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烏龍鎮(zhèn)的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與往常一樣平靜,可是每隔一些時日,就會有最新的戰(zhàn)報有意無意傳進(jìn)她的耳朵里。
“真了不起,沒瞧出來老謝還有這么一手,率偏師援壽州時,聽說他單騎沖入敵陣,一箭射死對方前鋒大將,麾下士氣大振,一仗就擊潰宋軍三萬,還不算俘獲,真是一個字……”偶遇的曲帳房抱著一大堆賬本,忙里偷閑地一口氣說完,末了還伸手打了個響指,嘆道:“帥!”
“我聽說老謝領(lǐng)兵去破濠州水柵了,本來宋軍占據(jù)上游,兩軍相持,誰也不占便宜,老謝轉(zhuǎn)戰(zhàn)三天,最后想出辦法以火攻宋軍船只,再旋即率軍封鎖湖口,全號稱二十萬的宋軍,連主將也死于亂箭之中,這可好,主將一失,三軍盡沒……老謝真是當(dāng)今天下不可多得的用兵奇才呀!”最敬佩老謝的農(nóng)夫小翟也絲毫不顧她殺人的目光,綻著笑露出一口明晃晃的大白牙,樂呵呵地講述著剛得到的最新消息。
“各位看倌,前面說到謝元帥率偏師援壽州解宋軍之圍后,又領(lǐng)兵破濠州水柵,如今又欲攻城南大寨,只見陣前偏將們盔明甲亮,軍兵們滿身武裝,大旗招展,繡帶飄揚(yáng)。中帳一員大將,銅盔金甲、紅馬綠袍,兩道彎眉、一雙俊眼,身形魁梧、十分彪悍。只見他將令箭一擲,高聲喊道:‘三軍聽令!全數(shù)前進(jìn),向前者賞,后退者殺!’眾三軍齊聲吶喊:‘殺呀!’剎時間,人如潮涌,齊向城南大寨沖去,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皇甫先生干脆以說書人的口吻吊人胃口,一手拿把折扇,一手還拎著根撫尺,一臉的意猶未盡,看樣子是打算去安記茶樓跟茶博士搶生意。
戰(zhàn)爭,應(yīng)該會很快結(jié)束吧!
他是戰(zhàn)場上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大將軍呢,一日連下敵國十一城,這樣的豐功偉績天下人都知道,可是戰(zhàn)爭,應(yīng)該會很危險吧?
就算他是從未打過敗仗的大將軍,但他還是人不是神仙,戰(zhàn)場上刀槍無眼,他會不會受傷?受傷后有沒有人照顧他?有沒有人像她這樣關(guān)心他?
是的,她再怎么不愿意承認(rèn),可是還是沮喪的發(fā)現(xiàn),自己仍然關(guān)心他,思念他,從他走的那天就開始了,一直綿延不絕,甚至越來越深。
而這場戰(zhàn)爭并沒有她預(yù)料的那么快結(jié)束,轉(zhuǎn)眼見,一年很快就過去了,他仍沒有回來。
聽老板娘說,趙匡胤的大軍在謝家軍面前吃了一場又一場的敗仗,很快按兵不動,不再對南唐發(fā)起攻擊,而轉(zhuǎn)而去攻打其他國家,短短時間里,就將后蜀、吳越、荊湘等國的土地盡數(shù)占領(lǐng)。
難道說,戰(zhàn)爭拖著一天不結(jié)束,他就一天都不回來?還是他真的打算再也不回來了?
這個負(fù)心的家伙!
花茶煙再也按捺不住了,拍案而起,她決定要去找謝中原那個負(fù)心漢!說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要親口問他,為何當(dāng)日不救外公。
她要親眼看到他,有沒有安然無恙,還要親耳聽他說,他想不想念自己……
可是……
“什么?你一個人去?”老板娘正在客棧里跟眾人拉家常,聽她這樣一說,立即抬起頭,懷疑自己沒聽清楚。
“嗯,我要去找他!被ú锜焾詻Q地點(diǎn)頭。
“外頭兵荒馬亂,你一個女人家,沒人保護(hù),武功又爛,想一個人,上前線找老謝?你在開玩笑吧?”
“你別擔(dān)心了,我不會有事的。”雖然老板娘話說得不好聽,但她知道她是在以自己的方式關(guān)心自己。
“我怎么能不擔(dān)心?”老板娘擰著眉頭,“老謝走時要我們好好看著你,不要讓你胡思亂想,不要讓你輕舉妄動,萬一你要是出了什么事,他回來我們怎么跟他交待?”
“是呀,現(xiàn)在連馬家鎮(zhèn)上都有宋軍的密探出沒,可想而知外頭更亂了,你還是在鎮(zhèn)里待著安全點(diǎn)!焙┖竦男〉砸膊煌馑臎Q定。
“沒錯,你這一去,老謝肯定沒心思打仗了,再說軍營里冒出個女人來,也不方便!”皇甫先生也投了反對票,還搖頭晃腦地念了一句:“沒想到他騙了你這么久,你還對他用情如此深,真是‘自君之出矣,明鏡暗不治;思君如流水,何有窮己時’呀!
