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與剎趕到馬圈后山時,只見巨石壓毀了馬廄,波及兩側的仆房,火舌不斷地從里頭竄出,即可下令。
“趕緊打火!卓凡,帶人從第五間仆房開出通道!”北風助長著火勢,要是不趕緊毀了房舍,火勢恐怕會吞噬了一整列的仆房和馬廄,損失就難估計了。
“是!弊糠擦⒖陶{派人手,一方面開通道,一方面則是將沒值班在仆房休息的人救出,更得撥出一些人搶救馬廄里的小馬。
“本王到后頭巡視。”華與剎見人手動了起來,隨即再繞向后頭。
“王爺小心點,后頭的火勢也不小!
“知道!
繞過仆房后頭,前頭的仆房被巨石壓得不成形,而半山腰尚有落石不斷掉落。
華與剎抬眼望去,恐怕是他早知道前方的馬廄恐會淹水,所以塞了臨時的擋水板,反令水勢往后沖刺,導致落石不斷……可是,半山腰上,怎會有如此巨大的落石?
況且落石也該有仆房后方的樹林稍擋著,怎會……正忖著,風吹來陣陣油燈味,他心頭一凜,欲回頭瞬間,轟的一聲,樹林與仆房的火將他團團包圍。
火,艷麗而可怕燃燒著,猶如廣和殿內那場火,教他登時站在原地無法動彈。
原以為是自己改變了水道才釀禍,如今看來……并非天災,而是人禍!
他該逃,馬上就逃。他不再是八歲的孩童,逃得出這場火,可是他的雙腳卻像是扎了根般,無法動彈。深植的恐懼,因環伺的火舌而無止境地爆開,讓他只能站在原地,猶如當年無助的自己。直到……
“與剎!”
那凌空而來,破開陣陣焚燒聲的清脆聲響,像在瞬間拂去纏繞他的恐懼,然后他看見她披著外衣,沖到他的面前,他的心,像是從靜止不動恢復了跳動。
“太好了,你沒事!”竇月芽緊緊地抱著他。
“你怎會在這兒?”山崩消息傳來時,他明明要她在房里歇著。
“我擔心你出事!彼а弁,揚笑道:“不怕,我在這兒!
“……本王怕?”他啞聲喃著。
“你如果不怕,當初宮宴放煙火時,你怎么會嚇得將我抱得那么緊?”而且他病了的時候,他也說了不喜歡火。
凝睇她半響,華與剎突地笑柔了魅眸。
原來,她是如此地在意自己,那么丁點大的事,都教她擱在心上,甚至為他沖進火里……好暖好暖,暖得像是有什么快要滿溢。
瞬地,后方傳來細微聲響,伴隨著火場里慣有的熱度,他想也沒想地將她緊密地護在懷里,快速往旁閃開,但還是被墜下的枝椏打中肩頭。
“!”火花在眼前飛濺,她嚇得伸手撥開在他肩頭上的火花。
“別用手!”他一把揪住她的手,壓根不管自個兒肩上著火,運起輕功一躍,幾個飛躍,抱著她沖出火場之外。
“王爺!”卓凡已守在外頭,見他肩頭上有火,驚聲喊著。
“沒事!比A與剎將火拍熄,轉而抓住竇月芽的手細看,眉頭緊緊地攏起,低聲道:“卓凡,去把耗子找出來!
卓凡聞言,神色一肅!皩傧铝⑥k。”
“耗子?”她不解地問。
“咱們先回房,本王替你上藥。”
華與剎飛快將她送回莊園寢房里,吩咐下人取藥,抹上她的指頭,確定她身上無其他外傷,才讓她躺在床上休憩。
“王爺,我的傷不打緊,倒是你的……”
“本王沒事,這么點小傷,本王沒看在眼里!彼p柔地抓下她欲探看的手。
“你休息,本王去探探火勢控制得如何。”
“你還要去。俊
“當然,本王可是這馬圈的主子,總不能要手下冒險,自己卻躲在房里!
