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前,陸丹華獨自走出借住了五日的小草舍。
南洋島上的草舍多是以干椰絲混著濕泥,再一層層地裹覆,搭建在竹材架起的基座上。基座離地約莫半人高,周圍與底下皆熏過藥草,為防島上時常出沒的蛇蝎蟲蟻。
她步伐不疾不徐,跨下木梯時,青裙底下露出一小截淡紫素面的鞋尖,踩到最后一階時,她微撩裙擺,往前端輕躍,避過因昨晚落雨而在泥地上所積聚的一汪水洼。
可惜,躲得了第一步,避不開第二招。
她鞋尖剛又踏出,兩只指甲般大小的綠蛙一前一后從草里跳上她干凈的鞋面,忽又跳開,停留僅須臾,卻已在她鞋上留落泥點。
她笑了,自嘲地搖搖頭。
心想,都已在南天下的海域生活了六個年頭,早該學學南洋婦女所作打扮。她們慣以寬長方布纏腰圍成長裙,裙高可露雙踝,倘若大膽一些,露出半截腿肚那也無妨,而鞋子這玩意兒對那些鎮日在水邊或舢舨上勞動的婦女而言,更是累贅之物,可沒誰像她穿襪又套鞋,包得如此緊密。
旁人一瞧,輕易便能猜出她是漢家女子。
這倒也無所謂,反正南洋多島海域這兒,近些年來多的是從中原渡洋而來的漢商,與各島、各小國間的生意往來頻繁,百業興盛得很,有些漢人甚至就在當地娶妻生子,定居下來,沒打算回中原舊地。
她漢人裝扮在此南洋大島上并不奇怪,較引人側目的,說來說去還是她姑娘家的身分,況且還是單獨一個。
“姑娘,又來拜佛。
通往碼頭區的佛陀大街上,街心供奉著一尊比人還高大的純銅四面佛,佛坐蓮花,彎眉斂目,豐菱般的唇瓣微微揚笑。固定早晚時候過來打掃佛壇的老人忙著把今早人們供奉的鮮花一盤盤鋪排整齊,甫直起腰,便瞥見那抹青衫裙。
陸丹華有禮地頷首,彎唇微笑。
這些天來到呂宋國大島,經過大街街心,她都會停下來拜佛,想必老人家對面生的她也留意起來,那聲質樸的招呼讓她略感羞澀。
她并未供奉鮮花,而是跨上石階,取起長木杓舀了一旁石臼中的清水,略踮起腳尖將水徐緩地淋在佛身上。然后,她兩指捻了些由信眾們敬奉的神檀香料放入佛前小缽里,缽中養著小火苗,神檀香于是郁郁悶燃,幾縷如絲的煙氣婉約騰旋,寧味靜漫。
她雙手合十,輕垂頸項默禱。
從側邊望過去,姑娘家白額、秀鼻、唇瓣一直到下巴的側臉線條,柔和得尋不到丁點兒棱角,像一塊溫潤至極的白玉,被某種自然的力量沖刷出渾然天成的風韻,秀秀氣氣的,高潔寧靜的,賞心悅目的,許多美好的詞句皆能套用在長相不特別出色的她的身上。
此一時分,默禱的她密睫微翹,貼合著、抵在顎下的指尖顯得柔潤而修長,似乎連呼息都進入某種虔誠且淡定的起伏里,那姿態像朵迎風的蓮,靜謐謐佇立在世間這個泥澤里。
拜完佛,她幽幽掀睫,眉心卻微乎其微一蹙,透出些許疑惑。
似乎……有什么攪擾了她周遭寧靜的氛圍。
渾身陡地泛麻!
誰在窺視她?!
心一震,她依循本能地偏過臉容,剛側眸,就見那男人立在她斜后方的石階下,面無表情,目光沈峻,也不知盯了她多久。
是他!
都連續三日了,她和他已是第三次在這街心佛壇前偶遇。
男人年歲約二十七、八,長發俊顏,身形精勁頎長,他今日上半身依舊簡單地套著一件綁帶的棉布背心,這種背心只是前后兩片布,再把帶子往腰際一扎,不僅露出兩條古銅色鐵臂,連腋下也難掩住,若從身側去瞧,隱約可見男人的胸肌和勁背。
他下半身與當地許多在碼頭區勞動的漢子一般,皆在腰間用寬布扎裹成裙褲,將下擺的布角卷得高高的塞在腰后,露出膝蓋以及兩條健壯的小腿肚,而兩只大腳則踩著當地尋?梢姷牟菪
草鞋其實是以椰絲編織而成,十趾皆露,不易有腳氣,堅固且不怕浸水,他腳板套在草鞋里,黝黑膚色讓十片腳趾甲顯得格外潔白,好……醒目。
她眨眨眸,發現那兩只醒目的大腳丫正跨上石階朝她走來,發怔的神思這才盡數召回,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喲!都連著三日嘍,還來拜佛呀?唉唉~~”
該是與那男人相當熟稔,守佛壇的老人家笑瞇老眼,那“唉唉”的嘆氣帶著點“閣下明明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味道。
男人沒理會老人家近似調侃的話語。
他舀水、為佛浴身、捻香祈禱,把姑娘家適才做過的重復了一遍。
然后,他放下合十的雙掌,深炯的峻目忽而直勾勾鎖定離他僅三步之距的她。
真是……偶遇嗎?
