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真的可以嗎?”桑寧穿著一身漢家女子的衣裳,上著淺色小襖,下著翠綠長裙,裙擺下微微露出腳踝和繡花鞋,梳平常漢家女子喜歡的平髻,只插了一只木簪子。
“格格穿上旗裝秀麗端莊,穿起漢裙來也一樣文雅大氣,很適合啊!奔{蘭凌此刻也一身漢家公子打扮,寬大的衣袖將他身上的飄逸瀟灑氣質完全襯托出來。
“我只是覺得一定要穿成這樣嗎?”她看向自己纖細的腳踝,隱隱感到有些羞赧。旗裝是完全不露腳踝的,所有肌膚總是藏在長袍之下。
“我們不是說了,今天你不是桑寧,我也不是納蘭凌,我們只是普通的漢人男女一起去天橋閑逛嗎?若不做如此打扮,豈不拘束?”納蘭凌打開他的折扇,一臉愜意。
“我還真不知道白天的外城是什么樣子。聽無雙說天橋那一帶特別熱鬧——茶館、酒肆、飯館、練把式、說書唱戲、唱大鼓書的那里都有……”
“那還等什么,我們快走吧。”納蘭凌領著她穿過后花園,向著學士府的后門走去。
桑寧心里其實有些小小的興奮與期待,她長這么大還不曾有過穿上漢服、擺脫清廷禮教和內心痛苦,出外游玩的經歷。
“可是我們穿成這樣,如果被人看到……”她有所顧忌。
“我已命小廝準備好馬車在后院外等著,安心吧!币娝q豫不決,他拉著她的手腕,加快了步伐。
桑寧恬淡的臉上顯出幾分暈紅,心坎里也有處柔軟的地方隱隱覺得溫暖。
其實今日她本是來納蘭府詢問他計畫進行的最新情況,誰知卻被他硬拉著說要去天橋一帶走走。這身衣裳也是他替她準備好,硬要她換上的。
雖然玩物喪志,她也明白現在不是可以玩樂的時候,但只要看著他那雙總是閃爍著笑意的眼,她就變得不再那么堅持了。
納蘭凌打開后門,回頭對她狂妄一笑!敖袢瘴覀兙蛼侀_一切身分束縛,當一天的平民!
她輕輕點頭,也不知道除了答應他,還能做何反應呢?
門外,果然有一輛馬車候在那里。
*
馬車徐徐前行,桑寧不時掀起簾子向外偷偷張望幾番。
出了前三門,也就到了外城,一派熱鬧繁榮的市井之象與內城的整肅浮華自是大不相同。
春日融融,日光又透著絲絲暖意,真是個適合出游的愜意天氣。
納蘭凌悄悄的看向桑寧臉上那片不自禁的暈紅,嘴角撇出滿意的笑痕。果然,褪下旗裝、卸下旗頭以后,她身上的沉重退去了不少,也漸漸顯露出少女天真爛漫的天性。
“對了,我原本是想問你,皇上給了你什么差事?四阿哥那邊的茶會又怎么樣了?我還真有些擔心,你覺得四阿哥真的會幫我嗎?”誰知剛過崇文門,桑寧又舊話重提。
“先前我在府里和你說過什么?”納蘭凌無奈的撇了下薄唇,帶著三分揶揄七分認真望著她!敖袢漳憧刹皇巧幐窀,我也不是納蘭凌。這些事,晚些我再告訴你也不遲,何苦浪費了舂日美景?”
他掀開馬車上的窗簾,讓她看見外面的繁華景象。
“看到天橋了嗎?”他指著遠處那座漢白玉單孔高拱橋。“我們到了!