“那我跟你去!彼话驳鼐局男浣。
華與剎笑柔了眼,親了親態度額。“不用了,本王去去就回,你先歇息!
“你要小心一點,別又跑到火場里頭!毕肫鹚齽倓傏s到時聽見那轟然響聲,教她的心涼了半截,就怕他被困住。
“本王還沒跟你要獎勵,再者本王是要去分派人手,不進火場的!
“那就好。”她總算放心了些。今兒個不知道怎么搞的,心底莫名不安,否則她也不會不聽他的話,跑到最北邊的馬廄找他。
“睡吧,本王會讓玉曇進來候著。”
“不用不用,玉曇正忙著,我不急著睡,等你回來。”別在這當頭叫玉曇進來,因為她會害羞的。
其實她會跑去找他,還有一個原因是,她終于知道擺在枕邊的帕子是閨房用品,而玉曇把用過的帕子拿去處理了,令她害羞得暫時不想見她。
“好!逼沉搜壅磉叺呐磷犹砹诵碌,華與剎立刻了然于心,不在這當頭逗弄她,因為他有要緊事在身。
替她掖好被子,他隨即步出房門外。
其實,近來恐怕是他這一生最愉快的時候,甚至有心如她所說的那般過起閑云野鶴的生活,帶著她到處游玩,可惜,就如他所說的,他不犯人,人亦犯他……
是他這陣子過得太安逸,才會忘了自己布下的局會引來殺機。這時二哥造反已被擒住,皇上為了護住與剴的皇位,要下圣旨將他調回京城和大哥互相殘殺。
所以會派耗子來招惹他,不讓他回京,也只有大哥那個看不透局勢的蠢人了!
而清楚馬圈位置,可以神不知鬼不覺闖入的,也只有曾養在身邊的那只耗子。
迎著風,循著血腥味,來到莊園后頭的廣場,盡管未點燈火,眼力極佳的他仍瞧見了被卓凡擒獲跪下的,正是謝祖,在他身后則是倒了幾個人。
“謝祖……果真是墻頭草,二皇子一倒,你就馬上投靠大皇子了。”華與剎低笑著,徐步走近他。
謝祖聞言,怔愣不已,彷佛不明白他從何得知這些消息。
“你想本王是從何得知?”華與剎往他的小腿重踩著,他立刻痛伏在地。“那是因為二皇子造反,還是本王出了力呢,他有多少斤兩,本王會不知道嗎?”
“王爺……饒命……”
“怎么饒呢?本王都放你一馬,刻意射偏那一箭,可誰知道你竟傻得投靠他們對付本王……還用火燒,難道你會不知道本王最痛恨火了?”華與剎微加幾分力道,靜謐的夜里突添骨骼破裂的聲響,伴隨著謝祖的哀號。
“王爺饒命!屬下可以給王爺關于大皇子的……啊啊……”令人膽戰心驚的碎骨聲,教謝祖痛得再也發不出聲音。
“不需要……本王不需要你這個墻頭草給的消息,因為本王猜得到。”他現在只想將他凌遲至死。敢對他用火……他不在乎自己如何,但要是燒著了豆芽菜,該如何是好?很痛的,被火噬咬是難言的痛!
忖著,狠狠一腳將謝祖踢開,謝祖猶如破布娃娃般倒臥無力動彈。
華與剎深吸口氣,垂眼睇著口吐鮮血的謝祖!斑@樣吧,看在你帶了這么多人大駕光臨的份上,本王愿意讓你再賭一把,猜吧!便y光一閃又沒入掌心,她笑問著:“你猜是哪一面?”
“王爺,饒命……”
“這不正給你機會?是夔龍還是通寶?”他冷聲問著!耙遣轮辛耍就蹩梢粤裟闳!
“……那如果猜錯了呢?”
