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走就走。
花茶煙當天下午就打算動身了,她簡單收拾一下,將天仙道觀的門給掩了,下得山驀然瞠目,愕然地看著山腳下,那拎著包袱的幾個人,以及一堆送行的群眾。
“你們……要干嘛?”是上馬家鎮(zhèn)趕集嗎?
“廢話,這都看不出來,陪你一塊兒去!”老板娘首當其沖,一面跟福公公貴嬤嬤揮手告別,現(xiàn)面再三叮囑小二、牛小妹各項事情。
“是啊,你一個人去我們不放心,再說要救老謝,你以為憑你一人之力就行了?”曲帳房伸長脖子也沒在送行隊伍里看到自己想看到的那抹身影,萬分不甘心地撇撇唇:“少作美夢了!
蕭屠夫和月大夫,荊獵戶和小童養(yǎng)媳也正在依依不舍地告別中。
“遇到麻煩趕緊飛鴿傳書回來通知我們,我們好接應(yīng)!背怂麄兯膫,小翟等人奉命保護鎮(zhèn)子的安全。
“好,你們也要小心謹慎。”花茶煙壓抑住心中的感動,目光望向遙遠的天際。
老謝……大伙來救你了,一定要等著大伙去!
一定!
一行人連夜趕路,披星戴月,快馬加鞭地朝豫章方向前行。
可是他們卻不知道,謝孤眠此時的處境,已經(jīng)很難再堅持下去了。
南唐,豫章。
皇宮內(nèi)院,澄心殿中,宮人們都退避三舍,獨剩后主李煜與皇弟李從善二人。
“你在宋國真得見到謝將軍的府地了?”李煜半晌才開口,重復(fù)地問一句:“還有謝將軍的畫像?”
“是,陛下,臣弟親眼所見,絕對不假!崩顝纳频脑挃蒯斀罔F。
“怎么會這樣?”李煜重重地嘆氣。
他原本以為,有了謝中原,自己的半壁江山就能保全,不必落得象吳越、后蜀那些小國一樣國破君亡的下場。可是為什么事情會發(fā)展到這種地步?
“ 陛下,此事要盡快處理才是,萬一謝中原知道事發(fā)與宋國勾結(jié),我南唐的形勢就岌岌可危了!”
李煜仍成發(fā)怔,數(shù)月前大宋對南唐收兵,調(diào)轉(zhuǎn)頭將荊湘和南漢滅國,謝中原就曾派人從前線上表:江北宋軍,在滅南荊后,兵馬勞頓,糧草不多,臣愿意帶兵從此地伺機擊宋,收復(fù)失地,扭轉(zhuǎn)局面。此舉如能得勝,繼續(xù)推進;一旦失手,你可治臣謀反之罪,滅臣九族,向趙匡胤謝罪。
這條計策究竟是好還是壞,說實話,李煜心里也沒譜。他從來沒打過仗,如果讓他七步成詩、寫幾篇風(fēng)花雪月的詞,他絕對有把握,可提到打仗,他完全就慌了。
可朝廷反對繼續(xù)打仗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太平日子過慣了,既然人家大宋都不打咱們了,哪有再追上去打的道理?趁勢就收好了。
于是他趕緊派皇弟李從善出使大宋,入朝去見趙匡胤,向他表示愿意取消國號、自貶為江南國主、向大宋稱臣,而趙匡胤很爽快地答應(yīng)了這一要求。
可是李從善回來卻說,那里有個與自己曾是舊識,關(guān)系不錯的臣子悄悄領(lǐng)他到一處豪華宅院中,居然發(fā)現(xiàn)大堂上掛有謝將軍的肖像,而且宋臣還偷偷告訴他,說謝中原已經(jīng)歸順了大宋,這肖像畫便是信物,這宅子是皇上賜給謝將軍的。
真是晴天霹靂!李從善當即火速返回豫章,向李煜稟報了這件密事,然后李煜一紙調(diào)令,火速將前線的謝中原召回京城軟禁起來。
如今李煜想來想去,都沒能想明白謝中原為什么要歸順大宋,雖然先皇曾經(jīng)動過殺他的念頭,可是自己待他不薄呀!
“陛下。”李從善也軟著氣,催促道:“此事不能再拖下去,萬一謝中原被宋兵救走,那可是放虎歸山!”一句話說得李煜不寒而栗。
滿朝上下,在戰(zhàn)場上誰能打得過謝中原?此時不殺,難道還等著他領(lǐng)兵來打自己嗎?
他眼一閉,一揮手:“你去吧!”
“臣,領(lǐng)旨!
