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神之說自古便有,有人信有人不信,要是讓云初夏來說,紅夢樓這事顯然不是鬼在鬧,而是有人搞鬼。
莊浩卿能有日地位,腦子自然好使,一聽就知她有頭緒,于是連忙請教。
云初夏為了那五十兩賞金,毫不保留的將她所知一逕說出,還講述了她的推測。
別看他們一干人落魄至此,搜集消息的能力還是有的,尤其是云初夏,自小便扮成各式各樣的人穿梭在市井之中,皇城中大大小小的事,基本上沒有她不知的,更何況是當年那燒死十多人的一場大火。
說起那場大火,燒的離奇莫名,怎么起火都不知,那些被燒死的人大多是戲樓養的戲班子,賓客倒是一個都沒事。
大火幾乎將紅夢樓給燒成一片廢墟,甚至還牽連附近幾家酒館,好在紅夢樓的東家家產頗多,重金再建,沒半年,嶄新的紅夢樓便再次登場。
可重建好的紅夢樓卻不如以往那般高朋滿座,畢竟出過事,古人多忌諱,就是裝潢得再精美,坐在里頭還是讓人有些不自在。
這么一來,將前頭賺來的錢全投到重建之中的東家便慘了,入不敷出,沒多久便撐不住,將紅夢樓給盤了出去。
紅夢樓好便好在它的地段,位于興安城正中央,周圍熱鬧無比,酒樓、客棧林立,往來的商客大多入住于此,他們閑來無事不是上青樓便是上戲樓,故這盤樓的消息一傳出,便馬上有人接手。
東家喜出望外,忙約人將合約給簽了,然而在他把樓盤出去的那日,竟倒楣的摔了一跤,從賞戲樓上跌下來,雖說命大沒死,卻是廢了一只腿。
接手之人見此有些不安,卻也沒多想,只暗道既然戲樓生意不佳,便想將其改成客棧,誰知才剛開始動土,怪事便發生。
那些做了一、二十年的匠人竟離奇的從屋頂上落下,要不就是不知踢著了什么,從二樓一路滾到一樓去,動土不過三日,匠人便傷了一大半,甚至有幾回還差點鬧出人命來,那些死里逃生的匠人一個個臉色發白,都說有道白影從眼前呼嘯而過,下一瞬他們便不醒人事。
因為這事,鬧鬼的傳聞不脛而走。
這下還得了,接手的人不敢拿自己的身家財產去賭,好在這會兒花的錢還不算太多,于是便降價再次想盤出去。
第三個接手的人就聰明多了,既然不讓動工,那就不動唄,反正這裝潢極氣派又精致,搬了幾張桌椅,門戶大開,便做成酒樓生意。
誰知這也能出事,開張第一日,上門的客官全數吃壞肚子,頓時上吐下瀉,臉色發青,一個個雙腿虛軟,渾身脫力。
于是鬧鬼的傳聞又起,一時間人人就是路過紅夢樓都害怕,連帶附近的酒樓客棧生意也清淡了不少。
開張第二日,有人不信邪,仍上了門,下場自然是與昨日如出一轍。
這下紅夢樓是鬼樓的傳聞徹底傳開,再次轉手時,已從天價十萬兩降到了三萬兩,便宜了最后接手的莊浩卿。
莊浩卿一直追隨著楚離歌,卻是一直在各地做生意,直到今年才從云州來到興安城。
楚離歌自來到皇城,不是被刺殺便是忙于國事,忙得不可開交,恨不得一個人分成兩個人用,加上近年來暗殺不斷,已折損他不少好手,讓他疲于奔命,不得已只好將莊浩卿從云州給叫來,讓他在興安城建立搜集消息的地方。
皇城本是他極不愿染指之地,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興安城乃西楚國首都,他打一開始便沒打算在此安插人手,以免招到猜疑。
誰知那些欲取他性命之人竟是緊追不舍,他若是再不動作,豈不是坐以待斃?
雖說如今才想到動作是有些晚,可以楚離歌的能耐,想做之事從來不會晚。
總而言之,莊浩卿接下紅夢樓這個爛攤子時,除了早年留下、命大不死的幾名戲班子外,連只蒼蠅都沒有,整棟樓陰森森的沒有絲毫人氣,從外頭看還真像是棟鬼樓,讓他這招財童子都忍不住發愁。
不過他一向不是遇事便退縮之人,思索了幾日后便開始大肆聘工,銀子自然比外頭招工還要高上一倍,然而他左等右等,卻只來了幾只小貓,而云初夏便是其中一只。
人請了,戲樓日夜燈火通明,他甚至為了宣傳,免費開了幾場戲,仍是沒半個客人上門,于是他祭出重金,尋求援助。
在莊浩卿眼中,云初夏雖然長相欠佳,腦子卻好使,不一會兒便指出了幾個重點。這朝代之人迷信,只要一丁點事便會捕風捉影,一件事經過一個人傳與經過十個人傳,那可是截然不同的結果,首先他們要做的便是解決有人搞鬼這件事。
她的第一步是先找出當年紅夢樓失火的原因,第二步便是揪出兇手。
沒了作惡的兇手,紅夢樓自然不會再有怪事發生,直接從根本解決問題。第三步可說是最簡單也是最困難之處,那便是洗白!
莊浩卿聽至此,一雙眉揮得死緊。
倒不是他篤信鬼神之說,而是好奇她為何如此肯定這事是有人搞鬼?