陸丹華內心繃了繃,被那雙深黝的眼看得后頸發麻,心虛欲要閃避他幾近無禮的注視,卻又不愿示弱,一時間就這般僵持著。
三次偶遇,今日頭一回如此近距離看清他面貌。
他束起的發絲頗長,乍見下色澤偏棕,實則黑中帶金,發下那張臉剛棱有角,五官深邃偏俊,俊氣中不帶半點脂粉味,優美的眉目鼻口全都繃繃的,該是不太常笑,又或者連啟唇出聲都懶了。
他究竟想做什么?
陸丹華一雙眸子同樣瞠得一瞬也不瞬的,現下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開口不知該說什么,沉默對峙似乎也不是個法子。
過去幾個年頭,教導過她各項才能的師傅們對她的評語大抵脫不了“心思靈巧”、“聰敏慧黠”這兩句,她一向溫馴自持,很能和人合得來,自成年以來,她還真想不出何曾遇過目前這等窘境。
“你——”呃?怎么……轉頭就走?
當真一頭霧水。
她暗暗調息,才鼓足勇氣打算打破僵局,他倒瀟灑,深深看了她一眼后,竟旋身跨下石階,默默來到,又悶不吭聲地離去。
怪人!
“姑娘別往心里去,他就這德行,往后在一起久了也便習慣!
老人家的話似有玄機,陸丹華聽進耳中只覺胸口怦怦跳,一泉古怪的熱潮刷過全身。想必臉蛋是紅了,她力持鎮定,對老人家露出淡笑,也跨下石階繼續往碼頭區步行過去。
呂宋國內有將近百座的大小島嶼,群島中則以這座大島最為富庶繁榮。
她走在通往碼頭區的佛陀大街上,兩旁店家林立,貨色琳瑯滿目,接近碼頭區的所在有一處魚市場,魚販們的吆喝聲此起彼落。來到這兒,神檀香一路相隨的郁馨淡了些,海風的咸味里混著微腥氣味,她早也習慣了,并不覺得難聞。
她步履輕盈地繞進某條窄巷,將熱鬧喧囂暫且隔在巷外。
來到大島五日,她走著、看著,偶爾向當地人問些事物。她記憶力絕佳,對于碼頭區附近復雜的巷弄大致已能掌握。
這條窄巷繞右轉左,直走過去是一處大倉庫的后門,她前天與昨日皆走過,若將身影隱匿得夠高明,有足夠的耐性靜候在那兒,多少能覷見倉庫內正在進行的事物,還有里邊勞動的人。
想到倉庫里的人,她腳步不禁略頓,腦海中隨即浮現那名怪人,和他那兩道古古怪怪的眼神。
肯定是心虛之因,她難得做“壞事”,被人家這么緊盯著不放,心中總是忐忑。沒事的、沒事的……她兩手拍拍臉,下意識又拍拍微繃的胸脯,沒事的呀……
她深深呼息,悄聲安慰著自己,張唇才想重重吐出橫在方寸間的一口悶氣,結果卻化作一聲驚呼。
“哇啊——唔、唔!”
“別叫!
驚叫聲瞬間被阻斷,陸丹華想叫也難了,一只粗獷大掌如鬼魅般撲至,捂掉她半張臉,把她掀啟的嘴壓得密實。
那人并非從身后攻擊她,他到底從哪里竄出,她實在分辨不出。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她本能地要扳開他的大手,身子卻被推到一旁的墻面。那人下手頗重,幾要撞暈她,她后腦勺和背部陡然泛麻。
驚懼瞬間襲來,她繃緊身子,不顧一切又踢又踹,像頭野蠻的小獸,但那人反應亦快,兩只大腿立即夾住她下身,單掌大放大收,利落無比地扣緊她雙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制止了她所有踢打。
“再動我殺了你。”
男人的話沉沉地鉆進耳中。
陸丹華渾身陡凜,定住不動了,不是因為他的威脅,而是這一次終于聽出他的聲音。
她瞪大秀眸,眸底其實已蓄著淚水,她強忍著不讓眼淚掉落,透過水霧努力要看清對方面目。
當真是他!
與她接連三日一塊兒拜佛的怪人!