夜,側(cè)宮,寂靜的暗室內(nèi),燈如豆。
高大的男人著一身輕便的長衫,大手縛在身后,正抬頭,臨窗靜靜賞月。
此時的天空中,一輪滿月當空,映得室內(nèi)一片皎潔。
一年了,他的小花兒,過得可還好?那日,天還未亮,他小心翼翼地起身,穿好衣裳,站在床榻凝視退了燒,擁著被子沉睡的小女人,良久才輕步離去。
他沒有跟她告別。
她在生氣,氣自己欺騙她,他知道,對于這他沒有什么好辯解的。
他也沒有留下只言片語。
要說什么?要她乖乖地留在烏龍鎮(zhèn)等自己?戰(zhàn)場上任何事情都能發(fā)生,他不知道自己這一去,還能不能有活著回去的一天。
自小在戰(zhàn)場上,他早就看慣了各種各樣的殘酷,生與死,也是淡如清水。因為他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所以他不敢奢求她的原諒,更不敢開口讓她等自己回來,那太自私了。
可是為何一想起她或許有一天會真的不再等自己,心里的最深處,就會有一個寺主像被一只手狠狠揪住,令他疼,讓他嘆。
仗打到現(xiàn)在,無數(shù)將士的性命換來的卻是朝廷對大宋的妥協(xié),皇上對趙匡胤府首稱臣,而且火速召他入京。
為達目的,不惜手段的趙匡胤使下離間計,而多疑的皇上居然信了!
罷了!事已至此,他能如何呢?身為臣子,只要踏入官場,便得受制于君主,這是恒古不變的結(jié)局,他是可以像多年前一走了之,但如今太后逝去,誰能保謝氏族人,他能輕易離開嗎?
人世的折磨,原本是于易舍處舍,于難舍處,亦得舍,如果他一人的性命能換取千百族人的性命,那也值了。
只是他的小花兒,他心心念念、魂牽夢縈的那抹嬌顏,會不會因此而原諒他之前的所作所為?偶爾還會想起他?
一陣風(fēng)吹來,燭火隨之搖曳,室內(nèi)的光線變得昏暗不明,門外已傳來腳步聲。
官員推門而入,他回首看到宦官手捧著皇帝的圣旨。
原來該來的始終會來,即使是八年后,亦如八年前一樣。
笑緩慢地在男人的嘴角邊勾勒,眸光深沉。
握緊宦官小心奉上的白玉酒杯,他抑頭,一欽而盡。
鳩毒,見血封喉,無人能活。
遲了嗎?他已經(jīng)……不在了?
花茶煙面如白紙,不住地顫抖,盯著豫章城門那張告示。
“罪臣謝中原謀反,證據(jù)確鑿,罪大惡極,賜死……”
“怎么可能,難道我們來遲了?”曲帳房死瞪著告示上的屈屈數(shù)語,逐字逐句,生怕自己看漏了一個字。
“喂,別沖動!”老板娘小聲警告著已經(jīng)氣得頭頂冒煙的蕭屠夫,并示意小荊看住他。
“先別管這個,咱們進了城再說。”她位住花茶煙進城,后者宛如一抹游魂,精神恍惚。
不會的、不會的,他沒有被李煜害死,他一定還活著。
不,他一定得活著!這個負心漢,他都還沒有得到她的原諒,怎么可以就這么死了?怎么可以?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我沒看到,所以我不信他死了!睉阎@個信念,花茶煙猛然甩頭,交緊牙關(guān),堅決不信謝中原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
一行人來城里的一間客棧落腳,剛一住下,馬上就有人找上門來了。
來者是個僧不僧、道不道、丐不丐的糟老頭子。
再仔細一看,這不就是當年那個俗名陶秀財,如今法號一休的烏龍鎮(zhèn)前任鎮(zhèn)第么?
“你們可來了,再晚一步,就危險了!币贿M門,他也不說廢話,好像早知道他們要來似的。
老板娘等人就將他團團圍住,七嘴八舌地詢問:
“老謝怎么樣?”
“城門那張告示是什么意思?”
“到底怎么回事?萬一老謝有個三長二短,老子就跟姓李的沒完沒了!”
只有小荊和花茶煙一語不發(fā),前者冷冷地注視著一休大師,后者則緊抿著唇,死死地盯著一休大師的嘴,生怕他說出任何足以令她崩潰的消息來。
“人沒死,不過情況不太好!币恍荽髱焽@著氣,“我遲了一步,到的時候他已經(jīng)把毒酒喝下去了,那鳩毒好厲害,見血封喉,人還沒死掉,已經(jīng)算是造化大了……”
人還沒死,老謝還活著,這個消息對眾人來講無疑松了一口氣,臉上都露出了久違的笑意。
“現(xiàn)在他人在哪里?”老板娘問。
“我把他藏了起來,雖然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個死人了,但是要弄出城去并不容易,所以就等著你們來。”
花茶煙一字不漏地聽著,拼命將眼淚全部吞進肚子里。她走到一休大師面前,雙膝跪下。
此舉嚇了老頭子一大跳,“這是干什么?對了,你不是張?zhí)鞄煹耐鈱O女,中原的小媳婦嗎?”
“大師,謝謝你救了他,你的大恩大德,今生若還不了,來世結(jié)草衛(wèi)報答你老人家……”
花茶煙‘咚咚咚’,連磕好幾個響頭,把老頭子嚇得趕緊拉她起來。
“我能救他,也是因為你外公早算到他有此一劫,要不然我哪有這么大本事呀!”
“我……我外公?”花茶煙難以置信自己所聽到的。
“是哦,半年前我在君州碰到他了,他跟我講這事,要我來豫章看到時候能不能幫忙,果然你外公才是活神仙,要謝得謝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