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舉動輕巧得沒教人發(fā)現(xiàn),可是卻沒逃過蕭別傾的眼。
她的眼兒眨了眨,心中已經(jīng)有了計較。
想來他之所以沒察覺自己的儍,怕是自己表現(xiàn)得不夠明顯,既如此,那么她便再加把勁。
反正男人最愛面子,若是他能在一怒之下,把她送到哪個邊邊角角的院子,或者是她的陪嫁莊子,那可就是求之而不可得的好事了。
心念既定,蕭別傾便將臉上的笑容扯得更大了些,然后菱唇兒一開一闔的喃喃自語了起來。
「餓……好餓啊……」
蕭別傾邊念邊起身,然后一個箭步便往屋子里的圓桌走去,手一伸,五爪抓上桌上的那盤雞。
突來的異樣,教鬧洞房的眾人瞧儍了眼。方才端坐的絕世美人如今哪里還有半點大家閨秀的風范?她旁若無人,還動作粗魯?shù)耐绞肿ゲ,那貪嘴的模樣彷佛不知道餓了多久似的。
眾人面面相覷,霍璃同卻是怔愣剎那,隨即一個箭步搶上前去,眼捷手快的一抄金箸,便夾了一塊肉喂到了蕭別傾的嘴邊。
「娘子肚子餓了吧!來,快吃些。」一改平素那種大剌剌的模樣,在眾兄弟的面前,霍璃同上演了一場情濃愛妻的模樣。
頓時,周遭響起了竊竊私語聲,然后慢慢又成了哄堂大笑之聲,那取笑之意明顯得讓人無法錯認。
「你……」
蕭別傾瞪著霍璃同的情深表情,向來心思細膩的她忍不住愣了好一會,吶吶說不出話來,直到看到霍璃同幽暗眸中的促狹之意,蕭別傾銀牙一咬,當場決定毫不保留的豁了出去。
她嘟起了嘴,伸手就打掉了霍璃同手中的筷子,嘴里還不斷地嚷嚷著,「壞人!肚子餓……吃飯……別吵……」
雖然她不知道霍璃同的作為為何同她想的不一樣,但他若當真是個魯男子,這會應該要勃然大怒了吧!
畢竟她的表現(xiàn),已經(jīng)令他這個新郎官顏面盡失了。
「怎么像是個傻子?」
「這不是蕭家大小姐吧?」
「難不成蕭家李代桃僵,嫁個傻姑娘給霍將軍……」
隨著蕭別傾的刻意舉動,新房內(nèi)開始響起議論聲,有訕笑、有同情,更多的是憤憤不平。
「哼,這些文官倒是會欺負人,咱們在外頭保家衛(wèi)國、流血流汗,好不容易咱們霍將軍得到了皇上的青眼,下旨賜婚,結果那蕭家竟然如此瞧不起人,不知打哪弄來一個傻小姐來搪塞,真真是可惡至極!
「是啊,原本我還羨慕霍將軍艷福不淺,可如今卻是萬分的同情了,功勛蓋世竟然娶到了個傻妻子。」
「不行,咱們武官怎能讓那些文官這般欺負,咱們明天上金鑾殿去找皇上理論去!
「對……找皇上理論去,咱們告那蕭家一個欺君之罪!」
此言一出,眾聲附和,頗有氣勢。
回頭看看新婚妻子,霍璃同唇角暗暗地往上挑了挑,怎么瞧都有一股賊兮兮的味道。
那抹賊笑,蕭別傾可沒漏瞧,再看著這些武官們個個氣勢洶洶,她心急如火燒。
不行,太快了!若是在這時惹了皇上發(fā)怒,降罪于蕭家,那么她姨娘只怕也會被連累。
蕭別傾咬著牙,驚愕地看著霍璃同,臉上那抹憨傻的笑容逐漸褪去,隱隱約約的,她覺得他似乎早已洞悉了一切。
這不可能。∷麄儾艅傄娒妫退闼衅祈,他也不可能察覺……
蕭別傾心思翻騰著,她知道自己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困境之中,而唯一能讓她走出困境的,是眼前這個一臉壞笑的男人。
她用眨眼的時間決定了自己該怎么做,一雙水亮的眸子直勾勾地鎖著他的眸子,神情再認真不過。
「娘子不餓了嗎?」只是一眼,霍璃同便意識到她在求和,俯身在她的耳際低聲問道。
「不餓了!」相較于心中的五味雜陳,蕭別傾這時的語氣很平靜,平靜得像是剛剛什么事都沒發(fā)生,而那些義憤填膺的武官也不存在似的。
「嗯……」想瞧瞧她想怎么做,霍璃同只是輕應一聲,然后一雙眼還是目不轉睛地瞧著她。
「我想我們該談談!」蕭別傾淡淡的說道,沒有一絲一毫被識破的困窘或是手足無措。
她的這句話終于換來了霍璃同這個新郎官的話,他三言兩語地澆熄了兄弟們滿腔的憤怒,然后將他們都請了出去,好酒好菜伺候著。
