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
胤衸背著竹籃走在深山里,林間風聲鳥鳴,腳底的落葉沙沙作響,青草和霜露的香氣飄浮在空氣中,這是他感到最自由自在的時刻。
每隔一段時間,他就會單獨一人來到華南山區研究藥草,享受一個人獨處的安靜時光。
午后,他來到一棵大樹下,取出竹籃中采摘來的桑寄生、刺莧、紅田烏等各種藥草,與《本草綱目》上所記載的一一辨識比對。
他會開始讀醫書、研究藥草,起因正是胤禘。和胤禘兩人一起出生,但是他四肢健全,自小就生得白白胖胖,也很少生過病,可胤禘就不同了,一出生右腿就有了殘疾,身子也異常瘦弱,自小大病、小病不斷,御醫甚至還擔心他不容易養得活。
雖然這是兩個人天生就注定好的命運,與他并無直接關系,但是他每回只要一看見胤禘又生病了,心中就會有著強烈的不安和歉意,就好像胤禘的健康是被他奪走的一樣。兩個人在母親的腹中一起成長,然而自己的身體健健康康,胤禘卻體質孱弱,母親看他的眼神常常是冷漠的。
由于胤禘時常生病,御醫也常常進出景陽宮,和御醫接觸久了之后,他知道御醫對胤禘右腿天生的殘疾均束手無策,但是他心中仍懷有希望,期盼胤禘的右腿有醫治好的一天,于是,他開始研究起藥草和醫方,下定決心好好鉆研醫術,想辦法找到可以醫治好胤禘的藥方。
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幾乎讀遍太醫院內的醫藥專書,再加上御醫的教導親授,他的醫術日益精進,但是盡管用遍了皇宮內的御用藥材,也始終治療不了胤禘右腿的殘疾。不過他并未因此放棄,決定走出太醫院,走出皇宮,往潮濕溫暖的華南山區尋找珍稀藥草。
天漸漸陰了。
胤衸抬頭看了眼天色,濃云密布,看樣子很快就會下雨了,他決定在下雨前提早下山。
才剛把醫書收好,綿密的細雨就已經開始下了起來,很快就將他的頭發和衣服浸了個濕透。
胤衸加快腳步下山,在經過一處崎嶇不平的山徑時,忽然聽見陡坡下傳來微弱的嗚咽聲。
有人掉下去了?他停住腳步仔細察看,發現陡坡下確實有一團人影,正焦急地仰頭張望著。
“有人嗎?救命啊——”
聽見這聲柔細的哭喊聲,胤衸確定掉下陡坡的是個小姑娘。
“你沒事吧?”他蹲下來,高高望著坡底下蹲坐的人影。
“我……我的腿……”
“腿受傷了嗎?別怕,我來救你!必沸|沒有多想,便把竹籃放在山徑旁,一邊抓著樹干,一邊慢慢滑下陡坡。
來到坡底,胤衸才發現那個小姑娘就跌在坡下的一道山溝里,動彈不得。
“你還好嗎?”他仔細看一眼那小姑娘,見她生得眉清目秀,臉蛋柔美細致,一瞬間竟有些恍惚。
“我的腿很疼……”那姑娘見胤衸盯著自己看,白玉般的耳朵霎時紅透。
“傷到什么地方了?能動嗎?”胤衸回過神,慢慢將她從山溝內抱了出來,蹲在她面前溫柔地詢問。
“腳踝,疼得站不起來。”姑娘從來沒有跟一個年輕男子這樣單獨相處、說話過,臉頰早已羞得通紅,低垂著臉不敢直視他。
胤衸見她一身淡藍衣衫全都沾滿了污泥和枯葉,雙手也布滿了擦傷,猜想她的腳踝必然撞傷得很嚴重。
“能讓我看看嗎?”他謹慎地、柔聲地問。
那姑娘不敢把頭抬起來,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反倒下意識地將腳微微縮了回去。胤衸猜想,她應該在猶豫著男女授受不親這回事。
“你受傷了,現在又下著雨,如果不趕緊把你帶上去,你要是病了會更不妙。我名叫胤衸,是京城人氏,你放心,我不會占你便宜,只是要看看你的傷而已!彼Z調溫和,試著說服她。
小姑娘偷偷抬眸打量著他。原來是京城人氏,難怪模樣看起來俊雅貴氣,說起話來也溫文有禮,和鄉野村夫大大的不相同。她對胤衸的好感漸漸加深,一顆少女芳心悄悄被他觸動。
“我……我叫安茜……”她細聲細氣地報了姓名。
胤衸微微一笑。
“好,安茜,現在你我也算認識了,可以讓我碰一碰你的腳嗎?”
