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么猛盯著我?嚇傻了嗎?」
莫浪平瞥了石影一眼,走到門口搖鈴,再讓店小二去拿些沸水來清洗九刀。
「看來我是注定要贏得那一千五百兩銀子的。」莫浪平往窗邊長榻上一躺,神態悠閑地說道。
「你如何知道周十三會活得比其他兩人久?」石影忍不住問道。
莫浪平長眸鎖住石影雙眼,冷冷一笑!敢驗槲覍δ莾蓚人下了毒。」
石影聞言一怔,旋即抿緊雙唇。
「你怎能拿人命開玩笑?」
「只要他們認輸,承認輸了這場賭,我自然會給他們解藥。痛個幾天也算是給他們教訓,如此有何不妥!鼓似缴裆荒偷卣f道。
石影擰起眉:心里極度不以為然,不發一語地別過了頭。
「你還要跟著我十年,就打算繼續冷著這么一張臉嗎?」莫浪平喝了口茶,長目冷然地望著石影。
「有何不可呢?」石影淡然答道,背過了身,逕自看向周十三。
莫浪平瞪著石影背影,真不知道自己何必一時興起,討來了這個竟敢板著臉教訓人的家伙。
但話說回來,他倒是沒想到這世間竟然還有人敢教訓他,人生總算是有點不同樂子了。
否則,他不愛行醫、偏偏專精于此,日子早過得煩透,年紀雖不長:心里是槁木死灰,不找點事來玩玩,誰知道他會不會郁悶至死。
不知還要等到多久,石影才會失控地對他放聲大吼?
三個月?莫浪平雙眼發亮:心情太好地和自己打起賭來。他想,三個月后,忍無可忍的石影定然會比現下無趣模樣來得有趣一些。
「石影,去給我端盆洗腳水過來!鼓似胶谜韵镜亻_口說道。
砰!門被用力地關上。
或者,不用三個月。莫浪平樂得哼起小曲,期待著將來天下大亂哪……
。
話說石影原本并未預期自己會在長風茶館待上多久,但卻怎么樣也法料到,莫浪平這一待便是一個月光景。
莫浪平夜夜在花樓里睡至日上三竿,一回客棧便找人賭博、喝酒,行事作風根本就像個混吃等死的紈袴子弟。
這一夜,莫浪平仍然在花街巷弄里鬼混,石影則始終坐在花廳內最陰暗角落,無言地看著那些身著薄紗輕縵、勸酒亦被灌酒的歌伎。
不知自己的幾個姊姊們,現下是否仍過著這般送往迎來的苦日子?親生爹嗜賭若命,四個女兒全被賣進窯子里,對姊姊們的印象,便是她們離家前不舍之痛哭。
都怪這些貪好酒色財氣賭的男人!
石影利眸瞪向莫浪平——
他披散長發,衣襟半松,長袍亂揮,大掌拿著酒杯正原地胡亂旋轉著。轉啊轉啊,竟轉到了自己面前!
