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怡垂斂長睫,用只有她聽得見的聲音道:“夕流,你要想清楚。”不管是任何理由,一個男子都不該送釵給姑娘家,都照冶的行徑讓她隱隱不安。
“我知道!彼p聲回應著,緩緩吸了口氣,努力不讓聲音顫抖,倔強地對上他的眼。
“都大人,我與令妹交好,純粹因為我喜歡令妹的性子,與都大人一點關系都沒有,都大人無須如此客氣!
“何姑娘此言差矣,舍妹確實受到諸多照顧,錢財難以估算,一支金步搖不過是聊表心意,倘若何姑娘真是不喜,那便扔了吧!倍颊找鄙裆,猶如公事公辦般的口吻。
何夕流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這無賴話是從他嘴里說出來的嗎?她不會聽錯了吧。
別說何夕流,就連公孫怡,甚至是都婧都不敢相信他竟會這樣說話。
“都大人,你這不是在逼迫人嗎?堂堂侍郎,滿嘴無賴話,怕是不妥吧!焙蜗α饔行┟盎鸬氐溃骸霸僬撸凶淤浟私鸩綋u給姑娘家,難道都大人不知道其用意?還是懇請都大人收回。”
簪釵這一類的東西可是定情所用,他當著這么多人的面送金步搖,要是讓不知情的人瞧見,還以為他打算不經媒聘私定終身呢。
“何姑娘若是不要,扔了吧!边是那副淡漠模樣。
何夕流為之氣結,就是不肯收。姑且不管他這么做的用意,橫豎她都沒道理收下他贈與的任何東西。
“還是要當作定情,何姑娘才肯收?”
就在她氣惱轉身的瞬間,后頭響起他依舊平板無波的聲響,她不由得瞠圓眼,就連公孫怡也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什么。
都照冶是那般高風亮節的人,竟吐出如此下作的調戲話……
“下流!”何夕流氣紅了俏臉,罵了聲,拉著公孫怡就離開。
霎時,雅間里靜默無聲,手里還拿著木匣的伙計最為無辜,因為他不經意聽到如此嚇人的交談,領教到都大人并非如外傳那般清心寡欲,偏偏這個消息絕無可能走漏半分。
不是因為他守口如瓶,而是只要街坊里有此傳言,不就代表是他說出去的?他還想多攢點錢討媳婦呢。
“都大人,這個……”伙計萬分為難地捧高木匣,覺得這木匣燙手極了,就怕這木匣多擱在手上一時,都會讓都大人想起被拒的難堪。
“送到何家!彼。
伙計不禁多看他一眼,暗嘆都大人果然是高人,哪怕被人當面拒絕,還是半點情緒未顯,果真是高人。
伙計忙應了聲,準備一會讓人送到何家。
都婧這當頭才回過神。“大哥,你……怎能調戲夕流姊姊?”
“調戲?”
“可不是嗎?大哥剛才說話的口吻和行徑簡直就像是街上的地痞無賴,像是要硬賴上人家,壓根不管人家允不允!彼f愈是心驚,愈想愈覺得這不可能是她大哥會做的事。
“大哥,你到底是怎么了?”
她輕揪著他的袖角,偏偏她大哥向來喜怒不形于色,她看瞎了眼也不可能猜出她大哥這么做的用意。
“剛才那般像調戲?”他眸光淡淡地問。
“不是像,是根本就在調戲,夕流姊姊生氣了,往后她要是不肯見我該怎么辦?”她好不容易才跟夕流姊姊和好,哪知道大哥突然變了個人把夕流姊姊氣跑了,她又不敢直言大哥的不是!按蟾,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說什么贈金步搖聊表心意,存心氣跑人才是真的。
都照冶斂下長睫,神色淡淡地道:“挑你要的東西!
都婧張了張口,最終還是無奈地閉上嘴。她心知大哥不想說的事,沒人能撬開他的嘴,她還是閉上嘴省得惹他生氣。
況且大哥破天荒帶她出門買首飾,說不準是今生唯一一次,她還是好好珍惜大哥難得的貼心,至于夕流姊姊,待她回家后再想法子道歉。
她心事重重地挑著釵飾,不禁想到大哥破天荒帶她出門,這點就不大對勁,他該不會是……
“做什么一直看著我?”都照冶看著架上的首飾,眉眼不動地問。
“大哥,你是不是撞邪了?”終究,她還是忍不住問了。
不能怪她,實在是今天的大哥太不像大哥了!