安茜點了點頭。
胤衸一腿蹲跪下來,手掌在她受傷的腳踝處捏握了一下,她立刻疼得縮肩皺眉,眼中淚花亂轉。
“應該沒有傷到骨頭,不過扭傷得很嚴重,恐怕腳踝會愈來愈腫,我們先想辦法爬上去再說!彼p聲說。
“可是……這陡坡這么高……”安茜咬著下唇深深吸氣,現在的她連站起來都有困難,更不用說要她往上爬了。
胤衸站起身四下望了望,看見一旁有個竹簍,四周散落了不少藥草。
“你也是來采藥草的?”他好奇地問。
“是啊,我家是開藥草鋪的!彼p手交抱,環住自己隱隱發抖的身軀。
“你一個人上山,就不怕遇上壞人嗎?”以姿色來論,安茜算是相當出色的,難道不怕遇見登徒子騷擾?
“我爹病了,沒辦法上山來采藥,我弟年紀也還小,所以只好我來了,上山前我只想著要幫爹的忙,倒是沒有想過會不會遇上壞人。”她害羞地笑了笑。
胤衸被她的笑容迷惑了,在宮里,他沒有見過如此令人舒心透骨的笑容,柔美羞怯的模樣十分惹人憐愛。
“公子,真是對不住,我真怕連累你也上不去可怎么辦?”安茜的眸心盈滿了憂慮。
胤衸定了定神。
“你放心,傍晚前我要是沒回去,自然會有人來尋我!彼l現她的臉色愈來愈青白,要是繼續在這里淋雨,只怕她要大病一場了。
“那……我們是不是就在這兒等你的隨從來?”安茜看他的模樣就像個貴公子,有仆從跟隨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可是雨愈下愈大了,等他們來不知要等到什么時候……”他轉過身看了一眼,在他們身后是一片濃密樹林,而陡坡之下是深深的溪谷,所以除了往上走,他們也沒有別的路可行了?墒强窗曹绲那闆r,要她自己往上爬是極困難的一件事,除非是他背她……
這個念頭剛閃過,他不自禁地低頭看了安茜一眼。她渾身已被細雨打得幾乎濕透,單薄的衣衫勾勒出她纖瘦的嬌柔身軀,長到二十歲,他從沒有碰過任何一個陌生女子,更別說還要背到背上了。驀然,他的喉頭升起一股奇特的焦渴感,陌生得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公子,你渾身都濕了,你……還是先找個地方避避雨吧。”她連說話的嗓音都開始發抖了。
“趁雨還沒有太大,泥地還沒有吃太多水,現在要爬上坡還算可以!必沸|不想等她病倒了再來后悔。“走吧,我先帶你上去!
“你帶我?”安茜微怔。
“我……只好我背你了。”他已想不出別的方法。
安茜迅速地低下頭,燒紅的火苗在她白皙的面頰上竄延。
“沒辦法,我只有一雙手,挪不出另一雙手抱你,所以只好委屈你了!彼幌M苊靼,他沒有想要吃她豆腐的意圖。
安茜的臉頰無法克制地朱紅。怎么辦好?她如果讓他背著,那簡直是半個身子都得跟他貼在一起了。一個月前,爹娘才給她訂下一門親,她是將要出閣嫁為人婦的新娘子,萬一這件事傳了出去,傳到她未來的夫君耳里,說不定會被退婚的,她該怎么辦好?