心音如鼓,跳得飛快,她并不懷疑他話中陰狠之意,倘若她再有抵抗的舉動,這男人真會毫不留情地捏斷她脖頸。
然,看清是他,她前一刻的懼駭卻也矛盾地平緩下來,但隨即又感覺到他過分迫近的男性身軀。夾住她下身的力道不容掙脫,握緊她腕間的手勁強而有力,還有封住她半張臉的大手,他掌心溫熱粗糙,虎口幾是抵在她鼻下,她嗅到他指間的氣味,竟透著淡淡的神檀香味……剎那間,心情起起落落,忽高忽低,這滋味還是初次嘗到,她一時間不能理解。
“你向人探事,連幾日盯著這處總倉,有何目的?”男人目底爍光。
要她如何回答?她嘴還給捂著。
見她水眸輕湛,發出“唔唔”聲,男人終于意會到自己將她捂得太過嚴實。
“你若以為高聲呼救能喚來旁人幫忙,那就盡管試試!彼毯菰挄r,語調毫無起伏,仿佛平淡地叮嚀著什么。
說完,他緩緩撤下手,但對她雙腕和身體的禁錮仍維持不變。
好不容易臉上的壓制不見了,陸丹華不禁大口呼息,吐出堵在胸臆間的灼氣。
淚滾落雙腮,不是真要哭,而是多少受到驚嚇,但那些淚珠一滾出眸眶,少掉水霧,她倒是能把他瞧清楚了,心緒也穩定許多。
“有……有一封信可以說明我前來的目的,你放手,我取出給你。”
男人眉峰略蹙,目光灼灼地在她五官上游移,瞥見掛在她勻頰上欲掉不掉的珠淚,眉間皺折似又加深。
“你放開我……”陸丹華迎視他,被握住的雙腕微微用力,卻反遭他更蠻橫地施力。
會痛!好痛……她不由得低哼了聲,隨即又極硬氣地抿唇忍住,抿得唇瓣都發白。
男人探究的黝目再次摻入那種古古怪怪的神氣,仿佛對她忍疼的舉動感到相當訝異,而陸丹華尚未弄懂他的眼神,施加在腕間的蠻力忽又放弛了,改以適當力道圈握著她。
“什么信?”他低問,另一手三指成爪擱在她顎下,以虎口抵高她的臉。盡管他指勁未出,逼迫的意味已然濃厚。
“迷霧海域十二連環島的大姑娘霍玄女寫給雷薩朗大爺的信!甭灶D,她抿抿唇瓣,努力讓呼息與語調皆持平。“……雷薩朗大爺先前同大姑娘提過,大島的宅第需要一位總管事,大姑娘要我過來瞧瞧,她寫了信的……”
“信在何處?”
“……在我腰側暗袋里,你放開,我拿!
男人似乎不輕易相信誰,他不放她,淡扣她顎下的手竟朝她腰際摸去。
“你——”陸丹華不敢置信地瞪圓眸子,小臉上兀自鎮靜的模樣終于出現裂縫,她兩頰暈濃,眉眸間抹上羞憤之情。
憑借本能,她再次在男人的壓制下掙扎起來,無奈力量與他根本沒法比,差了個十萬八千里,纖腰扭沒幾下就被他左摸右探地近身搜出那封信了。
可惡!太可惡!簡直……欺人太甚!
真是羞惱過火,偏偏又無計可施,她胸口起伏加劇,悲憤的淚水一下子將她的秀眸涌成橫波目。
再難自持,淚水滂沱,她沖著可恨的男人哽咽嚷嚷:“我不干了!總管事這活兒就請你家雷薩朗大爺自個兒看著辦!你放我走,放開我呀!我不干總可以吧?”
信是真的。
貨真價實的筆跡和用印,出自于迷霧海域外、十二連環島的大姑娘霍玄女手中。
此時兩張寫滿小楷字的信紙,正大剌剌地攤在雷薩朗面前的桌上。
身為一干兄弟的帶頭者,底下兄弟得罪了姑娘,闖下禍端,他這個當頭兒的自該出面替兄弟緩緩頰、說幾句好話,向事主致上歉意,但瞧眼下這局勢……他不禁想抬手揉揉發疼的額角。
碼頭總倉的小議事廳里,除了雷薩朗外,余下的一男一女各據廳中一角——
背靠墻面、雙臂盤在胸前的男人直盯著姑娘看,姑娘端坐在窗下不發一語,理也不理男人那兩道直勾勾的目光,秀臉微透倔氣。
雷薩朗心底暗嘆。
一個是跟著他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一個是他費勁兒借來的管事人才,這兩人要是不對盤,可真讓他頭疼。
“丹華姑娘,我之前同你連環十二島相借人才時,原以為前來呂宋大島的定是一位男管事,畢竟此地龍蛇混雜,我一批手下皆是漢子,確實未想過貴島的霍大姑娘會把你一個小姑娘送到這里來!