“我也只是隨口問問,你不回答便是。”桑寧嘟了下小嘴,轉過頭去不看他。
其實,她早就被街上的繁華景象吸引了。和晚上的八大胡同不同——比起那夜夜笙歌的淫邪之處,這兒真是充滿生機。再說她當時每夜都心情緊張,神經緊繃,絲毫沒有感受到八大胡同的熱鬧。
現下,她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逐漸沸騰起來,這份熱鬧與喧嘩,她一輩子也不曾經歷過。
“也是,難得格格擔心在下,納蘭凌真是受寵若驚!彼傲斯笆郑缓竺钴嚪蛲\。
“誰擔心你了?我只是擔心我們的……”她倏地住口,看著他打開車簾。
一言不發的下了車,納蘭凌吩咐了小廝幾句話,便帶著她大步走向天橋一帶。
天橋這一帶,河溝縱橫,港汊交錯,河兩旁風光綺麗,楊柳垂條,風景煞是優美。又由于天橋的存在,便成了一處風景名勝,每年來天橋游覽的人絡繹不絕。漸漸的,也就形成全京城最熱鬧的市井文化,會館、茶館、飯莊林立,賣藝雜耍的也在這里討飯吃。
桑寧轉著玲瓏大眼,每件事物都讓她露出新奇的目光。
街邊賣藝的,擺攤的,路上光明正大閑逛的年輕女子,還有茶館里的說唱聲,街頭藝人們的吆喝聲、鑼鼓聲、圍觀者的叫好聲、鼓掌聲……
“他們為何都要在地上畫一個圈?是代表那里是他們的地盤嗎?但是大家都只畫圓,為何不畫方呢?這有什么典故緣由?”那些賣藝的有男有女,這也讓桑寧驚訝不已,原來女子也可以這樣拋頭露面?她四下張望,突然對那些賣藝雜耍之人都站立在一個用白線畫出的圓圈里感到了好奇。
“格格真是心思縝密!奔{蘭凌欣賞的凝視她俏麗的臉蛋。“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問我,還真把我給難倒了!
“怎么說?你竟會不知道?”桑寧杏眼圓睜。
“這世界上我不知道的事可多如牛毛。你覺得我應該知道嗎?”納蘭凌在一個書攤前駐足。
“納蘭公子博學多才,你不知道的事我才覺得稀奇嘛!彼囊暰也被那些刊本吸引了。
納蘭凌很快就選了幾本,拿出銀子付帳。
“為什么買這些小攤上的書?我看了一下,都是些無名氏所寫。”桑寧的目光又注意到了一旁的水粉鋪子。
納蘭凌立刻就走進了那家水粉鋪。“老板,有新貨嗎?”
“喲,這位爺,您可真來對了時候,揚州新送來一批胭脂,您看看,這可是江南現在最時興的顏色。光澤好,上色勻,小姐姑娘們全都愛不釋手!” 一個老板模樣的中年男子立刻拿出幾個精致的木雕盒子,一一打開給他們看。
桑寧驚異的發現,這些胭脂的顏色果然獨特。色澤不似她平日用的那么含蓄,反而顯得奔放了許多。除了明紅,還有桃紅、杏紅、珊瑚色……聞起來還有股濃郁的花香。
她搖了搖頭,顯然并不滿意。她很少用胭脂,所以并不特別喜歡。
“姑娘,那您看看這新到貨的鵝蛋粉。這是茉莉香味,這是梔子香味的。這可是揚州最新的香粉,可搶手呢,小鋪也只進了那么十來盒?茨琴F客,才拿出來的……您聞聞,香氣宜人啊!崩习逵至⒖棠贸隽藥讉橢圓紙盒子,盒子上還繪有江南風貌。
桑寧隱約有了興趣,紙盒一打開,發現里面的香粉被壓制成鵝蛋的形狀,白白嫩嫩,香味清淡。
“為什么叫它鵝蛋粉?因為看起來像鵝蛋嗎?”她用的香粉是宮里賞賜的,但也不似眼前這個看起來這么細膩白凈。
“是呀!除此之外,還因為只要抹上這鵝蛋粉,姑娘家的臉蛋都好像鵝蛋般光滑凈白。這鵝蛋粉采自太湖邊的‘吳興石’,要經多次漂洗、沉淀、過濾、除去雜質……然后在提煉純凈的粉中加入蛋清,按照不同香型,放入高溫蒸煮而成的鮮花露水,兩相細心拌勻,接著用木模印成橢圓形,再放到陽光下曬干。最后用手工修整成鵝蛋型。這樣制成后,香味才能長久不散,即使撲在臉上還是余香繞鼻!崩习遒u力的介紹。
桑寧聚精會神地聽著,感到津津有味。“聽起來真是復雜的工藝,難怪它形狀圓潤,粉質又如此通透細膩!彼毤毜目粗,心下有些躊躇。她一向對這些胭脂香粉沒有興趣,不過這鵝蛋粉真是特別。
“這位爺,您看看,這可是難得的好物。一年里京城也進不到幾盒,除了我們小店,其他地方可難找了。即使是宮里也未必有!钡昀习鍦惤{蘭凌,說得神秘兮兮。
“老板,把剛才看的那些胭脂還有這二個鵝蛋粉都給我包起來。”納蘭凌從懷里掏出銀子。
“這位爺,這鵝蛋粉可要十兩銀子一個,那些胭脂也得二兩銀子一個……”
納蘭凌從懷里拿出一張銀票!斑@樣總夠了吧?”