胤衸與她僵持著,等著她做決定,但是雨漸漸下大了,他看她身上的衣衫淋得更濕,便脫下自己的外袍,將她從頭到腳遮蓋住。
安茜愕然地仰起頭,迎向他溫柔的眼眸,她的心開始怦怦地跳,羞澀的紅暈深深染紅了她的雙頰。她微微低下眸,看見雨水已將他身上僅剩的雪白中衣淋得幾近透明了,倘若她再堅持下去,只怕還沒等到他的隨從來,他們兩個人就會雙雙病倒在這里了。
下定決心后,她咬牙忍著痛,緩緩撐著身子站起來。
胤衸將外袍披在她身上,小心翼翼地扶她站著。
方才坐著看胤衸,安茜只感覺他是瘦瘦高高的男人,卻沒想到他竟然會那么的高,高到她的目光平視只看得見他的胸膛。
“那就……麻煩公子了。”安茜輕聲低語,兩頰脹得通紅,不知道眼睛該看哪里。眼前的男性胸腔在濕透的薄衣下若隱若現,她的心跳愈來愈急,整個人暈眩得幾乎快要站不住。
“你還好嗎?”胤衸看她臉頰異常紅暈,全身還不住發抖,但是手心卻潮濕火熱,怕她病了,忍不住關切地問道。
“還好,只是很冷、很冷!彼膊恢雷约菏窃趺椿厥,身子冰冰涼涼的,體內卻燥熱得恍如火燒。
“你可能要發燒了,我們趕快上去吧!必沸|蹲下來,手勢熟練地將她往背上一拉,然后輕松地背了起來。
安茜被突然升起的高度嚇得攀緊了胤衸,雙手環住他的頸項穩住自己。
胤衸感覺到她柔軟賁起的酥胸壓覆在自己的背上,突然有股異樣的熱氣從他下腹竄流到四肢百骸。
“一定要抓緊我,不然會掉下去,知道嗎?”他迅速搖掉腦中的綺念,嗓音低啞地提醒。
“好!卑曹绠吷鷽]有過這樣的經驗,強烈的心跳撞擊著她的胸腔,體內的火仿佛燒得愈來愈旺,他們兩個人只隔著單薄的衣衫緊貼在一起,他一定感覺得到她急切猛烈的心跳吧?她愈想愈害臊,愈害臊心就跳得愈快。
胤衸雙手抓住樹干,小心翼翼地背著她慢慢爬上陡坡。
安茜雙臂緊緊地環住他,偶爾會不自主地發出驚呼聲。
“你比我想象中輕很多,我常常背我弟,他又高又重,我都背習慣了,所以背你不算什么,你只要放心地抓緊我就好,我不會讓你掉下去的。”他一邊往上爬,一邊笑著跟她說話,試圖沖淡兩人之間的尷尬氣氛,也順便安撫她害怕的心情。
安茜緊緊攀伏在他背上,他的身體好溫暖,她柔軟的地方壓著他堅實的背肌,她清楚感覺得到他的肌肉因用力而收縮抽緊,在全然陽剛的男性氣味里,她有些昏眩迷茫,心底有個角落暖暖地熱了起來。
“十八爺——十八爺——”
就快爬上山徑時,遠處傳來一聲聲的叫喚。
“我的隨從找來了!必沸|笑了笑,一鼓作氣地抓緊樹干,大跨幾步爬上了山徑,然后氣喘吁吁地將她放下地。
安茜看見兩個仆從滿臉緊張地奔過來,手里提著一支大傘。
“十八爺,這是怎么回事?您怎么……”兩個仆從立刻張開傘,撐到他們兩人的頭上遮雨。
“沒事,這位安茜姑娘跌下了陡坡,我將她救了起來,不過她的腳踝扭傷了,下山恐有不便,你們去弄頂轎子來送她下山!必沸|說道,一手仍不忘攙扶她。
“十八爺,雨愈下愈大,山路也愈來愈泥濘,尤其是這段路窄小崎嶇,轎子恐怕上不來呀!”
“沒關系,不用轎子,我自己慢慢走下山就行了!卑曹绮话驳氐痛怪^,細聲細氣地說。
“姑娘現在這樣不好走下山,一不小心很可能又會摔進山溝里,這樣太危險了。而且姑娘淋了雨,也似乎在發燒,得盡快下山找大夫看病才行!必沸|嚴肅認真地對她說。
“要不,干脆奴才兩人輪流背這位姑娘下山好了?”一名仆從提議。
胤衸還沒反應,安茜就已經立刻猛搖頭。
“不用、不用,我……我還是自己走好了……”
胤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沉思片刻后,便溫文地一笑。
“那還是我背姑娘下山吧!
“十八爺!這種事讓奴才來做就行了!”兩名仆從驚喊,連忙阻止。
“什么叫‘這種事’?”胤衸略略沉下臉。
兩名仆從愕然對望一眼,他們侍候的這位爺平時很少動怒罵人,也極少發脾氣,總是斯文儒雅、溫和謙遜,沒想到竟然會為了這個姑娘板起臉來。
“我……真的不用……”安茜紅著臉,不敢抬起頭看他。
“別在這兒耗時間了,再耽擱下去你就要病了,快走吧!必沸|不給她躊躇猶豫的機會,轉身再度將她背了起來,緩步走下山。
兩名仆從傻了眼,他們只知道十八爺是十九爺的專用轎子,沒想到十八爺竟然會破例背起一個小姑娘。
安茜又羞又窘,臉頰熱辣辣的發紅,上身撐得直挺挺的,不敢往前靠在他的背上,可是她的腦袋昏昏沉沈,他的身體又那么溫暖,她最后終于撐不住,把頭輕輕靠在他肩背上,舒服地閉上了眼。
她又困又倦,在他沉穩的步伐、規律的晃動中緩緩地睡去。
“先別睡,你住在哪里?先告訴我……”
隱約中,她聽見胤衸溫柔的聲音輕聲問著她。
“我家……在梅溪縣,貞順牌坊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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