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陋的房舍,滿屋的藥香。
胤衸打量著陳設簡單的小戶平房,目光好奇地落在屋角的繅車和織布機上,坐在他對面的安氏夫婦和一個小男孩則是目不轉睛地緊盯著他看。
“公子請用茶!卑曹绲母赣H安年遠客氣地招呼著。
“多謝!必沸|端起茶輕啜一口,茶的味道頗怪,他微微一笑,輕輕放下來。
“公子吃些點心吧。真不好意思,家中沒什么好東西可招待。”安夫人殷切地笑著說。
“這是雪片糕,是我姊姊做的,我姊姊做的糕是全天下最好吃的!”小男孩安云插口說道。
“是嗎?”胤衸望著安云,唇角感興趣地挑了起來。他拿起一塊雪片糕,咬了一口。平時吃慣了宮廷御廚所做的精致糕點,他的舌頭早被養刁了,不過當干爽香酥的雪片糕一入口便立即松化,甜而不膩的酥軟口感不禁讓他雙眸一亮。
安茜做的雪片糕真的相當好吃。
“好吃吧?我姊姊做的糕點是全天下最好吃的了!”安云愈發得意起來。
“確實很好吃!必沸|笑著點點頭。
“安云,別一直說個不停了!毙碧稍诖查缴系陌曹缬中哂志,她臉皮太薄,不習慣接受別人的贊美。
“公子救了小女一命,這救命之恩……咱們夫妻倆真不知該如何報答才好。”安年遠由衷感激地向胤衸道謝。
“只是舉手之勞罷了,兩位不用放在心上。”胤衸微笑地看著安茜的父母親,雖然他們衣飾質樸簡單,容貌也平凡,但是他們臉上流露出父母親對子女憐惜關愛的神情,卻令他十分感動。
記憶中,他的父皇和額娘并不曾用這樣的眼神看過他。
“公子,我們夫妻倆原想招呼你住下,不過寒舍簡陋,又怕委屈了你……倘若公子不嫌棄,能不能就住下來幾天,讓我們夫妻倆好好款待恩人?”安年遠誠心地說道。
“多謝好意,我已離家多日,也應該要回去了!币窃偻韼滋旎厝,只怕胤禘又要對他啰嗦個沒完。
“這樣啊……”安年遠可惜地嘆了口氣。“不知公子是哪里人?”
“我是京城人氏!必沸|微微一笑,轉眸看一眼半躺在床榻上,全身已經換上干凈衣物的安茜。
打理干凈后的安茜,容顏看起來更加白皙,像極凝透了的羊脂玉。她的肌膚看起來薄細柔嫩,兩頰總是漾著淡淡的粉紅,雖然始終低垂著眼眸,但是似乎感覺得到他在看她,頰畔的粉紅漸漸加深,蔓延到了耳際。
“原來是京城來的!公子就住在天子腳下,氣質教養就是與眾不同呀!”安年遠十分欣賞胤衸舉手投足間渾然天成的貴氣。
胤衸對于安年遠的贊美只是淡淡地一笑,目光仍不由自主地落在安茜嫣紅的面容上。
安年遠夫婦漸漸從胤衸若有似無的眸光中看出了什么,再看看女兒安茜臉紅羞澀的模樣,隱隱察覺到他們兩人之間似乎有些異樣。
當胤衸將受了傷的安茜送回來時,安年遠夫婦還沒來得及多想什么,只是一心很感謝胤衸這個救了女兒性命的大恩人,卻沒想到情況看起來似乎有些出乎意料的變化。
對于才剛剛替安茜訂了親的安氏夫婦來說,本來一點兒也不希望有任何節外生枝的機會,但是眼前這男子來自京城,氣質超凡脫俗,顯而易見是個富家公子哥兒,倘若家世背景不錯,又是京城大戶人家,說不定可以幫安茜攀上更好的親事。
“公子,一直沒有請教公子貴姓大名?”安年遠笑問。
“我叫胤衸!彼卸Y地回答。
“公子姓胤?”安年遠頗感到好奇。
“不是!必沸|微笑搖頭,“胤衸是我的名字,我姓愛新覺羅!
安年遠怔住。
“愛新覺羅?愛新覺羅?”安年遠皺眉重復了兩遍,驀然間瞠大雙眼,神情驚駭!澳惝斦嫘諓坌掠X羅?”
