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下回?”云初夏對這話里頭的意思感到十分吃驚,她開始懷疑這人是何處來的角頭老大,怎么兩回遇到都是這樣的場景?
楚離歌見她呆住,低低笑出聲,“這我也說不準。”
要是可以,他也不希望再來一回,但他清楚這根本不可能。
云初夏沒打算探究這事,俗話說,知道得愈詳細死得愈快,她可是惜命的很。
為了不把命給送掉,她悄悄往房門挪了一步,打算溜之大吉,“現(xiàn)下應該是無事了,那我就——”
“這回我該如何報答你?”楚離歌打斷她。
他的笑容十分耀眼,微露的齒如皓皓白雪般光亮,一雙好看的眼眸眨也不眨的凝望著她,那如墨一般濃黑的眼瞳中倒映著她的身影。
這樣專注的目光無端地讓她心跳漏了一拍,忍不住暗罵了句,妖孽!
楚離歌這容貌若放在現(xiàn)代,那絕對是男神等級。
他身形高大,哪怕是坐著都如玉山般巍峨,若是兩人并立,即便是比尋常女子高觥的她,也不得不仰起嫌首凝望。
此時楚離歌正斜靠在窗橋旁,側(cè)透進來的日光下,發(fā)如烏墨,膚如雪凝,一雙眼睛猶如瑰寶般綺麗,僅是微微一笑就令外頭滿天的霞彩黯然失色,彷佛唯有他才是光源所在。
最最重要的是,他今日并未著意打扮,只是簡簡單單的單袍檐榆、青竹素冠,可穿在他筆挺的身軀上,卻是格外俊逸。
這就是氣質(zhì)的差異性呀……不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一概與氣質(zhì)無緣的云大姑娘感嘆道。
為免被美色所惑,云初夏忙斂下眼眸,“舉手之勞罷了,楚公子其實不必太過介懷……若是你真過意不去,一樣請我上醉香樓吃頓飯便成了。”
在察覺到男神那好看的眉微微一擰,她十分識時務的改了口。
“這怎么成!背x歌不贊同。
“怎么不成?那醉香樓的菜色我十分喜歡!彼f的可是真話,尤其是那招牌菜水晶肘子她一吃就上癮,就是可惜口袋不夠深。
楚離歌見她一臉讒樣,笑了笑,“這事暫且擱下吧,容我再想想!彼麑嵲诓辉缸约阂粭l命就只值一頓飯。
“想?想什么?”她突然有股不好的預感。
今日事今日畢的道理不懂嗎?這是要將兩人之間的孽緣延續(xù)的意思?
楚離歌沒有回答,站起身,“我還有事,先走一步,過陣子再來尋你。”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云初夏小臉一僵。
尋她?一想這陣子吃好喝好的日子,她內(nèi)心悲憤。
能不能不要呀……
樹上飄下瓣瓣花瓣,有粉色、白色還有深濃的胭脂色,落在石桌上、街道上,也落在云初夏那烏黑的秀發(fā)上。
低垂著蟒首,不知在想什么的云初夏沒有絲毫感覺,就這么靜靜的走在清冷無人的街道上。
等在外頭的南琴一見那纖瘦的身影,欣喜的喊,“小姐,你總算回來了!”
外頭月明星稀,一口清冷的空氣沁入胸腔,云初夏腦袋一個機靈,頓時醒過來,看向朝她迎來的南琴。
總是一臉淡定的南琴此時面露愁容,道:“小姐,稍早莊子來了消息,說小妮又犯病了……”
原本沉浸在心痛情緒的云初夏立馬回神,一連問了幾個問題,“嚴重嗎?可請大夫去看了?胡叔和菱姨可過去了?”
“胡叔……”南琴咬了咬唇,想著該先說哪件事,最后決定挑要緊的說:“胡叔和菱姨走了!
“走了?”云初夏愣了愣,隨即心一沉,“他們?nèi)ゴ虤㈦x王了?”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她心頭頓時慌亂無比。
南琴深怕她亂想,忙說:“小姐不是下令不讓胡叔去了?胡叔怎么可能違抗你的命令!
在胡俊心中,云初夏的話就是圣旨,他是絕對不可能陽奉陰違的。
云初夏這才松了口氣,“那他們倆究竟去哪了?”
南琴先將自家小姐給拉進屋,將大門給關(guān)上后,才低聲道:“他們尋寶去了!
“尋寶?”云初夏再次像只鸚鵡般呆呆重復,待她想起是怎么回事后,倏地瞪大了眼,“你是說他們真去了嘀藎俊�
“可不是……”這便是南琴愁眉苦臉的原因之一。
胡俊自從聽了云初夏的提議后,便一直猶豫著,一來他的確是想復國,可沒錢又沒人;二來他放心不下云初夏,就算她已是個大姑娘了,可身分敏感,個性又跳脫,沒有他與妻子在一旁看顧著,要是惹了事可怎么辦?
