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一直下,獨幢房子被雨幕掩去,沒有回頭的男人翻開書,卻一個字也看不下去,他以手覆著左頰,想著一個女人。
這場雨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大豪雨,它連下了七天仍未停歇,似有越來越烈的趨勢,龐大的云層始終在上空盤桓不去,淋得人濕答答。
“可惡、可惡,這場雨到底要下多久,就不能稍微停一下下嗎?不要再打花我的妝!
什么爛天氣嘛!居然一直下得沒完沒了,氣象報告明明說只有低洼地區會積水,住在高地的民眾大可安心外出,絕無淹水之虞。
結果呢那個三角眼的氣象播報員播得一點也不準,她才開了心愛的蓮花跑車出門,準備去跑跑山,做一次不要命的瘋子,在風雨中大飆車,誰知道才轉錯一處岔路,她竟然迷路了,愛車還卡在谷地的泥濘中動彈不得,越下越大的雨把路面沖刷掉了,積雨越來越高,在短短一小時內,雨水由足踝滿到小腿,快要漫過膝蓋。
原本想要等待救援的她只好下車涉水,冒著狂風大雨的侵襲,找戶人家暫避一晚,反正她的車子肯定毀了,她家小妹絕對不會輕饒她。
“你還在乎妝花不花呀!命都快沒了,你別想著補妝!闭媸鞘懿涣怂龕勖赖拿,不論走到哪里就只顧著那張臉。
“唉!你不懂啦!人不美就沒有希望,我的心就會像憂郁的藍,什么事都提不起勁的只能托腮發呆,讓世界慢慢地被灰色掩蓋……”美人喲!你的名字是哀愁。
“好好好,別再說了,你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請不要動不動犯憂郁癥,要是不美就沒有希望,我不早就該掛了!甭犓脑挷煌卵觯梢娝男逓橛衷黾恿艘患。
“所以我讓你當我的經紀人!币馑际撬饩攘怂。
桃樂絲聞言臉色乍青乍白,她狠狠地瞪向高她一個頭的搖錢樹,報復性地將快被風吹走的雨傘移向左側,讓令男人瘋狂的性感女神淋成落湯雞。
當然,她不敢做得太明顯,以免招來怨恨,佯裝風雨太大,道路不平才顛了一下,錯不在她,全怪天象太惡,連大噸位的她都難免受災。
不過她也遭到報應了,一陣突如其來的大風卷走了唯一一把雨傘,兩人都呆住了,有些愕然地望著越飛越遠的小黑點,隨即掉落湍急的溪流。
這下子還真是欲哭無淚呀!本來半濕的身子濕得更徹底了,從頭到腳沒一處干爽,十分狼狽。
現在若有人瞧見她的模樣,鐵定不相信她是美的化身,眾人癡迷如狂的夢幻女神,根本是在泥水中打滾的瘋婆子,亂成一團的鬈發全貼黏在面部和細頸上,和山里的野人沒什么差別。
“呃!相信我,你還是很美,雖然發塌了、妝花了,美人的氣質依然在,你是上帝最寵愛的兒女!敝餮!原諒我說謊了。
“我信菩薩!币粡堥_口,雨水灌進口中。
“……菩薩是好人,一定會保佑你!碧覙方z已經不知該說什么安慰她,因為她從隨身的小鏡子看到自己慘不忍睹的鬼樣。
“不要說我是羅妮娜!彼欢ㄒ獨⒌羲锌催^她不美時的人。
滅口。
桃樂絲咳了一聲,非常哀怨地抹去眼眉上的雨水!笆,我不認識羅妮娜,你是來自臺灣的江天楓!
“嗯,你可以多活幾天!毙孤睹孛艿娜硕荚撍馈
翻了翻白眼,她該不該說“謝主隆恩”。
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兩人不曉得在雨中走了多久,也許有一世紀,凍僵的手腳幾乎快不聽使喚了,全憑意志力在動作。
滂沱大雨就像無情的愛人,說翻臉就翻臉,而且絕情得不留余地,不肯停歇地下個不停,泥土因水而變得濕滑,她們倆不知因此滑了幾跤,跌出一身的青腫紅瘀、擦傷破皮。
不過桃樂絲比較慘,她得拚老命保護她的“商品”,要是江天楓有一個損傷,接下來的幾場主秀就不能上了,還得賠償天文數字的違約金。
錢的事情還好解決,江家小妹才是可怕的人物,她光是用眼尾輕輕一瞟,沒說一句重語也讓人冷汗直飆,寧可徒手屠獅也不愿面對她。
“咦!有燈?”還會動耶!不會是鬼火吧!