“是!必沸|頷首微笑。
“我的老天爺!”安年遠的驚呼聲嚇住了安夫人,也讓安茜錯愕地調轉過視線來。
“你、你是滿人?皇室的人?你是貝勒爺還是……王爺?”安年遠驚惶失措,對華南山區中一個小小城鎮的老百姓來說,生活中極難遇得見滿人貴族,更別提那些對他們而言陌生至極的稱謂了。
“父皇剛冊封我為固山貝子不久,尚未冊封我為貝勒。目前我還年輕,沒有建立功勛,更沒有受封為親王的資格!必沸|清楚認真地說道。
“父皇?”這個稱謂讓安年遠整個腦袋里頭嗡嗡亂響。他口中的父皇……指的該不會是皇上吧?
胤衸淡然地一笑。
“是,我父親是當今皇上,我是皇上的第十八個兒子!
安年遠夫婦徹底震訝得目瞪口呆了。
床楊上的安茜也不敢置信地拉高被子,捂住了嘴。她早猜想到他是貴公子,只是沒想到竟是如此貨真價實的“貴”公子,而她竟然讓皇子親自將她從山上背到山下來!
“小人、小人不知道是皇子駕臨,倘有、倘有冒犯之處,還望恕罪!”安年遠太過于驚訝緊張,慌忙拉著夫人和兒子站起身來,連與胤衸面對面坐著說話也不敢了。
“兩位請坐,不用太拘束,也不用小人、皇子這樣稱呼,你不習慣,我也不喜歡,就喊我的名字吧!必沸|無奈地苦笑。
“這怎么行……小人怎、怎敢直呼皇子名諱!卑材赀h莫名其妙地犯起結巴,胤衸是皇子的身份讓他心驚膽戰,就怕一不小心說錯了什么廢話而惹來禍事。
安云只在唱大戲里看過“皇上”,在戲詞里聽過“皇上”這個詞,“皇上”這號人物對他來說等同于“神仙”般遙不可及,沒想到,“皇上的兒子”竟然真真實實地出現在眼前了,他簡直興奮得不得了!
“我原不想曝露身分!必沸|的俊眸緩緩掃視過每張神情緊繃的臉,最終落在安茜呆怔的臉上。“只不過有件事情我想慎重問清楚,所以只好先表明自己的身分,才好征詢!
安年遠夫婦滿臉疑惑地對望一眼,雖然胤衸的目光數次停留在安茜的身上,但他的眼神過于內斂平靜,讓他們也不敢太肯定他的心思。他原來就猜想胤衸是大戶人家的公子爺,卻沒想到會是“天下第一大戶”,倘若胤衸當真對安茜有意,他怎么能放過這樁天賜良緣?
“安茜可曾訂了親?”
胤衸的問話讓安年遠夫婦怔愕了一下,也讓安茜明顯地緊張起來。
“有!卑材赀h遲疑了一會兒便點點頭。“在一個月前,已經跟康家的大少爺訂了親,兩個月后,康家就會將安茜迎娶過門了!
“原來已經訂親了。”胤衸露出沉思之色。
“是訂親了,不過還未正式下聘。”安年遠急忙意有所指地補上一句。
胤衸沉吟了一會兒,若有所思的模樣看得安氏夫婦緊張得不敢喘氣。
安茜的纖纖十指揪緊了被子,半個臉蛋幾乎埋進被子里,一顆心填滿了慌亂、不安和期待。她隱約感覺到胤衸的目光若有似無地纏繞在她臉上,這種感覺緊張得讓她快要窒息了。
“我想娶安茜為妻!
胤衸淡然卻堅定的話語像一道閃雷,霎時驚住所有的人。
安年遠夫婦喜出望外,興奮得不知所措。
他想娶她!安茜的心怦怦狂跳,聲音大得像擂鼓。
他想娶她!她的心仿佛有千萬只蝴蝶在飛舞。
“我想娶安茜為妻,不知兩老可否應允?”胤衸緩緩站起身,恭敬而有禮地問道。
“這、這不是我們的問題,而是……我們是漢人……”雖然欣喜若狂,但是安年遠并沒有被歡喜給沖昏頭,他心中仍有太多困惑和疑慮。
“我知道!必沸|微笑地點頭。“我的額娘也是蘇州姑娘,所以滿人或漢人并不是太大的問題!