“夠了夠了……”老板立刻點頭哈腰,喜笑顏開。
“幫我再挑些上等的胭脂香粉,仔細包好了。等會我讓小廝過來取貨,如果他自稱是替凌爺取貨,那就對了!
“你替無雙和其他幾個格格買的嗎?”桑寧的視線從鵝蛋粉上離開,落在他和煦的眼里。
“胭脂還有鵝蛋粉當然是買給你的,我看起來像如此小氣之人?”他聚攏了眉峰,揶揄的神情不變。
“我不怎么需要,平時都很少用。”桑寧轉身向著門外走去,來掩飾她心里突然的喜悅之色。只是聽到他說是買給自己的,她為何就有種心花怒放的奇特感覺?
“你天生麗質,氣質天成,本就不需要。不過我看那鵝蛋粉的確特別,配得上格格的清雅!奔{蘭凌指了指一旁熱鬧的茶莊!耙灰M去喝茶?”
桑寧搖了搖頭!拔也幌矚g喝茶,也不累!彼谝淮蝸淼教鞓蚴薪郑挥X得眼花撩亂,可看的東西真是目不暇給。
突然左前方響起一陣熱鬧的鑼鼓聲,只見一個清瘦男子帶著二個年輕的姑娘,在一處茶莊前擺開了架勢,正準備開始練把式。
“我們也過去看看!鄙幥颇嵌䝼姑娘都長得眉清目秀,一個穿著藍衣裳,一個穿著紅衣裳,兩人手里都拿著把花槍,有板有眼的站立著。
“他們可是這天橋藝人里的名人,每逢他們出來擺攤賣藝,總會聚集大批的看官。”納蘭凌見圍觀的路人越來越多,他悄然站在桑寧身后,將她護在胸前,免得被人潮推擠。
二位姑娘也不多話,見人群已經聚攏過來,她們就立刻耍起了花槍。你一招我一式,既有纏斗,也有配合,那花槍到了她們手里,就仿彿不再是樣武器,而變成了賞心悅目之物,煞是好看。
“小的姓張名三,這是我家二位妹子。因老家遇了洪災,父母雙親不幸去世,這才來京城投親。誰知京城這么大,我們兄妹用光了盤纏還是沒有找到親人。為了生存,也為了繼續尋親,這才在天橋下討口飯吃。各位看官走過路過,都停步看一看,瞧一瞧。如果覺得咱耍的花槍還能入目,那就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
只見他拿了個錢缽,就向著圍觀的人走去。不過自是看的人多掏錢的人少,走了大半圈,錢缽里也不過扔了幾個銅板。
張三并不氣餒或者顯得不悅,還是笑呵呵的嚷著妹妹們更賣力演出,也煽動著眾人鼓掌叫好。
待他走到桑寧面前時,桑寧從懷里取了張銀票出來,放進了錢缽。
她這一出手,原本鬧哄哄的鼓掌叫好瞬間沒了聲音,連場內耍著花槍的姐妹倆也停下了表演。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氣氛突然間顯得有些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