“什么燈……!是車燈,我們有救了,快揮手,叫車子停下來載我們……咦!你要去哪里?你躲在樹底下干什么?”別在這節骨眼上給她耍小脾氣,她覺得自己像是隨時會氣爆的水球。
衣服吸太多雨水了,重得寸步難行。
“不美。”江天楓幽幽地吐出。
“不美……”嘴角抽搐,眼角往上吊……
冷靜、冷靜,發揮高超的忍耐力,想想這棵搖錢樹每年賺進的鈔票,她的新車、她的新別墅,還有預備買下的太平洋小島,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付出代價,她絕對要控制住想掐死夢幻白癡的沖動。
風雨打在臉上很痛,但比不上桃樂絲此時的心痛,她死捉活拉地把打算抱樹同歸于盡的笨女人拉到路旁,然后像逼良為娼的老鴇拉高她的長裙,露出一雙舉世無雙的美腿。
其實風大雨急,根本看不清前方的路況,要不是兩道拉拉扯扯的身影太顯目,冒死與雨相搏的計程車早輾了過去,誰會曉得橫死路中間的尸體是哪號人物。
嘎吱一聲,未熄火的車子搖下車窗,想早點回去抱老婆的司機對著找死的兩個泥人破口大罵。
“下雨天還跑出來亂逛,你們活膩了是不是想死也不要拖伴,下次再跑到車子前面我就撞死你們……”真是瘋了,這種鬼天氣也敢出門。
“你不知道我是誰嗎?”微弱的氣音很輕很輕的逸出凍紫的唇瓣,仿佛非常意外有人居然不認識她。
“我管你是誰,離我車子遠一點,兩個窮鬼別把酸氣帶給我。”臟死了,一身泥巴。
桃樂絲一聽,氣得用“熊掌”拍他車窗!澳阏f誰是窮鬼來著,你這沒見過鈔票的勢利鬼,要錢是吧!我給你一把砸死你。”
她還真砸,巴掌大的零錢包裝滿各國的錢幣,她砸得不過癮還踹車,捉把泥巴往雨刷一抹,讓他無法視物。
說實在的,司機先生真怕了她,從沒見過有人瘋成這樣,他心里還小小地打個突,猜想攔路的女人該不會剛從神經病院逃出來,會把人咬成碎片。
他雖然是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可也怕瘋子咬人,心下這般想地隨即放下手煞車,不管她們是真瘋或假瘋,先走為快。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大風打來,站不穩的江天楓像一塊破布被吹向車后座,一張慘白的臉正貼后車窗,和后座的乘客打個照面。
不知誰受的驚嚇比較多,肯定不是為了不美而陷入重度憂郁的世界名模,她就貼著窗呈現半死狀況,要不是快嚇死的桃樂絲發揮人體極限將她剝離車窗,此時她八成還黏在車子上。
不過車內的男人一樣驚駭的瞇起眼,盯著外頭的女人微皺起眉,出人意表的未帶雨傘開門下車,撈起一身泥的“丑八怪”端看,還讓雨水沖刷半天好看清她的容貌。
“羅妮娜?”他有些疑惑地問道,不太確定是否是她本人。
“不是、不是,她不是羅妮娜,她是臺灣來的觀光客,我們的車在半路浸了水,沒法發動。”桃樂絲趕緊搖頭,否認到底。
“她長得很像……”仔細一瞧又有幾分不像,少了艷麗、多了楚楚可憐的純真。
“長得像不代表一定是她,我們家小楓要是有羅妮娜的魅力怎會落難于此,早就有巴不得獻殷勤的男人趕來伸出援手了。”她咯咯地笑得像母雞,想辦法硬拗過去。
雷電一閃,照出杭特.丹頓刀鑿般的立體五官,他似有懷疑地吻上滿嘴是泥的唇,讓心臟差點停止跳動的桃樂絲氣急敗壞地直嚷嚷。
這個人不是那天……哎喲怎么會那么湊巧又遇上,瞧他看自己的……身材時眼神怪怪地,一定騙不過了啦!
“你……你想干什么!看你長得人模人樣竟然這么下流,看我們年輕貌美就伸出狼爪,你還是不是人呀!”我捶……捶死他,這么不要臉的事也做得出來。
天哪!他的皮一定很厚,捶得她手痛死了。
“要不要上車?”不痛不癢的男人回頭一問,便逕自抱著不言不語的小泥人坐回車內。
“要,我家小寶貝都遭到你的挾持了,我怎么可以不跟去保護她?”怕被丟下,桃樂絲趕緊上車,口中還叨念不休地數落。
因為風雨實在太大了,沿途還有樹木倒下,因此車子的行進相當緩慢,平時一小時的車程足足走了三小時,終于見到遠處一閃一閃的燈光讓人著實松了口氣。
車子駛進平坦的車道,看似很近,其實又開了差不多五公里,一幢歐式建筑赫然在現,在狂風暴雨下它如同不倒的巨人矗立著。
“少爺,你全身都濕透了,我先叫人幫你換下這身濕衣服,你再泡泡熱水祛祛寒。”
一板一眼的管家辛納連忙招喚下人,眼中微透焦急和關心。
“不用換衣了,直接把熱水準備好,水溫調高點,再滴進幾滴祛寒的精油!彼叩揭话胨朴窒氲绞裁椿仡^交代,“沒事不要打擾我的休息。”
“是的,少爺!彼Ь吹匾还恚瑒幼鳂O快地打理起主人吩咐的事,對主人懷中的“泥人”則視若無睹,仿佛他只是拿了一本書上樓般的平常。
比孤兒還可憐的桃樂絲乏人關懷,站在仆從來往的大廳卻沒人上前問候一聲,猛打噴嚏地抖著身子,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才有人注意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