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乾清宮正殿門前,桑寧靜靜的佇立著。
“桑寧格格,您就請回吧。奴才在這邊給您磕頭了,夜里頭風涼,您要是受了風寒,奴才可擔當不起啊!睆牡钋半A梯走下來的文公公是今夜的守夜總管太監,也是康熙最信任的人之一。
他親自前來勸解桑寧,可見桑寧在這紫禁城里也不是毫無身分地位之人,奴才們頗為敬重。
“我沒事的,文公公!鄙幱闷届o的目光掃過文公公的臉,她的神情如月色般無比清冷!澳悴槐貟鞈],等納蘭公子從殿里出來,我自會離開。”
“這……這可如何是好!蔽墓o張得四處張望!袄献孀谀沁吶绻昧孙L聲,我們這些奴才可就要遭殃了!
“是我自己要在這里等的!鄙幍徽f道。
“老祖宗如果怪罪下來,奴才們真的擔待不起……您瞧,德公公也來了。這下可好,真的驚動老祖宗了……”文公公看到慈寧宮的總管太監劉德一路疾步過來,他的臉色就更難看了。
二個公公湊在一起說了幾句話,劉德就向著桑寧跪了下來!案窀,您看在劉德從小給您說故事的分上,趕緊回去吧。老祖宗知道您在這殿外等著,都嚷了好幾次要親自過來呢!
“雖然入了夏,可這夜晚也夠涼的。格格您就不要為難奴才們了……”文公公也跟著跪了下來。
桑寧心里明白,他們不是真的替她擔心,而是怕驚動了太后。可這便是她的目的,如果圣上真的對納蘭凌動了怒,唯一可以牽制圣上的也就只有太后了。
不管納蘭的證據是什么,他向圣上說了些什么,她都要為可能出現的危機做好準備。
“我的小祖宗,您看這天色,怕是要下雨了!钡鹿贿呁铋T緊閉的宮檐下望去,一邊向桑寧打著躬。
桑寧逕自望著殿門,一動不動。除非殿門打開,親眼看到納蘭凌出來,不然她是絕對不會離開的。即使因此獲罪,她也在所不惜。
“文公公,為何不稟報圣上?”劉德見桑寧不為所動,他算是看著桑寧長大,因此也了解她的七分個性,當下也就更為著急。
“你以為我不想稟報圣上?可我已親自往里遞了二回話,都被圣上給喝斥了。在圣駕前伺候著的小李子嚇得跪在殿門后傳旨說若再敢驚擾,咱們的腦袋都要被‘喀嚓’。”文公公做了個砍頭的手勢。
“這可如何是好……老祖宗還等著我去回話。如果格格繼續堅持,我真怕老祖宗千歲會親自趕來!眲⒌鹿P直的跪著,因為想起了十年前皇太后少有的沖天怒火而臉色慘白。
突然間緊閉的殿門開了一條縫隙,小李子從門里竄了出來,疾步跑向文公公。
桑寧的身體微微震動了一下,但清冷的面容卻絲毫未改。
“文公公,圣上讓大伙都撤了,除了您老在門外候著以外,其他人一概不能接近。”小李子湊近文公公身邊,低聲說道!拔疫得了個差事必須親自去辦,您趕緊清場吧!
“嗻!”文公公立刻起身,猶豫著看向桑寧。“圣上對格格沒有任何旨意?”