“可是我們安家幾代無人在朝為官,到我這一代就只靠賣草藥為生,我們是窮苦的平民老百姓,連一片田產都沒有……”安年遠老老實實地說。不管怎么看,他們安家都跟“天下第一戶”沒有足以匹配的地方。
“我知道!必沸|的眼神不為所動!澳切┒疾恢匾!
不重要?安年遠懷疑地看著他。
“皇子的婚姻大事,不是也得皇上點頭同意嗎?就算我們愿意結親,可皇上不愿意也沒辦法……”
“只要你們愿意就行,我只想速戰速決!
“速戰速決?”安年遠呆住,興奮過度的腦袋慢慢地冷靜了下來。對自己的婚姻大事“只想速戰速決”,這未免有違常理。
“是。我明日就要動身回京,只要兩老同意,安茜也愿意嫁給我,我明日就將安茜一起帶回京去。”胤衸的眼神沉穩堅定地環視所有人。
安年遠夫婦驚愕地張大了口。安茜是他們捧在手心養了十八年的寶貝閨女,怎么能就這樣隨隨便便被人帶走,萬一他是騙子可怎么辦?可不是長了一張好皮相的人就不是壞人。
“公子明天就要將安茜帶走,但是我們要如何確信你是真正的十八皇子?”安年遠不禁提出質疑。
胤衸愣了愣,這倒是他頭一遭被人懷疑身分。
“放肆!敢這么對十八爺說話!”胤衸身后的隨從怒喝!笆藸斁褪鞘藸敚有什么真不真、假不假的?!”
“小六子,不可無禮!必沸|從腰間取出一枚金印,交給身后的隨從。“你到縣衙去,把此地的張縣令找來見我,為我作證!
安年遠夫婦一聽要把縣令找來,登時嚇軟了腿。連當地父母官張縣令都能被他這樣呼來喚去,他們還有什么不相信的?
“不用了、不用了!我們相信,我們相信你是十八爺!”安年遠慌忙搖手阻止。
胤衸笑了笑,將金印收回來,轉而推向安年遠。
“我此行并未攜帶任何一件可以當成聘禮的物品,唯有這枚金印。這金印是我父皇御賜的,暫時充當聘禮應該足夠了,日后將你們一家接往京城時,再將金印歸還我便行!
安年遠呆怔地收下金印,看見上頭刻了一行“胤衸”的篆體字,旁邊還有一行細字滿文,明晃晃、亮燦燦,沉重得令他不得不相信。
“你若是還不放心,盡管找張縣令查驗這枚金印,我可以等到你完全相信我為止!必沸|繼續說道:“還有,要是與康家的婚約難以解決處理,也可以持這枚金印,請縣令代為調解,就說是我的請托。另外,若有需要銀子,也可以向我開口!彼钚艣]有解決不了的事,除非……安茜不想嫁給他。
他轉過臉看著安茜。萬一她比較喜歡康家大少爺,而不喜歡他呢?他竟沒有考慮到這一點。
“君子不奪人所好。”胤衸站起身,緩步走到安茜的床榻前!叭艄媚镌缫研挠兴鶎伲乙膊皇悄欠N會橫刀奪愛的人。”他深深注視她,要是她有一絲委決難下的神情,他決定不勉強。
“我沒有……”安茜輕瞟他一眼,那一份羞澀害臊的情態,更加堅定了胤衸的想法,也加深他想娶她的念頭。
心中的情弦,初次被撩動了。
“倘若你不嫌棄我的身分,愿不愿意嫁給我?”他溫柔地凝視她。
安茜懷疑自己耳朵壞了才會聽見這樣的問話。她嫌棄他?他是皇十八子,該擔心被嫌棄的是她才對吧?更何況,他高大俊美、儒雅斯文、態度恭謙,所有的條件都是那樣的無懈可擊,她怎么可能嫌棄他?
屋內一片靜寂,所有的人都在等著她的答案。
安茜悄悄看了父母親一眼,然后轉向胤衸,面頰嬌紅,笑容含著羞怯,輕輕地點了點頭。
胤衸輕嘆一聲,神情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
他是真的松了一口氣,因為他“終于”要娶妻了!在沒有任何雜音,沒有任何阻攔之下,他“終于”娶到了妻子!
重點是,這個女子確實令他動了心,所以,他唯有速戰速決,才終能讓“娶妻”這件事成為“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