微顫的嗓音傳來,教華與剎猛地回頭,依稀可見藏身在樹叢后頭的纖瘦身影。
“不是要你歇著?”華與剎向卓凡使了個眼色,才徐步走到她面前。
“……原來那是血的味道!彼吐曕。就算是火災,也不該有這么可怕的鐵銹味……她應該慶幸天色極暗又沒點燈,所以沒讓她瞧見廣場上的屠殺?
“所以他就是你說的耗子?”她低聲自言自語,也不管他是否回答。好半響才又抬頭問:“那人呢?”原本還嚷嚷著,如今卻半點聲響皆無,太吊詭了吧。
“本王要卓凡先將他押下!
“然后呢?”
“有些事,你別過問!
竇月芽一把揪住他的手,翻開他的掌心,一枚通寶銀閃動銀光!澳惆涯脕砗投何彝娴耐▽氥y拿來讓人賭生死?”她只聽見部分對話,但她知道華與剎沒騙她,對方心存惡念而來,他反擊也算是正當防衛,只是……那種把人當玩具玩弄的手段,讓人感到惡劣。
“錯。這通寶銀原就速處置背叛者的玩意,是本王縱容你,由著你猜玩!
“那我應該感謝王爺嗎?”她哼笑著放開他的手。
“豆芽菜!彼次兆∷氖。
她瞪著他握住的手,像是從上頭嗅見了濃濃的血腥味!巴鯛,謝祖原本就是王爺旗下的人,對不?”謝祖這名字,華與則跟她提過,她隨便聽聽就拋諸腦后,但是今晚的事,像是間接地證實了華與則說過的話。
華與剎微瞇起眼。這事知道的人不多,知道的都是他信得過的,除了兩個人————華與則和華與剡,而會告訴她此事的,自然是有機會接近她的華與則。
深吸口氣,她問得有些膽戰心驚。“所以說……當初宮宴,那個挾持二皇子妃的人也是王爺派去的?”
“是又如何?”
她難以置信地倒抽口氣。“你為何要這么做?”
“自然有本王的用意,你不需要知道太多。”
“你!”竇月芽甩開他的手,連退數步。“我突然覺得你好可怕!
原本就知道他是個工于心計的人,可沒想到他竟把人命當作他奪取皇位的棋子!
正因為他能待她那么好,更顯得他可怕。而她無法裝作不知道。
”錯了,最可怕的不會是本王!
“可至少依我目前所見,最可怕的就是你!”話落,她轉身就走。
華與剎微怔,不能忍受她如此看待自己,他快步跟上她的腳步,一把扯住她。
“你以為華與則是個光風霽月的君子?他故意跟你說謝祖的事難道不是在打什么鬼主意?還有華與剴,你真以為他是個能交心的人?你別作夢了,皇族全是妖魔鬼怪,為了生存,什么骯臟事都做得出來,今日不做絕,明日就等著被圍獵!”
“與剴不會!”她吼著!澳阕詡兒走偏,別以為別人都跟你一樣!”
她當然知道為了帝位皇族手足相殘已是慣性,但她也相信不是每個皇族人都對帝位有興趣!
華與剎揪緊她的手!澳愣裁矗!”
“我什么都不懂,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和與剴的先天條件是一樣的,你們同樣是早年喪母,不得皇帝疼愛,可是與剴跟你不一樣,他為人正直仁厚,他行事不像你這般無情殘酷!
華與剎目皆盡裂,拖著她直往寢房的方向而去。
“你做什么?!放手!痛!”她不斷掙扎,得到的卻是更蠻橫的力道,像是要將她的手腕扯斷。
回到寢房,砰的一聲開門,正在房內的玉曇嚇了跳,一抬眼,被華與剎沾上血跡的冷鷙面容嚇得渾身顫抖。
“滾!”