“少酸了,我才不是想他,我是去找他算賬!”花茶煙小臉一紅,死也不肯承認(rèn)自己想他了。
“算什么帳,那是我的生意好嗎?好歹你是跟著各路神仙混飯吃的,沒事多念念經(jīng),保佑咱們老謝快點(diǎn)打完仗,快點(diǎn)回來就成了!鼻~房低著頭,一面說一面翻著手里的賬本。
“可是……”她欲言又止,轉(zhuǎn)念一想,算了!不讓她出去,她不會偷跑出去嗎?干嘛在這里白白浪費(fèi)口舌?
“你別給我打鬼主意了,想偷偷溜出鎮(zhèn)子,我們會輪流盯著你的。”老板娘一眼看出她心里的如意算盤。
“我……”花茶煙泄氣地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正在此時,獵戶小荊從外頭風(fēng)一般地沖進(jìn)來,肩頭擱著一只鷹,后頭跟著一只狗,手里還抓著一只灰羽鴿。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老板娘還從來沒在性格冷冰冰的小荊臉上看到過如此沉重的表情。
“金陵有消息,南唐皇帝下旨把老謝從前線召回去了。”小荊簡單扼要地報告。
此話一出,舉座皆驚,花茶煙腦子里“轟”地一下,有一時半刻回不過勁來。
“召回去了?現(xiàn)在仗都還沒打完,召他回金陵做什么?”老板娘皺著眉頭問。
“我看老謝這回,十之八九有難了!被矢ο壬趶馁~本中抬起頭的曲賬房對視一眼,后者略一點(diǎn)頭,贊同他的猜測。
“這個李從嘉,難不成想學(xué)他老子?”老板娘咬牙切齒,一掌“啪”地拍在桌上,怒道:“真是豈有此理!”
“是,聽說一進(jìn)京就被軟禁起來!毙∏G將還未來得及講完的消息講完。
還沒等人接話,又一陣狂風(fēng)急如星火地刮進(jìn)客棧,蕭屠夫兩只袖子高高地卷到肘上,滿臉都是汗水,劈頭蓋臉就問:“怎么回事?我剛從馬家鎮(zhèn)回來,聽說南唐的前線有變,是不是跟老謝有關(guān)系?”
“也許似乎大概是!被矢ο壬鸬。
“他媽的!這些當(dāng)皇帝的,沒一只好鳥,除了魚肉百姓,就是會陷害好人。”蕭屠夫怒不可遏地罵道:“老謝真是瞎了眼,在這待的好端端的,干嘛要去打仗?”
“是啊,他不去打仗也會有別人去,而且看宋軍的打算,是想滅了其它國家后再來全力對付南唐,到時候誰能擋得住百萬大軍?”連從來不動怒的小翟也是一臉義憤填膺。
“媽的,老子干脆去金陵宰了那姓李的!”蕭屠夫一拍桌子,刺殺皇帝的事兒他也不是沒干過,當(dāng)初殺吳越國君為的是一千兩黃金才應(yīng)允了宋軍里那姓趙的,現(xiàn)在姓趙的已經(jīng)稱帝了,現(xiàn)在居然跟自己的好兄弟打起仗來,不過這件事里最可恨的是南唐昏庸的皇帝,干的這叫什么事?讓他實(shí)在不爽。
“老蕭,別沖動。”曲帳房扯他的袖子,示意他看老板娘,人家好歹都是姓李的,礙著情面也不好下手呀!
“別看我,我不管,你想殺就去殺吧,這種敗家子,省的到時候做了亡國之君,還是死路一條!崩习迥镲@然是失望透頂了,擺明不想插手這件事。
“這可是你說的!
“千萬別輕舉妄動,咱們從長計議……”在眾人七嘴八舌中,忽然有道清亮嗓音插了進(jìn)來。
“他去打仗,不是為了皇帝!被ú锜熒钌钗豢跉,緊緊地握著拳,小臉上混合著焦慮和不安,一字一句道:“他是為了老百姓才去打仗的。”
這個道理是她剛才在眾人的一言一語中想明白的,瞬間有如醍醐灌頂,頓開茅塞。
無論他是謝中原,還是謝孤眠,都改變不了他骨子里的那份天生的正直與忠良。
當(dāng)他是謝中原時,他領(lǐng)兵打仗,不是為了自己的功名利祿,也不是為了光宗耀祖,而是要以己之力,去阻擋住兇悍的千軍萬馬,讓原本安寧的土地遭受鐵蹄踐踏的時間來得慢一點(diǎn),再慢一點(diǎn)……
當(dāng)他是謝孤眠時,他安分守己,默默地守護(hù)著烏龍鎮(zhèn),在小小的棺材鋪里,為鎮(zhèn)民們做一份事情,盡一份力量。誰都知道,沉默寡言的謝掌柜雖不易親近,卻從來沒有傷害過鎮(zhèn)上的一個老百姓。
人人都信任他,而她是他最親密的人,為什么還要去懷疑他?
是呀!她怎么能忘記,怎么能漠視他每每對自己表白時眼底暗藏的痛苦。
“……你對他是不是有點(diǎn)誤會?”
“小花兒……知道嗎?我一直在等你長大……”
“……若是有一天,你討厭我了……”他的話,她怎能忘?他的情,她怎么可能視若無睹?
眼中倏地一熱,花茶煙站起來,用一種堅決又毫不遲疑的聲音說:“我要去救他!倍@一次,老板娘他們,沒有一個人阻止她的決定。
因?yàn),誰也不愿意眼睜睜地看著謝掌柜死在皇帝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