讓別人知道,桑寧格格是如何秀外慧中、如何才氣縱橫!
“為什么?”她不解。
“那天我就對你說過,在這紫禁城里,你無法孤立自己,那樣的話必定一事無成。人脈、同伴,不管是真心假意,你都需要別人的幫助。因為敵人太過強大,也太有權勢。”他沉吟了瞬間。
桑寧緊閉著嘴唇,仿彿在思考他的話。
“那天你的表現已經引起了許多人的注意,許多人愿意與你做朋友,因為他們賞識你,因為他們知道你是皇太后寵愛的人。要把這些人變成你真正的朋友,就不能只是靠太后,而要依靠你自己了!
“所以你這算是幫我?”她的聲音咄咄逼人。
“在這里,沒有人可以幫你,能幫你的只有你自己。只有讓那些人看到你的光芒,日后他們才愿意與你結成同盟,愿意把你當作同伴。畢竟在這皇城里,聰明人都喜歡聰明人!奔{蘭凌微笑不改。
“納蘭公子真可謂是京城第一聰明人了!彼脑捖犓浦S刺,實則卻只是單純道出她心里的想法。
納蘭凌眼里閃出晶亮的光芒!爸劣谀切┘刀誓愕娜耍罂刹槐卦谝。小人到哪里都會存在,你應該要習慣。”他不想讓她蜷縮在自己的世界里,雖然不會受傷害,卻封閉了自己。
桑寧沉默了許久。
納蘭凌也等待了許久。
“這些日子我沒有從你這邊得到任何消息,你答應我的事,做了幾分?”她繼續冷言質問。
“你要追查的是你富察一家當年的滅門慘案,父母、兄長以及家中仆役全部遇害,唯有你被你額娘藏于木箱中而幸免于難!奔{蘭凌原本云淡風輕的眼神剎那間被一抹肅殺所取代。“而你懷疑當年的慘案是當朝宰輔、恩進公榮善大人所為!
他們四目相對,在桑寧的眼里閃爍著仇恨的火苗。
“你當然也明白,他是已故孝誠仁皇后的親弟弟,是當朝國舅,也是當今太子的舅父。你是和碩格格,看起來地位在他之上,然而他卻是真正的有權有勢。在這京城之內,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奔{蘭凌的語氣倏地停頓。“如果他真的與你一家的慘案有關,這可是個重罪,他定然不會、也不可能承認。”
“你是在提醒我,他的地位顯赫,我卻只是個無依孤女!鄙幯劾锫舆^一絲怯懦哀傷,但剎那間又被僵硬的冰冷取代。“這些我都知道,但是滅族之仇不共戴天,我就算粉身碎骨,也一定要替他們報仇!
納蘭目光深沉而肅然的凝視著她。“據我所知,你阿瑪洶敏貝子原本一直鎮守盛京。后來福建沿海南明亂黨作亂,當年還是兵部侍郎的榮善推薦你父親前往平定叛亂。得勝凱旋之后,圣上親封他為一等輔國將軍,并在京中賜官邸一座!
桑寧昂起下巴,極力掩飾內心因為回憶而掀起的巨大痛苦。她紅唇緊抿,雙拳緊握。
“誰知回京途中,在驛站行館內,竟遭遇不測!奔{蘭凌鋒利的眸子一沉,眼神也變得陰鷙!俺夭橹笳J定那是南明逆黨舊部所為,皇上又多次派兵剿滅南明叛黨,也算是為你一家報了仇!
桑寧有半晌時間一動不動,她的眼神冰冷得毫無情緒,仿彿一個木頭娃娃般呆呆的望著納蘭凌。在她心中有許多巨大的悲慟欲爆發,但她如往常一樣,將它們深深的壓制在內心最深處。
“格格,你無須壓抑自己的悲傷,失親之痛,自古以來就是人間至悲極痛!奔{蘭凌目光如電,聲音堅毅。
桑寧一動不動的眼珠終于眨動了一下,她的視線從他剛毅的臉上掃過,落向不知名的遠處。
“當年阿瑪回盛京接我們前往京城時,我還記得所有人都歡欣鼓舞,充滿了朗待。額娘替我和兩個哥哥都做了新衣裳,大哥的諳達還送了他們新的箭矢。說等入了宮,見到圣上以后,定要好好的展示他們身為滿州男兒的英勇,不能輸給京里的其他八旗子弟……”桑寧冰冷的眼眸里無聲的滾落晶瑩的淚水。
納蘭凌皺了眉宇,她哭泣的模樣和她悲痛的聲音竟好像大錘般敲打在他的心坎上,帶起了陣陣疼痛。在這京城里,他自認見慣了生離死別,卻還是被她這幾句簡單的話語給莫名感動了。
“那天夜里的事我記得很清楚,即使想忘也永遠都忘不了。那天剛入夜,北風起了,有些涼意。額娘說她身體不適,所以我便早早就被奶娘抱回了屋里。后來我調皮,想去找兩個哥哥說說話,因此趁奶娘不注意跑了出去!睅е煅逝c哭音,桑寧靜靜的敘述著那個她永生難忘的夜晚,而她的淚水再也無法遏止,成串的落在地上。