所有服侍的人都被遣走,喜房內(nèi)只余一對新人。
成雙成對的龍鳳紅燭燃著,讓蕭別傾那妝點得艷麗無雙的臉龐更添幾分柔媚。
安靜的她,很美,甚至美過了素來負有盛名的蕭家大小姐,但感覺起來并不高傲,反而還透著機靈。
霍璃同卻沒有因她的容貌而失態(tài),畢竟走南闖北的他見識過的女人可不少,更不是那種毛頭小子,對于單純的美麗,他早已無動于衷。
真正教他驚艷的是她此刻的沉著冷靜。
那前后判若兩人的表現(xiàn),再加上如今她從容坦蕩,丁點都沒有做錯事的人那種畏首畏尾姿態(tài),光是這一點,就足夠令人嘆為觀止了。
「為什么要裝傻?」
一開口,霍璃同便直指問題的核心。
霍璃同下意識的想要探知蕭別傾的秘密,不只因為好奇,也因為他有預感這個秘密絕對跟皇上有關。
若是不知道便罷了,可如今嗅到了端倪,雖然心中對皇上有著極深的怨恨,他也無法眼睜睜地看著旁人算計皇上。
對于霍璃同的問題,蕭別傾抿唇不語,一雙水眸只是直勾勾地望著他,那是一種極其專注且認真的眼神,彷佛像想將他看透一般。
她會看得那么認真,自然不是因為被他那俊美的皮囊迷住了,而是因她想看透這個人,想知道這個人對她是否有幫助。
她當然不曾以為單憑自己一人之力,就能帶著娘親掙脫蕭家這個牢籠,原本她是打算先嫁了人,再裝傻惹得丈夫不喜,被發(fā)配到偏遠的莊子里頭,再想法子將娘親接出來,遠走高飛。
可如今……既然已被霍璃同識破了,那么她就得好好的思量一番,看要怎么堵住這個男人的嘴,甚或兩人該怎么合作。
至少,他沒在發(fā)現(xiàn)自己不是蕭家嫡長女時就勃然大怒,也沒有因為她故意扮傻就生氣,他那雙深邃的眼眸甚至還一直漾著興味,這也許又是一個機會。
「六歲那年,我恰巧聽到了一件事,因為怕被人發(fā)現(xiàn),所以我才決定裝傻!
那年她不是因為頑皮跟著姊姊爬假山而摔落,而是被人從上頭扔下來的。
至于為什么會有人想對一個年幼的娃兒下毒手,則是因為她幼時調(diào)皮,總愛玩躲貓貓,那日她躲在假山之中,不小心聽到外頭人的一段對話,原先她并不以為意,也沒認真細思,直到踩斷了一截枯樹枝而被發(fā)現(xiàn)了行蹤,遭人扔下了假山,她這才知道自己聽到了不該聽的。
在外人看來,重傷的她昏迷了幾天幾夜,可她其實只昏迷了一個日夜,醒來的她繼續(xù)裝昏,不過是在思索自己該怎么做才能為自己和姨娘搏得一條生路。
她自小早慧,見過她的人無不夸上一聲聰慧可人,所以當她認真細思自己聽到的話后,自然想出了為何會有人想要致她于死。
因為他們議論的是謀奪皇位的逆天大事,只消傳出一星半點,那么蕭家全數(shù)三百多口人,只怕再無一人幸免。
而她不過是一個庶女,是死是活也沒有多少人會在意,所以那些人才會起了這樣的惡心,覺得了結了她的性命便再無后顧之憂了。
可她雖然心如明鏡,卻只是個庶女,別說在蕭家沒啥地位,就算她當真將自己知道的嚷嚷出去,娘親和她也會被連累。
苦思卻不得解,最后她終于決定裝成白癡,先保住性命再慢慢圖謀,反正那些人所謀畫的也不是三天兩天就能達成的。
既然他們定的是長遠的計劃,也正好給了她時間,所以這幾年她日里裝傻子,夜里卻是焚膏繼晷的謀畫著如何帶著娘親脫身。
「是什么事,得讓你用裝傻來避過?」
霍璃同還以為自己得要大費周章才能誘出蕭別傾的實話,可沒想到她一開口就直接得很,這樣的干脆更是讓他刮目相看。
她直接,霍璃同也不迂回了。
聞言,蕭別傾抬頭覷了他一眼,豐唇微微向上勾起,似笑非笑的模樣倒令她臉上添了一抹慧黠與嬌媚。
「想要知道秘密,總該拿些東西出來換,天底下從來都沒有白得的好處的!
「你想要什么?」雙手環(huán)胸,霍璃同有了好興致地與她討價還價了起來。
「自由!」
她要的只是這個,打從一開始扮傻,她要的就是一份屬于自己的日子,不被蕭家那些圖謀不軌的人所挾持,更不被禮教所束縛,她要讓日子總過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娘親也能過上舒心的日子。
「你倒是挺自信的!