陸丹華挺直纖背,決心把靠墻而立的男人完全忽視。
她深深地呼息吐納,微紅臉容對著徐聲同她說話的雷薩朗,溫馴有禮地道:“我十五歲時進連環島,島內龍蛇混雜的所在并不比這兒少,雷薩朗大爺您手下盡是漢子,連環島上亦是一批又一批的好漢,這幾年相處下來,丹華早已習慣,大姑娘才會問我意思,看我愿不愿意接下這活兒!
“那么,丹華姑娘如今的意思是……”雷薩朗對著姑娘家說話,眼角余光倒是覷見墻邊那抹沉靜身影動了動,像是也在意起姑娘會給何種答復。
陸丹華沉吟了會兒,啟唇低語:“大姑娘說,我可以先過來看看,暗自觀察一陣,倘若可以,便留下,要是感到不妥,她會再遣別人過來!
“那你是不愿留了?”雷薩朗不動聲色地瞄了自家沉默寡言的兄弟一眼,后者低眉斂目,看不出表情。
他收回視線,對著陸丹華微笑,笑得頗無奈似的。“姑娘別怪罪巴羅,他這么對付你自有原因。咱們從中原遠道而來,在此地扎根尚不滿一年,有對頭眼紅我手中的香料生意,曾有幾次暗地里派人摸進碼頭總倉和大船里,有一回還險些鬧出火燒船……”
雷薩朗語氣停頓之際,丹華腦中靈光一閃,約略抓到事情因由。
陸丹華揚睫,眼珠子湛了湛,說是要完全無視那個叫“巴羅”的男人,結果還是偷瞥了他。
她極快地拉回眸光,想到他半個時辰前抓著她不放的兇狠模樣,心里仍是有氣,更何況,他……他還亂摸,加倍可惡!
“所以,你們以為我也是對手派來的,正伺機要放火燒船、燒貨?”
雷薩朗低笑了聲,沒正面答話,只說:“巴羅上回就因為心軟,放過一個十來歲模樣的小丫頭,哪知那丫頭真放火燒船。她遭人支使,就為了兩吊銅盾錢!
而她還在碼頭區連晃四、五日,不斷向人探問,不僅如此,還躲在他們總倉后門巷內探頭探腦……陸丹華面頰微燙,猜想自己該是老早就被盯上。這幾天以為是躲在暗處觀察別人,壓根兒沒留意她已成別人的囊中物。
對了!還有街心那位守佛壇的老人家,說不準亦是他們的眼線。
真是不經一事、不長一智。
她明知那古怪男人是雷薩朗手里的人。
她來到大島的頭一天就覷見他進出總倉,在碼頭區活動,后來幾次拜佛遇見,原來全是他有意的試探。
蠢的是,她卻仍傻呼呼地粉飾太平,以為三次盡是偶遇,渾不上心。
見姑娘家抿唇不語,狀若思索,而墻邊兀自沉默的男人還當真什么話都不說,雷薩朗挑挑眉,決定“解鈴還需系鈴人”,該誰負責把人留下,那人就得想法子辦到,他不管了。
“巴羅,人是你得罪的,該怎么賠罪你看著辦吧!
他起身往外走,經過巴羅面前時,又以沉重的語氣清楚交代道:“丹華姑娘怎么說也是連環島的人,不能教她委屈了。倘若真不愿留,你就給她一、兩件東西消消氣,送她走吧!
……給她東西?陸丹華一愣。
她哪里需要什么東西消氣?
她根本沒要索求什么!
沒聽到那怪男人應聲,僅見他薄峻的唇微乎其微地抿動了下,點點頭。
她怔怔看著雷薩朗步出小廳,忽然間,注意力被盡數召回,因為靠墻的那抹精勁身影突然移動了,而且正筆直朝她走來。
他、他想干什么?!
男人站定,居高臨下看著她,幾根發絲散在峻頰兩側,他淡掩的睫和幽晦的目光有種渾不在意的神氣,教人摸不著底細。
陸丹華唇瓣掀啟,正欲擠出聲音,哪知他驀地伸出單掌、“啪”一聲張開五指平貼在她旁邊的茶幾上,另一手快若閃電地摸出一把短匕,快到無法看出他究竟把匕首藏在哪里。
“你要哪一根?”
“什、什么?”瞪圓眸,很驚嚇。
“手指。”
“手指……”訥訥重述,真傻了。
“你要哪一根才能消氣?食指?中指?還是兩根都要?”語調很沈,沉得幾無起伏,仿佛事不關己。
陸丹華瞠目結舌,說不出話。
然而,男人似乎誤解了,把她的靜默視作肯定的回應,就見一道銳利銀輝揚得高高的,隨即往下斬落——
她放聲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