這讓他左右為難,幾個月來一直難以下定決心,真到日胡小妮發(fā)病。
胡俊本有個大哥名胡允,成親多年一直沒有孩子,直到過了知命之年才得一女。
胡小妮便是胡允的獨生女兒,胡俊的侄女,也是他胡家唯一的后人。
然而這小丫頭自幼便體弱多病,稍稍吹了點風便發(fā)熱,走個幾步路便喘個不行,從出生就一直臥病在床。
偏偏大夫說了,胡小妮這樣的情況便是在娘胎時沒養(yǎng)好,又是個早產(chǎn)兒,這才會造成先天不足,只能用稀珍藥材好好養(yǎng)著,雖無法斷根,卻不至于和現(xiàn)在一樣三日一小病、五日一大病,若是養(yǎng)得好,說不準還能像尋常姑娘那般嫁人生子。
胡俊聽見這話又喜又憂,他的兄長是為了救他而死,大嫂只比兄長小四歲,年歲本就大,當時聽聞這消息,當場便哭暈過去,沒想到因此動了胎氣,還沒足月便生下胡小妮,不久后也隨著大哥的腳步走了……
正因如此,胡小妮的身子才會這般差。
胡俊本就是重情義之人,更何況他的兄長還是為了他才死的,在大嫂病重時,他便在她床前發(fā)下毒誓,定會用盡一切辦法將胡小妮的病給治好。
這么多年來,他只要一得到銀錢便會拿去買藥,可惜除了胡小妮,他們還有太多太多的人要養(yǎng),那些死去的同伴留下的妻女足足有百余人,多是老弱婦孺,能賺錢之人少之又少,壓根兒是僧多粥少,就是胡俊想攢多些銀子給自家侄女買好藥,也是存不來……
今兒個下午,夫妻二人一聽見胡小妮又犯了病,忙出城去看,誰知得到了個壞消息,大夫說連吃都吃不好,一個十六歲的丫頭竟是比十來歲的女孩還要瘦弱,更何況是吃藥?身子沒法吸收,就是吃再多藥也是無用,再這么下去,這小姑娘是活不到明年了。
胡俊當場眼眶便紅了,他曾答應過大嫂會將侄女的病治好,如今卻……
從莊子回來后,胡俊便將自己關(guān)在屋中,最后終于下定決心去嘀蕁�
嘀菔欠裾嬗斜故橇剿擔扇緄乃拖窀瞿縊,只要有一丝希望,他便粛紧抓着箔h(huán)擰�
一邊是忠、一邊是義,自古忠義難兩全,更何況是一直忠心耿耿的胡?
做出這樣的決定,胡俊十分痛苦,自覺無顏見云初夏,這才會趁著她還未回來之前,悄悄的走了。
“胡叔本想叫菱姨留下來照料你,可菱姨不愿,說夫唱婦隨,他就是撇下她,她也會追去,最后胡叔妥協(xié),說他一年內(nèi)不管尋有還尋無,一定會回來,讓我與哥哥好好看著小姐,還吩咐小姐聽話,切切不要再惹事!
云初夏聽完后,松了口氣的同時也十分不平,“我何時惹事了?”
想她自小就乖巧聽話,除了不愛背那些文言文(她又不考科舉,背來有何用),不愛學那些宮闡禮儀(學了是用得到),不愛談琴作畫(她很有自知之明,她彈琴像殺豬,作畫如畫符),更不愛那女紅刺繡(當她在十根手指頭上扎出無數(shù)血洞后,她就知道自己這輩子休想靠針線活兒吃飯了)……
總之,她覺得自己乖的很,何時惹事了?
南琴聽了,額角一抽。
她相信自家公主并非刻意惹事,只能說一切都是巧合,就是這“巧合”太頻繁了些……
云初夏一向懶散,若是無事,她連門都不想出,偏偏這樣還能惹出事來。
就拿近一點的例子來說吧,前年的某一日,胡俊與南吉上工去,沈雁菱則去莊子探望那些老弱婦孺,只留下南琴和云初夏二人。
他們的小酒樓一向生意清淡,一整日也不見一個客人,畢竟地點偏又老舊,酒菜也不出色,最重要的是這酒樓本就是個幌子。
當初胡俊會選擇開酒樓,是因人來人往、三教九流什么食客都有,舊人上門不易遭人懷疑,然而這些年來因刺殺而死的人太多,小酒樓早已沒人上門商討復國大計,酒樓沒了人氣,生意便益發(fā)清淡了。
誰知這么恰巧,那日好死不死來了個過路客,偏偏酒樓存糧不足,南琴便讓云初夏幫她看顧火,她上街買缺少的菜,然而她不過才出去短短一刻鐘,便出了大事。
看著冒著濃煙的灶房以及落荒而逃的客人,南琴傻眼,忙奔進屋。
當她看見面目全非、濃煙滿布的灶房,以及灰頭土臉的云初夏時,僅呆呆的問了句“怎么回事”。
就見云初夏一臉的無辜,說她只是想幫忙,看鍋里的肉汁愈來愈少,怕燒糊了,想說把火給弄小一點,于是拿水去澆……
南琴呆呆的看向落在地面上的空瓦罐,頓時明白了,咬著牙說:“那不是水,而是料酒!是料酒!”
