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見那纏人的女人失蹤,司馬如風胸口驀地一緊,心臟咚咚跳著,俊顏沉下的厲聲責問:“我不是要你將人看好?!”
“是屬下失職!”晏生自知犯錯,忙垂首請罪。
抿著唇,司馬如風深吸一口氣,待胸口那莫名的緊縮漸緩,他才又問:“怎么會不見?”
“她……”猶豫著,不知該不該說實話,然而在將軍的益發冷凝的目光下,他不敢隱瞞,快速將他與海凌的對話說了一遍。
“……沒想到就在我們往船的方向走去時,她突然就跑了,說、說要去找將軍你……”
聞言,司馬如風一怔,心頭極快的閃過一抹情緒,似是自責又像是心疼,然而更多的是憤怒。
“該死!那個蠢女人!”低咒出聲,他轉身扔下話,“你先回船上安頓一切,然后帶幾個人手幫忙找人!”
說著,不等晏生回應,他已快步離開,去找尋那專給他惹麻煩的笨女人。
他腳步極快,然而當他看見集市滿滿的人群時,俊顏倏沉。
今日正好有廟會,加上不時有船只入港,即便已近傍晚,汀風港仍擠了滿滿的人潮,甚至比往年他來時多出數倍,要在一片黑壓壓的人群里找人,根本和大海撈針一樣難,然而他卻沒放棄。
“老爹,請問你有沒有見到一位穿著一身藍色衣袍的女……小伙子?頭上戴著頂灰帽,很嬌小,身高約莫到我的肩頭……”
海凌喜愛熱鬧,一下船便貪看著攤販上販賣的小玩意,所以他沿路問著那些攤販,希望能問到她的行蹤。
可惜效果不彰,一路問下,不是說沒見過,便是連理也不理人,這讓司馬如風一雙眉愈擰愈緊,心頭的不安也愈擴愈大。
他已有許久沒動怒,他性子冷情,對任何事都是波瀾不興,就算是不悅,也不會有太過強烈,而此時他竟為了一個與他毫不相干的女人動了怒,就因為她不聽他的話、就因為她走失。
她真的是個麻煩,很大的麻煩,打從救回她那天起,他便知道,然而他沒想到自己竟會如此在乎這個麻煩。
他以為自己對海凌只會感到厭惡、感到不耐,巴不得這甩不掉的牛皮糖自己消失,然而當她真的失蹤,不會再在他眼前打轉時,他才發覺……他似乎沒有自己所想象的那樣厭惡她。
一開始,他以為她是個不檢點的女人,見到男人便投懷送抱,可后來他才發現,她只是太過單純,不懂得男女有別、不懂得禮教,而最重要的是,她并非他以為的見到男人便抱,因為……她纏著的人、賴著的人,始終只有他。
他以為,她很愚蠢、不懂得看人臉色,但相處之后他才明白,她并不蠢,她只是一個忘了自己的家、忘了許多事情的可憐女人,而那不是蠢。
她并非不懂得看人臉色,只是因為她個性樂觀開朗,不輕易被擊倒,就算他再怎么給她冷臉、給她難堪,她仍是揚著那無辜的笑臉,在他身旁繞……
他以為……她是個無用之人,除了增添他的麻煩外,什么都不會,不會擦地、不會煮食、不會縫衣,甚至連怎么拿筷子都不會,吃頓飯像是娃兒般,撒了滿地殘渣,然而,她卻在前幾日救了他們的船隊,讓他們及時避開了會讓他們全軍覆沒的暴風……
說她蠢,其實她只是單純;說她麻煩,她卻救了他們的命;說她煩人,然而此時他卻……
因為找不著她而感到慌亂。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不該有這種情緒,他不該擔心另一個女人,他不該對她感到在乎,更不該有著害怕失去她的恐懼……
“張嬸,你有沒有看見?方才那兩個男人好像就是官府在抓的通緝犯,他們是不是騙了個小伙子?那小伙子瞧起來挺水靈的,不像男人,倒像個女娃兒呢……”
張嬸附和的點頭,“依我看呀!那根本是個小姑娘,她那模樣哪里像男人了?就連說話的聲音都這么嬌甜軟嫩,你說……她被那兩個通緝犯帶走要不要緊?咱們是不是該去報官?”
這段話正巧傳進司馬如風耳中,回過神,他驀地旋身急問:“他們往哪個方向走?”
正在嚼舌根的婦人嚇了一跳,見他不是村子里的人,嚇得白了臉,撫著胸口就要走人,卻被他擋住去路。
“你、你想做什么……”兩人被他嚴峻的臉色嚇得頻頻后退。
“那兩個通緝犯帶著人往哪里走了?!”擰著眉,他又問了一次。
司馬如風壓根沒注意她們的害怕,在心急之下,他俊顏神色顯得更加冷漠,那天生的威嚴,把她們嚇得連動也不敢動。
最后,她們顫抖的指著身后一條暗巷,膽怯的說:“他、他們往上山的方向走了……”
看向那幾乎沒人走動的巷子,司馬如風心更沉重了,提起氣,躍上屋檐,動作極快飛奔而去。
兩人見他動作快得猶如鬼魅,嚇得雙腿一軟,顫聲說道:“報、報官!快!咱們、咱們趕緊去報官……”
就怕來不及,司馬如風不停的加快速度,在天色已暗下的山路上奔走,愈走胸口便愈加緊縮,因為這條毫無人煙的路徑極可能將那女人帶往危險的境地。
該死!該死該死該死——
他保證,要是找到那蠢女人,他肯定不會放過她!