玉曇顫了下,直覺王爺動怒,王妃必遭殃,想要阻止,卻見竇月芽朝她搖了搖頭,她只能趕緊垂眼退下。
“你可以放手了吧,我的手很痛!”
“痛?”他撇唇笑得寒凜!坝斜就跬磫?”
“你哪兒痛?”她怒瞪著他沾上血跡的臉。“被你殺的那些人比較痛吧!”
他臉上的血跡,在在顯示他確實動了私刑……她知道他的處境,就如他所說,今天他不殺,也許明日就換他被殺,可是當她一再目睹他置人于死地、目睹他凌虐旁人,她就是難以接受這一切。
以他這般深謀遠慮,她不信他沒有更聰明的做法讓自己脫離這一切,然而他選擇的卻是置身修羅場!
華與剎緊握的拳頭,青筋浮出!澳憔蜑榱四切┤朔堑眠@般惹惱本王?你不讓那個本王反擊,難道是要本王等死?!”
“我不是那個意思!可是你不能否定的是,今晚的事你也有責任,因為一切都是你布下的局,眼前的結果就是你該受的果!”正因為如此,她才要他放棄爭皇位。今日我設計你,明日你反擊我,直到有一天,有人坐上了龍椅……可是天曉得要坐上龍椅,得要踩過多少尸體,得在無盡的爭斗中失去多少?
華與剎定定地望著她,胸口劇烈起伏著。“……所以,你的意思是說,一切都是本王咎由自?”
“不是!”她想也沒想地道。
“不是?”他低低冷哼!敖裉烊A與剴換做是本王,被母妃拋棄,被父皇……”頓了頓,他突地捧額低笑。“可不是嗎?他不是那個差點被炸死在廣和殿里的人,他不是那個被宮人欺凌而無法反擊的人,更不是被四處打壓,得靠己力才能逃出生天的人!本王若天真如他,早不知已經死了幾回了!”
“以德報怨?那簡直是這天底下最蠢的事!凡敢動本王,本王就會加倍豐還,本王會讓他生不如死,讓他后悔招惹了本王!”
為了保護她,他可以更狠更無情……但敢傷她的,他會讓那人明白,這天底下最痛苦的折磨,絕不只是死亡那么簡單。
而她,永遠只能在他身邊,眼里心底只能有他!
竇月芽看著他殷紅的眸,那近乎癲狂的神情……他說的沒錯,他的痛他的恨,不是當事者,永遠只能想象不能體會,可是……對方報復回來,雙方斗著心機,他會變得更偏執而猜疑,會愈走愈偏,行事愈殘虐。
“我懂你的意思,可是,我認為你不該讓自己陷在惡性循環里,否則……“
外頭突地傳來卓凡的喚聲,“王爺,圣旨到!”
華與剎垂斂長睫,收整心神,沉默半響,輕輕地放開她的手!岸寡坎,本王要你記住,往后絕對不準再拂逆本王……本王要先回京城,你稍后再上路,一路上想清楚,你的男人是本王,其他男人的名字都不該被你喚出,聽見了沒?”
竇月芽皺擰眉頭,發覺他似乎在意的是她喊與剴的名字……原來他們是在雞同鴨講嗎?她在意的是他為奪皇位所用的手段。她到底要怎么說,他才會懂?
“回答!”
“與剴是你的弟弟!备螞r與剴是她的朋友,要是連名字都不能叫喚,那不是太生疏了?就算是獨占欲發作,這要求也太過了。
“……這就是你的回答?”他眸色冷沉。
“華與剎,你……”
“夠了!”甩開她的手,他轉身離開。
“華與剎!”本想追上他,但想一想,彼此都在氣頭上,再者兩人對事情的重點有這么大的出入,還是讓彼此先冷靜好了。
況且……她的手真的好痛。垂眼望去,她的手腕上竟浮現一圈淤青,可想見他剛剛扯著她的力道有多不客氣……真是的,如果在現代的話,她是可以告他家暴的……
說是吃醋也太過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