云初夏卻是更無辜了,她分得清彈藥槍枝,也分得清長槍長矛,就是分不清灶房里那些幾乎都長得一樣的湯湯水水,她原本只是想幫忙來著,誰知竟是幫了倒忙。
還有一回,云初夏路過莊子旁的一條小溪,看見一名男子腳滑掉入河中,她動作極快,隨手拿了一旁的木頭便往溪中一扔。
她眼力好、手勁巧,算準了木頭落下的位置,照理來說是出不了事的,誰知對方只是滑倒,不是溺水,且那小溪的深度不過才到他的腰間,就是想溺也溺不了,云初夏扔木頭時,男子正站穩(wěn)了要起身,那木頭便這么好死不死的正中對方頭部……
這一砸,直接將男子砸得昏死過去。
還有一次,云初夏為了替鄰家小弟拿卡在樹上的紙鳶,動作利索地爬了上去,可那棵樹早些年曾被雷給劈中,早已枯死,樹干焦黑、脆弱不堪,被她這么一爬,當場碎了一半,最后鄰家小弟的紙鳶雖拿下了,可那棵樹也幾乎化成灰。
然后便有個老頭上門哭訴,說那棵樹可是他家曾曾曾……總之不知道是第幾代先祖種下的,說是栽了此樹,希望日后子孫能與這樹一樣開枝散葉、家族長流,可以說是傳家寶。
雖說這樹不僅沒有開枝散葉,最后還給雷劈枯了,可意義仍在,誰知云初夏竟把人家的精神念想給壓斷了……
諸如此類的事數(shù)都數(shù)不完,然而云初夏還真不是故意為之,這一切當真就是這般的“巧合”。
因此南琴沒有回答,而是對自家公主的不平抱以沉默。
云初夏見她那小眼神便知她的想法,忍不住撇了撇嘴。
一場飛機事故將她帶來此地,讓一向不信鬼神的她不由得信起了輪回。
她雖以殺人為業(yè),卻一直秉持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這句至理名言,除了十惡不赦之人以外,她從來不接,不似一些殺人魔拿殺人當興趣,全憑心情好壞,管他好人壞人,老子想殺就殺。
或許正是她還有些良心,老天爺才會給她再一次的機會,而她也十分珍惜。
上輩子她是個孤兒,從小便被抓進組織,被當成殺人機器培養(yǎng),為了當一個全能殺手,她幾乎學遍了所有殺人技巧,也讀遍了所有用得上的知識,全然沒有自我意識。
一直到她完美的做成了第一筆生意,然后是第二筆、第三筆……慢慢的嶄露頭角后,好不容易才有了自己的生活,然而就算如此,她仍得替組織賣命,直到她再也拿不住槍、使不了刀,或是在任務中喪命才有可能自由。
若非那場事故,她恐怕還是那令人聞風喪膽的紅月堂第一殺手,麻木的數(shù)著殺人或是可能被殺的日子。
她一點也不想回到以往的日子,那里什么都沒有,有的只有麻木。
來到這朝代是她兩輩子加起來最快樂的時光,她感謝老天爺給她重活一世的機會,雖說這投胎的身分是個落魄的亡國公主,打一出生便過著躲躲藏藏的日子,卻擁有了上輩子她不曾擁有的親人。
撇開她那對短命的生父生母不提,這里有將她視為女兒的胡俊與沈雁菱,有陪著她一塊長大、親如兄姊的南吉及南琴,還有莊子里那些一口一個喊著她阿姊的天真孩童……
她覺得這樣的生活才叫生活,她在這學會了哭、學會了笑,她不再是那毫無情緒波動的殺人機器,每日以殺戮為生。對她來說,窮不打緊,苦也無所謂,她只想好好護著這些給了她家的感覺的親人。
于是云初夏開始積陰德,一來當是還老天爺給的恩情,二來就當為自己攢善行,想著下輩子能不能再投個好胎。
然而不知是不是她上輩子從不知什么叫做善事,她一腔熱血總是打水漂,扳了扳手指算算,她驚覺自己這十多年來,成功辦成的好事居然十根手指頭數(shù)得出來,其余皆是往更嚴重的方向發(fā)展。
最終連她都不得不承認,她這人就是典型的好心辦壞事。
感嘆了下自己的心酸史,云初夏這才又問:“那小妮呢?現(xiàn)在怎么樣了?”