汗水由他額際滑落,浸濕了那冷然的臉龐,衣衫也早已被身上的汗水浸濕,但他腳步未緩,反倒在看見遺落在泥巴路上那頂熟悉的灰帽時,加快了腳步往前奔竄而去。
他奔著、找著,但這山路似是永無止境,在看到那頂灰帽后,路上連個影子都沒瞧見,就在他思索著是否該到停下搜尋而不是繼續前行時,眼前便映入一間破房舍,他雙眼一瞇,腳跟一旋,剛往那屋舍踏出一步,天際卻突然間劃下一道閃光,接著轟隆一聲,雷聲大作,伴著一聲極為凄厲的慘叫。
“啊——”
那叫聲讓司馬如風心臟一縮,緊縮得他胸口發疼,雙耳可聽見激烈如鼓鳴的心跳,動作飛快的沖向破屋,將掩起的木門撞開。
一進門,他便怔住了。
他看見一雙眼,一雙瞪得極大、已無生氣的眼,那雙眼的主人就倒在他面前,一雙手攀在門坎上,像是亟欲逃脫,卻仍是不及,然而讓他怔住的卻是——
血,面前有一大攤的血跡,木門、雜草、地上,有一灘大量的鮮血,且仍在持續冒出,那鮮艷的紅,正是由那人被截斷的雙腿噴灑而出。
這畫面即便是見多識廣的他也駭住了,但也只有一瞬,當他發現縮在墻角、衣衫不整的海凌時,所有的震驚全被她那張布滿淚痕的小臉給掃去。
“海凌……”這是他第一次喚她的名,沒想到卻是在這種情況下。
閉著雙眼的她,聽見那熟悉的嗓音,倏地睜開雙眼,當她看見司馬如風,淚水落得更兇,狼狽地由地上爬起,沖進他懷中。
“司馬大哥——”
“嗚……嗚嗚嗚……”海凌將螓首深埋在他的懷中,想藉此汲取他的氣息及溫暖,彷佛只要這么做,就能將她方才所感受到的恐懼給全數掃除。
她突然沖來,一把抱住他,然而一向對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司馬如風,這回卻沒推開她,而是僵著身子,動也不動,任憑她在他的懷中哭泣。
黑眸微斂,他看著那緊緊抱著自己,止不住顫抖的小女人。
她發絲凌亂,小巧的臉上浮著明顯的五指印,身上的衣物破碎不堪,纖細的手臂、白皙的肩膀和小腿……全都布滿掐痕、浮著青腫,就連那一向愛笑的粉唇都破了,滲著點點殷紅……
該死!她究竟出了什么事?!
一身的狼狽,衣衫殘破不整,其實不須問,他也能猜到出了什么事,幽暗的眸子閃過一抹怒火。若不是那人已死透,他絕對會讓他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含怒的黑眸由那死尸身上挪開,緩緩看著四周,他發現,現場除了在他懷中哭泣的小女人外,沒有任何人。那么,那個人是怎么死的?
這問題讓司馬如風冷靜了下來,垂首看著那仍不住哭泣的小女人,緊抿的唇微啟,他嘶啞的說:“別哭了!”
他有問題要問她,前提是她得先止住淚。
但他不會安慰人,尤其是女人,因此即便是安慰,語氣仍和往常一樣冷硬,像是命令,只不過那里頭滲著一絲兩人都沒察覺到的懊悔及疼惜。
習慣聽命于他的海凌,被他這么一喊,忙吸吸鼻,想止住那不停落下的淚水,可卻怎么也止不住,她抹,它又落,她再抹,它便落得更兇,幾次之后,那早已哭腫的雙眼變得更加紅腫,讓他早已沉下的臉色也變得更加難看。
“我叫你別哭了!”低聲又喝,司馬如風加重了語氣,彷佛這樣就能將那一串串的淚珠逼回眼眶里。
礙眼。
這女人原本就很礙眼,沒想到這會一哭,竟變得更難以入眼,讓他心中的嫌惡更深……嫌惡她那雙紅通通的雙眼。
被他這么一喝,海凌的淚水當真停了,然而只有一瞬,接著卻是更大更惹人心疼的哭聲,“嗚、嗚哇——”
她都已經這么怕了,他、他還兇她……
她好怕……真的好怕,除了哭,她不知道該如何發泄這份恐懼,原以為看到司馬如風,她就能不再害怕,就會止住哭,可沒想到一見到他,緊張的情緒一放松,眼眶也跟著松了,怎么也止不住淚……
“你——”那哭聲讓他僵了身子,不敢再多說話,就怕她會愈哭愈大聲,淚水愈落愈多。
看著那在他懷中不住啜泣抽噎的小女人,司馬如風試著想辦法要安慰她,于是他舉起手,僵硬且笨拙的想往那顫抖的纖背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