幽黯的眸光淬出了幾分的欣賞,霍璃同不得不佩服她的勇氣。
他是被母親和姑母養(yǎng)育大的,知道現(xiàn)在的世道對女人有多不公平,而她竟然想要憑著一己之力撐起一片天,不得不說她有膽識。
「你認為這是你能付出的代價嗎?」
完全一副談買賣的模樣,那種老練完全不是一個深居閨閣的女人能夠展現(xiàn)出來的,可她卻表現(xiàn)得很自然,還一副拿手的模樣。
這女人身上的秘密恐怕不只裝傻一件而已。
「我若說不行呢?」他也不打算太快讓步,想再看她更多面貌
「那你就當做今日沒發(fā)現(xiàn)我是裝傻,只要以我呆傻為由,就足以把我打發(fā)到偏僻的莊子上,也沒人會說你半句的不是!
他若說不行,那便代表了兩人之間的交易不存在,那么她便照著她原先的想法,繼續(xù)走自己的路。
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所以即使發(fā)生了她意想不到的事,她也沒有心思沮喪,她想的是如何將變化塑造成更有利于她的狀況。
「那你想如何做?你一個小姑娘要對抗整個蕭家?你覺得你做得到?」
倒不是他瞧不起她,而是就事論事。她雖然看起來聰慧且與眾不同,可是她一人要對付蕭家依然是以卵擊石。
她被逐出霍府,這種事只要透出了一丁點的風聲,那蕭家為了維護自己的家族名聲,即使是要了她的命也會在所不惜的。
「我自有辦法!顾脑捖犉饋泶潭,可是卻撼動不了蕭別傾的意志,雖然很難,但她就算拚了全力也要試上一試,要不然她就算死也不瞑目。她側頭想了想,便又開口說道:「反正御賜的姻緣既不能和離,也不能隨意休棄,不管你要找什么借口都行,只要打發(fā)我到莊子上,其它的事自是不勞煩你擔心了。」
「嗯,我知道了!」
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他只是淡淡的表示自己將她的話聽進去了。
雖然外人總說他只是一個有勇無謀的魯男子子,可其實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但凡他做任何事,都是有謀算的。
既然蕭別傾開出了條件,他當然也得要合計合計,到底這筆買賣劃算不劃算,而她又值得不值得,所以今晚就此打住。
「我想,既然你有打算,那么必定不愿和我同榻而眠吧?」他理所當然的說道。
「那是自然!」她從沒打算和他做真夫妻。
「嗯!」霍璃同點了點頭,然后姿勢瀟灑地靠到床柱之上,完全沒有半分想要移動的意思。
蕭別傾佇在原地等了一會兒,終究忍不住地開口說道:「你還有什么話要說,若是沒有的話,就請你離開吧!」任何一個有風度的男人,這時都應該主動離開了吧?
可偏偏霍璃同卻不屬于這種人,只見他漾起了一抹壞壞的笑容,兩手一攤,頗是無辜地說道:「既然是你不愿和我同榻,那么該離開的似乎是你吧!」
「你……」蕭別傾被這話一噎,胸中怒火頓時熊熊燃起,晶燦的雙眸閃著怒火筆直地瞪向他。
可他卻不痛不癢,慢條斯理地除了他的大紅蟒袍,然后拉開了中衣,顯然完全不在乎她的怒意。
這……能不認輸嗎?
雖然是頭一回交手,但蕭別傾相信若是她繼續(xù)待在這兒,這個男人會毫不在乎的剝光了自己。
終于,她還是認輸了,驀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挺直了腰桿,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
望著她的背影,霍璃同的眸光再次漾出了一抹精光。這女人雖是初來乍到,但他可不擔心她找不到屋子歇息,就憑她那本領,這該是很簡單的事吧。
在云出院幾個丫鬟驚詫的注視下,原該待在新房體會一生一次洞房花燭夜的蕭別傾步出了新房,然后就呆愣愣地站在門口。
然而她看似呆愣,其實正不動聲色的找尋荷子。
如今既然和霍璃同的交易還沒談成,她自然也還是得當個儍子,所以當她一瞧見滿臉焦急的荷子時,那張美得不可方物的臉上登時漾起了一抹甜憨的笑容。
「荷子……荷子……」她嘴里喳呼著心腹的名字,然后筆直地朝著她走過去,一把揪住了她的衣袖,說道:「睡覺……我要睡覺……」
「小姐,你今晚該睡在新房里的!
「我不管,我要和荷子在一起,不跟壞人……他壞壞!故拕e傾用甜糯的嗓音說道,并用眼神示意。
荷子雖然不贊同今夜蕭別傾不待在新房,張口想勸卻又接收到自家小姐那警告的眼神,于是只好朝著那些丫鬟問道:「偏房如今可能住人?」
「可以的,只是……」新婚之夜,新娘就不住在喜房里頭,這要傳了出去,霍家只怕要成笑柄了!這么大的事,丫鬟們怎敢做主,于是面面相覷,皆不敢領著新夫人前去。
蕭別傾不耐煩聽她們這樣支支吾吾的,暗暗扯著荷子,讓她帶著自己往偏房走去,直到她進了屋,那些丫鬟這才如大夢初醒,端茶的端茶、送水的送水。
而這一切,自然也全都落入了偷溜出房的霍璃同眼中。
還真是個能優(yōu)游自在的,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