石影倒抽了口氣,眼中嫌惡更甚,只得別開頭,免得自己出手給莫浪平一巴掌,好讓他清醒。
「我到外頭吹吹風!鼓似揭磺剖澳歉闭笪W,悄悄朝歌伎們使了個眼色,讓她們灌醉石影。
石影隨之起身,也想跟著出去。
「我到外頭吹風找樂子,你跟上來了,我還搞個什么屁!」莫浪平伸掌要把石影往屋子里推。
石影后退一步,連碰也不給碰,逕自走回原位坐下。
莫浪平氣得吹胡子瞪眼睛,右腳用力地踹上門。
他原本以為自己夜夜笙歌之舉,八成可以早早這得石影惱怒發狂,無奈是這家伙居然老僧入定似地,一日比一日更漠然。害他只好出此下策,看看能不能灌得石影酒后亂性一番。
莫浪平盤腿坐于門口,偷聽著里頭談話——
「這位大爺怎么稱呼?」歌伎明珠手執玉壺,朝著石影偎了過去。
「石影。」石影雙唇一啟,雙眼直視前方,眉毛不曾動一下。
「石爺,莫大夫說您是他的護衛,您可得好好守著他,別讓惡人傷了他一根汗毛。莫大夫救人無數,附近幾戶貧民都受過他的醫治呢!」另一名歌伎寶玉瞧著石影一副正經八百模樣,便隨口說了些莫浪平事跡,想引起注意。
「喔!故翱戳怂谎。
「是啊,我當初還未梳攏前,有回得了肺病,鴇媽把我扔在路邊等死,可是莫大夫救了我一命呢!箤氂襁呎f遞給石影一杯酒!高@酒是咱們姊妹常喝的玫瑰飲,若您不愛那股嗆酒子味,這酒倒是頗順口,醉不了人的。」
「這酒很香!故昂攘艘豢冢瑢τ跐B入喉嚨之香味倒是頗有好感。
「是啊,這是莫大夫教我們釀制的。說是我們喝了之后,全身都散發著香氣,客人們就會更舍得花銀兩在我們身上了。」明珠格格笑著說道。
「他待你們很好?」
「何只好啊,他還聰明呢。咱們鴇媽身子骨酸痛跟了她幾十年了,莫大夫才下了幾回針,那病根就全除了。您知道他跟鴇媽要了多少銀子嗎?」寶玉搶著說話,又替石影倒了杯酒!改俸缺倒遽劊以俑嬖V您!
石影因為急著想知道后事,一舉杯一仰頭就喝光了酒。
「他跟鴇媽收了一千兩銀子,鴇媽心疼得哭了三天兩夜哪……」
「你們賺的是皮肉錢哪,莫浪平怎么開得了口。」石影被酒氣染紅了眼,大拍了下桌子。
「石公子,您真是個太好人!姑髦楹蛯氂衤勓远嘉⒓t了眼眶。
「我們賺的血汗錢,其實泰半都被鴇媽拿去了,她可是只殺人不眨眼的吸血蟲哪。莫大夫就算跟她拿了兩千兩也不為過,他的銀兩可是要拿來救濟窮苦之人的!箤氂衲闷鹗纸伿弥劢,低聲說道。
「救濟窮苦之人?」石影疑惑地皺起眉,皙凈臉孔在此時泛著異常紅暈,漾得一對淡然眼珠也暈然了。
「您再喝一杯。」明珠見狀,急忙又幫石影倒了杯酒。
石影感覺頭已經開始暈了,快手覆住酒杯,搖了搖頭。
「您喝下這最后一杯,奴家就不逼您喝了。您就專心聽我們姊妹說話哏!姑髦樵俣瘸晒槭罢鍧M了酒。
石影將玫瑰酒釀一飲而盡,滿口生香,耳朵卻也發瘋地灼熱著。
「你們說莫浪平救濟窮苦人,是怎么一回事?」石影問道。
「還不是莫大夫最愛劫富濟貧這回事嗎?東街一個老乞婆,有著跟鴇媽同樣毛病,莫大夫救了人,只跟她討了顆饅頭當診金,后來還讓我們姊妹送銀兩去給那個老乞婆。他這不就是菩薩心腸哪?」明珠抱住石影,粉腮膩著石影雙頰說道。
石影冷不防此擧,怔愣了一會兒,才猛然后退了身子。「姑娘請自重!