小李子面色沉重的搖了搖頭。
“格格,您看這……”文公公攤開雙手,滿臉難色!斑@可是圣上下的旨意,您若執意不離開,奴才只能放肆了……”
他話音未落,桑寧就筆直朝著殿門的方向跪了下去,她面容靜肅而蒼白,眼神幽冶中透出不屈的意志。
她朗聲說道:“桑寧求見圣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文公公一見大驚失色,這下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沉默突然降臨在這乾清宮外,風冷瑟瑟的吹過。
“罷了,桑寧你在殿外候著吧!贝蟮顑韧蝗粋鱽砹丝滴跬涞穆曇。
“謝圣上!鄙庍迪骂^去。
文公公微微松了口氣,轉身吩咐在殿門外伺候著的侍衛宮女與太監們離開。
小李子也急匆匆跑出乾清門,朝著午門跑去。
桑寧抬起頭后,靜靜的站起。
那一刻,她的心境竟然是平靜的,平靜得沒有一點漣漪,沒有一絲呼吸。
除了等,她也只能等。
等待竟變成了她生命的全部。
。
深夜,整個紫禁城似乎都沉入了睡眠里,四周一片寧靜。
但這寧靜只是假象。
因為這紫禁城的主人,還并未歇息。
桑寧站在空闊的殿門外已有一個多時辰,雙腿幾乎已經變得麻木,身子也早就疲累到極點。
可是她一步也未移動,筆直的目光牢牢的凝視著緊閉的殿門。
納蘭凌他與圣上到底在談些什么?為何要這么久?為何要把她關在殿門之外,不讓她入內?
她的腦海里閃過許多的問號,然而在她臉上卻依然是一片靜穆的清冷與蒼白。
小李子領著一位大臣走入了這個靜止的世界,也打破了桑寧平靜的心湖。
“啟稟圣上,恩進公榮善大人到了!毙±钭庸Ь吹脑诘铋T外彎著腰稟報。
桑寧依舊一動不動,可是雙手有了微微的痙攣,心臟的跳動也變得激越。
原來小李子要辦的差事就是去見榮善。
十年了,她都不曾見過榮善,她父親的摯友,也是她心里認定了的殺人元兇。
“進來吧,桑寧也一起進來!笨滴趸实鄣穆曇舯涞煤翢o溫度。
桑寧的心情變得紊亂,她邁開步子,腳下的花盆底第一次變得如此沉重,她禁不住搖晃了幾下。
“格格小心……”一旁的文公公想要伸手攙扶她。
她默默搖頭,用盡全力讓自己虛脫的雙腿站穩,咬著牙一步步向著殿門走去。
她沒有看向榮善,她此刻的眼里只有殿門里的那個男人,以及她心里正在狂炙燃燒的仇恨火焰。
她跨過門檻,走進殿內,眼前只見到那塊世祖皇帝親筆所書的“正大光明”匾額。
她也聽到了雷聲,轟隆的撼動著天地,卻似乎離得她很遠很遠。
她走過納蘭凌的身邊,眼角余光下他的面容只是在她身旁一閃而過,她不敢回頭,也不能回頭。
她朝著寶座上威嚴的康熙皇帝跪了下去!吧幗o圣上請安!
“臣榮善恭請圣上金安!币慌缘臉s善同時跪下。
“平身!笨滴趸实圩陲w金鎏彩的大殿中央、寶座之上。
“嗻!”榮善起身,依然恭順的彎腰垂眉。他是個四十開外的中年男子,一身朝服之下有些微發福。
桑寧依然跪在那里,并未起身。
“桑寧,朕讓你起來,你為何不起來?”康熙皇帝語調嚴肅。
“桑寧自知有罪,不敢起來!彼痛剐禹,神色卻顯得堅定冷靜。
“哼,你自知有罪?!自知有罪你還明知故犯!笨滴趸实弁䥽赖哪樕巷@出幾許怒容。
“微臣納蘭凌愿與格格共同領罪!币恢膘o肅一旁的納蘭凌,嘴唇緊抿,神情堅毅的跪在了桑寧的身邊。
他在這殿內已經足足待了二個多時辰,在這中間也曾被康熙皇帝怒斥過。有好幾次,皇帝都要喊來侍衛將他問罪。
可是他都堅持了下來,只為了一個信念,為了他所心愛的女子。
“榮善,你可知道朕深夜召見于你,是有何要事?”康熙皇帝銳利的眼神掃視過他們年輕無畏的臉龐,最后落在了榮善身上。
“臣不知!睒s善肅然恭身。從他身體微微的晃動中,顯露了他內心的忐忑。他看到了桑寧,必定不會不知。
“這是納蘭凌給朕上的奏章,他跳過六部九卿直接上呈到朕的面前。因為茲事體大,因為關系到你——當朝國舅,也關系到朕的兒子,太子!”