何夕流氣沖沖下樓,不料竟在樓下遇見趙英華,她頓了下,猜想原來他之所以進玉寶坊是為了陪趙英華來的,既是如此,為何還要招惹她?
“何姑娘,公孫姑娘!壁w英華餐著令人如沐春風的笑意走來。
何夕流卻連寒暄都不愿意,直接拉著公孫怡離開,回到家,心里還沉沉地悶痛著,連話都不想說。
“……難道他是真的喜歡你?”公孫怡淡聲問道。
“怎么可能?”何夕流頓了下,想也不想地道,笑得極譏刺!八侨司褪潜├锉某鰜淼娜,說好聽一點叫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說難聽一點,是他臉壞了才能七情六欲不顯,這樣的人會喜歡我?他分明是為了什么目的才惡意調戲我!
“能有什么目的?”
“就……”她不禁語塞。要說目的,她有什么好讓人貪圖的?
“我想來想去,也只有一種可能!惫珜O怡沉著眉眼道。
“什么可能?”
“他喜歡你。”
“不可能!痹捯怀隹,驚覺自己嗓音太大,她才又壓低聲音,道:“不可能,你也知道我和他之間并無往來,他要如何喜歡我?”
如果他真喜歡她,前世會那般待她?再者,他是陪趙英華上街的,戲弄她不過是順便。
“也許是阿婧在他面前替你美言?”
“阿婧怕她大哥,不可能這么做!倍颊找本褪莻油鹽不進的人,能教他溫順應承的只有皇上和他娘。
“就算不是阿婧美言,但他肯定是喜歡你的。”
何夕流笑得自嘲,壓根不當回事。就算他真的喜歡她,她也不要了,那樣的日子她不愿再走一遭。
“夕流,我大哥待你如何你是最清楚的,你可不能因為都大人示好就搖擺心思,傷我大哥的心!
何夕流有些哭笑不得,她從未表態與公孫恒有什么,怎么就先安她罪名了?
“阿怡,我對都大人沒那份心思,至于表哥……”
“我大哥一定會待你好,而且你要是嫁進國公府,相信姨父和表哥都會很放心!惫珜O怡打斷她未竟的話。
何夕流眨了眨眼,心想確實如此,兩家離得近,而且本身就是親戚,姨母的性情和娘相近,待她亦是疼愛有加,要是嫁國公府,也許兩方都開心。
“阿怡,八字都沒一撇的事你倒說得像真的一樣,要是國公府沒那個意思,那我不是丟臉死了?”何夕流打趣道。
“所以你是有意愿的?”公孫怡一掃陰霾,喜笑顏開地起身!斑@事簡單,交給我處理就是!
話落,她像陣風般地刮走了,留下滿臉錯愕的何夕流。
“……什么處理?阿怡,你別胡鬧!”她慢了半拍才追出去。
姑娘家的親事自個兒私下決定,要是讓姨母知道,她哪里還有臉見她!
何夕流在二門前把公孫怡攔截下來,三令五申要她別去姨母面前胡說,好說歹說了老半天,公孫怡總算是點頭了,她才放下心來。
然而才送走了公孫怡,卻適巧遇到將金步搖送進府的玉寶坊伙計,她萬不得已只好將木匣收了。
回院子里取出一瞧,就是那支金步搖。
她不該收的,可是又不能為難伙計……她垂著眼,纖白長指輕撫著上頭玉兔,不禁想,為何他會買下這支金步搖?難道,前世也是他買走去送給趙英華的?
思緒至此,她眉眼微沉著,思忖了會,把秋云叫進房里,吩咐她辦件事后將木匣放進隔間里的箱籠。
一切都過去了,她何必再糾結前世的過往?這輩子她要好好地過,再不要跟他有任何糾葛。至于趙英華……她可以不傷她,但她要讓所有的人知道她是什么樣的人。
晚上用膳時,何夕流特地到秦氏的院子陪她一道用膳,不料秦氏突問:“聽說你對恒哥兒有那心思?”
何夕流還沒咽下的湯險些噴了一桌,硬吞下去的后果就是嗆咳到快死去,秦氏忙給她拍背,嘴里還不住叨念她連喝湯都能喀到。
何夕流咳到眼淚都流下來,暗罵公孫怡沒道義,這事如果不是她說出去的,還會有誰?