「您這身皮膚水滑地像個姑娘似的!姑髦轶@嘆出聲,再次伸手想去觸摸。
石影急忙起身,卻沒料到酒意太欺人,身子一陣踉蹌之后,竟就要往地上撲去。
正巧入門的莫浪平一個箭步上前,便要扶住石影。
練武多年,石影早在莫浪平近身的第一時間,便一個掃腿而出,雙拳拳風也在瞬間隨之射出。
「打不到!」莫浪平避了那一拳,笑嘻嘻地坐上長榻,好整以暇地看著石影飛紅雙頰模樣。
哈哈!果真灌醉了石影,接下來就等著看這個木頭人丑態百出了哪。
「原來石大高手什么都行,偏偏不諳酒性。」莫浪平撫著下顎,大聲說道。
石影手扶墻壁,瞪了莫浪平一眼。
燭光在石影臉頰搖曳,那帶著酒意的眼神映著紅頰,竟泄上一股異樣的嬌媚。
莫浪平沒意料到石影醉酒之后,竟會是這般嬌媚姿態。他原以為石影應當會大發酒瘋,或者像其他魯男子一樣大吼大叫,再不就是撒野躺在地上呼呼大睡一場。
莫浪平緊盯著石影,只覺得那對閃著酒意的氤氳眸子,迷蒙蒙地像個娘兒們,讓人……讓人移不開視線。
「他喝了多少?」莫浪平聲音嗄啞地問道。
「不過才三杯下肚呢!姑髦檠谥纸佇χ。
石影整個身子緩緩倚向墻壁,繼而像水流一樣地滑至地面。
「想睡了……頭昏著……」石影揉著眼睛,努力想提起精神。
歌伎們見狀,全笑了起來。
莫浪平修眉一皺,忽而沈聲說道:「好了,你們先下去吧!
他大掌一揮,讓歌伎們先離開。
石影凈眸半瞇,用力地搖著頭想讓自己清醒。
「你酒量怎么這么差?」莫浪平不客氣地問道,眉宇問有些惱怒。
「酒讓人亂性!故皬娖茸约浩鹕,在天旋地轉之間,起身打了一套拳,想盡快清醒。
這套落葉拳法,原本就是虛實相應之柔性拳路。此時,石影在半醉半醒間,出掌力小,少了陽剛力道,纖纖身影卻多了一份飄逸。
莫浪平瞧得傻了:心跳竟加速了。
但見石影淡灰色身影旋得極快,發束竟隨之松開,一頭烏亮長發斜披在那張平時淡然之瓜子臉龐上,詭媚地引人注目。
莫浪平愈瞧:心愈是悸動。
「你夠清醒了吧!」莫浪平粗聲說道,重重一拍桌子。
石影緩緩停下腳步,盤腿于地上,閉目凝神。經此一陣拳腳舒展,酒氣退散了一些,精神也確實恢復了不少。
「咱們明日便出發到烏山,五個月后有一批止血紫玄草要熟成!鼓似酱致曊f道,雙臂交握在胸前生著悶氣。
「終于要出發了?」石影訝異地睜開眼。
「銀子花得差不多了,再不上路就得到路邊賣藥了!鼓似街е馔腥币虚L榻間,一手拈來杏仁小點往嘴里放,大口咀嚼著,恍若方才心動不曾發生過一般。
「你究竟是什么樣的人?」石影趁著仍有幾分酒意時,脫口問道。
「那重要嗎?」莫浪平長眸一抬,看向石影。
「你能救人最重要。」石影定定回望著他。
「吃住重要,富貴榮華亦重要,唯有人命不值幾分錢!鼓似嚼渲浑p眼,凜聲答道。
石影聞言卻搖頭,一對清眸看向莫浪平,較平時朱艷幾分的雙唇一啟!笇δ銇碚f,救人其實最重要,不是嗎?你是個好人!
莫浪平雙眼發直,怔怔地定在原地。
石影言畢,轉身走向屋外。
「咳……」一口糕餅噎在莫浪平喉間,他驟咳得高坐了起來。
他猛拍胸膛,捶著心口,只覺得此處似乎有些不對勁,卻也不想去在意。
自己此生孤寡慣了,過去數年,雖有徒弟隨行在側,可徒弟終究是要回到赫連府的。而他看多了死生,覺得人生也不過就是這么一回事了,又何必讓石影那句
「你是個好人」動擾了心呢?
只不過,石影竟是第一個對他說這句話的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