康熙皇帝將一本奏章扔向了榮善,以示他的怒火。
榮善緊蹙的眉宇間掠過驚恐,他慌忙跪下,雙手顫抖著捧著奏章,飛速的閱讀下去。
“這上面所述可是事實?你利用職務之便,串聯了當時查案的官員,竟然瞞天過海,扣下洶敏貝子一門慘案的重要罪證。你顛倒黑白,欺瞞君上!這樣的膽大妄為,藐視王法,藐視朕!”
“圣上,臣不敢……”榮善跪倒在地,用力叩頭。
“不敢?那么便是納蘭凌污蔑了你?”康熙皇帝的斥責聲聲凌厲。
“臣、臣……”榮善劇烈的顫抖著。
桑寧也在顫抖,她的目光緊緊落在榮善驚慌失措的面容上,握緊了雙拳,屏住了呼吸。
“朕并沒有直接把這份奏章交與刑部,這是看在已故皇后的面子,看在太子的面子。你也看到跪在那里的桑寧,她是洵敏貝子唯一的血脈,也是那場血案唯一的幸存者。當年朕信了你,現下才決定親自向你證實。如若你再不道出實情,朕絕不輕饒!笨滴趸实弁涞哪樕巷@出決絕的凌厲。
“圣上息怒,請容微臣問榮善大人幾句話!奔{蘭凌突然抱拳面向康熙,雙眸里射出精亮之光。
“問吧!笨滴趸实劾淅湔f道。
桑寧的呼吸突然一緊,她瞥向納蘭凌,而他也正好望向她。
那只有一眼的相互凝視。
她的眼淚落了下來,而他的眼里閃爍著真實的關切。
沒有言語,一眼之間,他們便彼此心靈相通了。
納蘭凌帶著冷冽如冰的表情看向平日不可一世的榮善。
“敢問大人,為臣之道最重要的一點是什么?”
榮善的身體微微一頓,顯得頗為驚訝,他并不曾望向納蘭凌,而是繼續面對著皇座上的帝王。
“對圣上的忠誠!睒s善立即回答。
“再請問大人,為官之道最重要的又是什么?”
“對百姓的愛護!
“我大清以何立朝?”納蘭凌抬頭望著皇座上的康熙,一臉正氣,一臉敬畏。
榮善顫抖著抬起眼,目光落在了那塊“正大光明”的巨大匾額上。
康熙凌厲的目光掃過跪在地上的眾人,大殿內的氣氛霎時更加凝重。
“圣上,臣當年的確有所欺瞞。”榮善在壓迫般的氣氛里緩緩開口。“臣……有罪!
隨著榮善的一句話,桑寧心里有一大片塵封起來的悲慟整個爆發出來。
父母兄長的面容從她眼前掠過,當她終于可以為他們的死而啜泣出聲的剎那,她暈倒在地。
她想,她終于替他們報仇了……
桑寧閉上了眼眸。
。
一切都結束了。
桑寧手里捧著熱茶,坐在床榻上,一邊垂淚,一邊聽著佟妃娘娘將事情的原委原原本本的告訴她。
“你被送過來時真是嚇死我了,還好太醫診斷后說只是氣急攻心,一下子暈厥了過去。現在覺得好些了嗎?”佟妃娘娘雖不是皇后,但她是皇上最寵愛最信任的皇貴妃。
“娘娘……”桑寧全身乏力,想要起身卻又不能施力。
“該說的話我都已經對你說了,真是難為你了。圣上本來想把你送到老祖宗那里,但又怕驚動太后,這才送來我這。我知道你此刻心情無法平靜,但是為了自個兒,也為了太后老祖宗,怎么也要平息悲傷,調整好心情。”佟妃朝著身后的侍女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