“娘,不是那樣的。”待她咳得平緩了些才趕忙解釋。
“可我聽你姨母說,似乎就是那么一回事,你姨母可開心了,打你小時候起,她好幾次都想把你偷抱回國公府,要不是你爹攔著早就被她拐回去了,如今知道你對恒哥兒有意,她直說要上門提親呢!
何夕流無聲呻吟,再一次在心里痛罵了公孫怡好幾回。
“娘,真的不是那樣,全都是阿怡自個兒想的,我對表哥真沒那心思!
“真的?”
“真的!
秦氏瞧她言之鑿鑿,沒有半點含糊,不禁嘆了口氣。“其實,要是你真能嫁進國公府也是好的,離得近,你姨母和表哥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向來對你疼愛有加,咱們也不怕你會被人欺!
聽至此,何夕流不由得沉默。
確實,當初她嫁入都家時,其實娘很是擔心她,只是那時的她像是發了瘋似的非卿不嫁,誰知道竟會淪落到那種地步。
是啊,她不能不出閣,不管爹和大哥再怎么疼她,也不可能將她永遠留在家中,既然都要嫁,國公府倒是挺好的選擇,尤其表哥對她極有心,只是不免覺得對他不公平,畢竟她對他真的半點男女之情都沒有。
秦氏瞧她臉上沒有半點笑意,心想是自己逼太急,便笑道:“不想了,這事不急,你爹說了,雙十才出閣的姑娘大有人在,咱們都舍不得你太早嫁,這事可以先擱著,不說了,趕緊用膳。”
何夕流應聲,才又拿起了筷子。
雙十才出閣?挺好的,她也想再陪家人久一點,彌補她前世的任性。
春宴那日,何夕流乖巧地任由秦氏裝扮。
天氣漸暖,秦氏給她挑了前些日子才剛做好的春衫,用的一樣是金貴的蝶綃,外頭再搭了件帔子,臉上不過是淡掃而過,更顯奪目清艷。
尤其是眼下那顆血痣更添了幾分媚態,猶如洛神轉世。
何夕流看著鏡中的自己有些不習慣,前世因為都照冶偏愛素雅,所以她鮮少上妝,身上穿的也較為素凈,沒有繁瑣的繡紋,更不會隨意拿金貴的蝶綃做衣裳,久而久之,她似乎也沒心思在妝扮上。
“這樣子好,姑娘家就是要妝扮才有生氣!鼻厥蠞M意極了。
何夕流笑了笑,心想,算了,娘開心就好。
待秦氏牽著她走到外頭,何夕潮早就等候多時,一見到她眉頭隨即皺起,對秋霏道:“去拿帷帽!
“大哥,咱們是要去國公府,需要帷帽?”
“當然要,國公府今天廣發帖子,上門去的不只女眷,你當然得戴帷帽,萬萬不能再像去陳閣老府上賞花那般,讓那群不思長進的混小子偷覷你。”妹妹長得太好太單純,當哥哥的真的很辛苦。
“大哥怎么會知道那事?”
“都侍郎跟我說的!
何夕流露出一臉見鬼的神情,何夕潮不禁好笑地摸摸她的頭!坝羞@般驚訝?”
“……大哥什么時候跟都大人往來了?”
“我和他本來就相識,只是打他從燕州回來后往來更多,尤其是他那手棋藝,教我恨不得一得閑就拉他下個幾盤!闭f到都照冶的棋藝,他都忍不住眉飛色舞了起來!皠e看他滿身書卷味,他的棋路可是相當霸氣,圍攻的手法相當兇狠,不留一絲后路給人,也莫怪他能夠在燕州領軍作戰,連連告捷!
何夕流整個懵了,只因前世里大哥與他并無往來,當初她出嫁時大哥對他十分不滿,可眼前,瞧瞧……大哥簡直是崇拜他了,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什么時候勾搭她大哥來著?
她大哥頗有傲氣,不是什么人都能讓他放在眼里,怎么都照冶憑棋藝就把大哥收服了?太古怪了,她真是摸不著頭緒。
待秋霏將帷帽取來,他隨即替她戴好,牽著她的手!昂昧耍甙,爹已經在二門那邊等著,別讓他等太久。”
何夕流收回心思,看著大哥餐笑的側臉,她也跟著露出笑意。
算了,大哥開心就好,她就是想瞧身邊的人都這么開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