“我走過前堂時,發現有一批家奴模樣的人前來拜見阿瑪,自稱是榮善大人派來接咱們去京城的,還出示了侍郎府的權杖與榮善的親筆書信。他們說最近驛館附近不太安寧,榮善大人怕父親所帶的護衛太少,所以派他們前來保衛我們一行的安全。”桑寧的肩膀倏地顫抖了一下,她將絹帕抵住發白的嘴唇,抑制住想要奪喉而出的悲鳴聲。
納蘭凌向她走去了一步,他不知道自己這般讓她發泄悲傷是對還是錯?吹剿绱吮从^,他暗忖,也許真的不該讓她回憶……
“這些話,你對老祖宗和圣上說過了嗎?書信的事!闭径ㄔ谒媲,他試圖分散一些她的悲傷思緒。
“我說了,可是卻沒人相信我的話。他們覺得我是個六歲大的孩童,也許是我聽錯了,也許是我記錯了。因為榮善他已經向圣上報告過了,那些南明亂黨冒充了他的部下,并且上書痛陳他的憤怒與忠貞,他絕對不可能會殺害他最好的朋友!鄙幍男乜诼舆^劇痛,一陣天旋地轉后,她的身體微微搖晃。
納蘭凌一個箭步上前,穩穩的抱住了她的纖腰。
“這些我都聽說了,之后肅清亂黨的工作都是由榮善主導的,還因此得了一番褒獎。”他牢牢的將她攬在自己懷里,借出他的肩膀給她依靠。
桑寧閉著眼,想讓那陣暈眩自動消去,不知不覺中靠在他的肩頭上,平穩住自己。
在過去十年里,她從沒有像今天這樣詳細的回憶起過去,也從不曾將這段痛苦再度宣之于口。此時此刻,她內心的沖擊并不亞于那個無比恐懼、無比悲傷、無比絕望的夜晚。
“那……你相信誰的話?是朝之重臣的榮善,還是我這個六歲大又飽受驚嚇,甚至神志不清的小女孩呢?”淚水還是淌下雙頰,心里那個被她包裹起來的傷口,
“我相信你的話!奔{蘭凌按著她的腦袋靠向自己的肩膀,以一種連他都驚訝的鎮定與堅定說道。
她哭倒在他的肩膀上,聲音含糊不清!罢妗摹瓎?除了姨娘,你是第一個對我說這句話的人。而我其實也知道姨娘并不是真的相信我,她只是順著我的意思罷了……他們都不相信我……可我的確親眼看到,親耳聽到了……那些人不是冒充的,是因為有他的書信與權杖為證,我阿瑪才會相信他們,讓他們來保護我們的安全……可是誰知道到了半夜,半夜……”她開始劇烈的戰栗起來,夾帶著恐懼的痙攣,臉上是一片毫無生氣的死灰,眼神里充滿了害怕與空洞。
納蘭凌輕撫著她的背,因為她恐懼的聲音,剎那間他的心里也感到一陣抽搐。
“沒事了,都過去了……不要去想……都過去了……”那份恐懼如鬼魅般存在于她心里十年,從不曾有片刻消失過,但他溫柔的聲音帶著慰藉人心的堅強力量,洗刷她極度戰栗的內心。
“你并不孤單,你的秘密和痛苦都可以與我分享。我雖然不曾經歷你的恐懼,卻愿意與你并肩作戰。”
“為什么?”淚水停在了眼眶,心里的黑暗仿彿有一縷縷亮光照入,終于有了重見天日的可能。
“因為我遇見了你……因為你對我說,我的目光毫無惡意!奔{蘭凌微微的放開她,眼里躍動著溫暖與自信。“大概這就是所謂的天意,你的事我管定了!
她緩緩搖頭,眼里蘊涵沉重!拔也幌霠可娴饺魏稳,這是條艱險的路……”
“停下來。我們又準備繞回去嗎?說過許多遍了,我納蘭凌決定的事就不會更改。既然知道很艱難,那我們就該更團結,更用心,F在可不是泄氣的時候,反而是應該鼓勵我!彼男θ堇飵е翚猓凵窭飵е鴪猿。
“其實我挺開心的……”一抹羞澀染上她慘白的臉頰,點亮了她悲傷的眼。桑寧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心臟的跳動也變得異常快速,甚至有份緊張在身體里醞釀。
她是怎么了?突然間渾身仿彿發燒似的火燙,呼吸也變得有些艱難了。
“那就放心交給我,對于怎么調查我已經有了全盤計畫。現在,你愿意聽我說了嗎?”納蘭凌的心情并不如他的外表那樣輕松,然而他很清楚,除了替她找出真相外,沒有其他辦法可以讓這個身心都飽受痛苦的女孩從悲傷與仇恨里走出來。
她揚起眉毛,眉梢眼底染著濃濃的哀愁,一瞬不瞬的望進他深邃的眼里。“我愿意聽你說。”
一抹幽光從他的鳳眼里掠過,納蘭凌的笑里有著傲氣,那是讓人安心并且愿意跟隨的笑容。
桑寧覺得,也許是上天將他帶到了她的身邊,讓孤單的她終于有了愿意與她分擔痛苦的人。
而他,是真正可以信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