一提到胡小妮,南琴的臉色又垮了下來,“撐是撐過去了,可是……小姐,咱們的銀錢就剩下十兩了……”
“十兩?”云初夏擰起柳眉,“我半個月前不是才拿回一百兩?”
那一百兩正是她從莊浩卿那賺來的,想到莊浩卿,她又是一陣心痛。
在這個朝代上哪去找這么大方的老板?隨隨便便打個賞都是一兩銀子起跳,卻因為她一時手賤給弄沒了……
想到莊浩卿聽見她要請辭時,為挽留她特意給她漲的五兩工資,她的心又是一陣陣的抽疼,忍不住忿忿的想,她那一做好事就惹事的體質(zhì)怎遇到楚離歌就失靈?若不然,她現(xiàn)在還能過著那好吃又好拿的好日子呢!
“給小妮看病便去了一半,還有這半個月來,一大家子吃吃喝喝的費用。哦!方才我還拿了三十兩給胡叔他們當盤纏,東減西扣就剩這么多了……大夫說小妮這病要富養(yǎng),之后可不能再只給她吃清粥配蘿卜,得餐餐有魚有肉,還有菜也不能落下,最好再熬些滋補的藥膳……”想到每一道菜都得用上銀子,南琴便忍不住嘆氣,“小姐,你說我們要上哪生錢?”
若是全力養(yǎng)胡小妮,勉強養(yǎng)得起,可其他人怎么辦?那些行動不便的大娘和才剛學會走路的小娃娃們怎么辦?
這事,就是上輩子沒有自由,錢卻多到能淹褲腳的云初夏也忍不住感嘆。
果真是一文錢逼死一條好漢!她總算是知道胡俊為何這么著急了。
胡小妮這病,放在現(xiàn)代便是單純的早產(chǎn)兒先天不足,加之后天營養(yǎng)不良,在那隨隨便便就營養(yǎng)過甚的年代,這病怎么也不致死,偏偏胡小妮投生在染個風寒都能死人的古代。
想到胡俊這些年為了胡小妮的病愁得白了不少頭發(fā),她那張小黑臉也愁得不行,思索了會兒,她道:“錢的事你別操心,我來想辦法!
這話讓南琴一臉慚愧,“小姐,都怪南琴沒——”
“打!”云初夏抬起手堵住她的嘴,“你要再說下去,從明兒個開始,咱們便換一換,你去找工作,我來顧酒館!
他們口口聲聲說她是公主,不能做這等低下之事,猶記得她十歲那年偷偷跑去打雜工,一回來便看見南琴、南吉被打得渾身是傷,原因是看顧不利。
當時她十分生氣,她從不認為自己是什么金枝玉葉,別人做得,她為何做不得?這國都亡了,還當什么公主?公主這頭銜能讓她吃飽飯,能讓她過上安穩(wěn)的生活,能讓她像尋常的小姑娘般無憂無慮?
不能!
相反的,正因這該死的身分,她每天過著心驚膽跳的生活,沒有一日吃飽。
他們以為只要不讓她知道外頭的事,她就能當作什么都沒發(fā)生,卻不知她什么都知道。
看著那些曾經(jīng)疼她憐她的叔叔伯伯一個一個消失,看著他們留下的妻女哭著喊著,痛不欲生,她如何還能安心的當他們口中的“公主”?
既然她是他們的公主,是他們的領(lǐng)袖,難道不是該由她保護他們?不是她更應該以身作則?她有手有腳,為何不能為眾人盡一份心力?就算她能做的不多,可至少讓她覺得自己不僅僅只會拖累眾人。
眾人聽完,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卻依然堅持己見,畢竟他們這么多年來護著她,正因她是云翔國最后的一滴血脈,如何肯讓她去拋頭露面,這風險太大了。
她當時也是發(fā)狠了,直言若是不讓她做自己想做的事,要么她自刎、要么她去自首,只要她死了,就不存在復國不復國的問題了。
這話讓眾人驚了,卻無人認為她是在說笑,最后只能默許她以尊貴的公主之軀去外頭打雜賺錢。
南琴聽見這話,腦中立刻浮現(xiàn)那日的濃煙密布,忙將頭搖得像撥浪鼓,“當我沒說!當我沒說!”
云初夏這才滿意,然而一想到胡小妮的病,她一顆心又沉了沉。
難道……她又得重操舊業(y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