“這還不簡單!痹瞥跸那辶饲灞汩_始解說。
首先,紅夢樓占地之大,都快趕上顯貴人家的府邸了,然作為戲樓,屋舍卻是不多,除了正中央架了戲臺子外就是觀戲樓,剩余之處大多是令人觀賞的庭園擺設,就是那些戲班子居住之處,也離戲臺有些距離,可當年的大火不只將戲臺子給燒了,就是后頭屋舍也燃了一排,火勢之快甚至牽連鄰舍。
再來,她在火災后曾偷偷潛入現場看看是不是有值錢之物可撿……咳!當時太窮,她這么做也是逼不得已。
總之,她從未燃燒完全的屋舍中發現了一點,這用來建造紅夢樓的木材,竟是在后代被稱為阻燃樹種的海松。
這朝代沒有鋼筋水泥這類建材,而是以木為基、以泥為墻,然就是樹木瓦土也分好壞,大戶人家府中用的大多是較不易燃燒的阻燃樹種。
這些樹種通常有較低的樹體油脂和較高的含水量,葉片成蠟質或革質,同時葉厚、皮厚,結構緊密,因此不易燃燒,或是燃燒不易產生火焰。
海松不僅擁有極強的散熱能力,同時它的木質堅硬,耐得住高溫的考驗,一般的小火災對它們而言,其實就是掉幾片葉子的事情,到了來年它們依舊長新葉,正常開花結果,不受任何影響。
紅夢樓用這樣的木材去蓋,怎可能起這么大的火勢?她不解,于是細細查訪,最后竟讓她嗅到一抹極細微的桐油氣味。
這朝代還未有煤油出現,百姓點燈大都是用動物油脂或是植物油提煉而成,最為尋常的便是豆油,佛堂祠堂內供佛供牌位所用的則為酥油,雖貴重,卻少煙味淡,亦算耐燃。
而桐油該是何處用油?答案是戰場!
她幼時與胡俊四處逃竄,什么地方都去過,自然包括戰事頻繁的邊疆。
那年內憂外患不斷,邊疆縫子如何會放過立國不久的西楚?自是集結大軍,打他個天翻地覆,看這皇帝的位置能不能再換人做。
猶記那年她才三歲,關外縫子打來,便是用桐油行火攻之術。
桐油燃勢迅猛,不易被水撲滅,燃燒之時所生的濃煙還有毒,用在戰事上再適合不過。此外它還有個特點,只要火勢夠快夠猛,將淋有桐油之處燒為灰燼后,它的氣味也會慢慢淡去。
當年這火起得莫名且疑點重重,只要稍稍一查便能查出不對勁之處,偏偏當年調查此案的五城兵馬司指揮使卻是個怠惰貪財之人,也不知是誰塞了銀子,十多條的人命,竟連查都未查便這么不了了之。
既然有人千方百計燒了紅夢樓,又塞銀子賄賂,這還不代表里頭有事?
莊浩卿聽至此,心中便有了計較。
雖說事隔多年,可有錢能使鬼推磨,加之那人以為事情已擺平,自然沒多做掩蓋,沒多久竟真讓他給查出了端倪。
當初紅夢樓能成為興安城首屈一指的戲樓,背后自然有座大靠山,那大靠山不是別人,正是遠在貴州的欽王。
欽王離京多年,名下的產業皆交予欽王妃娘家兄長林顯代理,誰知那林顯天性好賭,以往欽王在皇城時,他還略有收斂,待欽王去了封地后,他便什么都不顧忌了,最后竟背著欽王將紅夢樓這金雞母給輸了。
犯下大錯,林顯這才知著急,好在欽王遠在貴州,只要他不說,又有誰會知道紅夢樓被他給輸了?于是就這么瞞了數月。
直到再也交不出紅夢樓每年該交的出息,他便想出了個昏招。
起初他只是想著讓人一把火把紅夢樓給燒了,再對欽王哭喊幾句,說紅夢樓這一年賺來的銀票全放在里頭,不甚給燒了,這事也就過了。
欽王為人小氣,且封地并不是什么油水豐厚之地,一大家子開銷甚大,就算紅夢樓是他的金雞母,可要他掏出大筆銀子重建,他肯定不愿,到時林顯再讓妹妹吹吹枕頭風,將重建之事先壓下,待賺了錢再將紅夢樓給買回來,這關便算是過了。
然而林顯蠢就蠢在他為了將紅夢樓燒個干凈,竟用了桐油,桐油一淋,火勢之猛,竟讓里頭的戲班子來不及逃生,生生燒死了十多條人命。
平白無故被燒了樓,且官府還不管,那才剛從林顯手中贏來紅夢樓的東家也只能自認倒楣,花筆錢重新修繕,誰知生意大不如前,于是便將之轉讓。
前東家這一轉,讓林顯又動了心思。
倘若紅夢樓的生意一直不好,那他豈不是很快便能買回來了?于是便有了那所謂一連串的鬧鬼事件。
莊浩卿沒想到這么輕易便揪出了兇手,吃驚過后便是大喜過望,動作極快的向楚離歌要了人,三兩下便將那狐假虎威的林顯給辦了。
云初夏所說的前兩項都辦妥了,那么就只剩最后一項了。
縱使莊浩卿一向自詡是天縱英才,一時半刻也想不出該怎么洗白,畢竟林顯那事牽扯到欽王,又扯上鬼神之說,百姓是很迷信的,三言兩語可打不散他們的疑慮,于是對云初夏佩服至極的他又前去向她請教。
早先已拿了五十兩銀子的云初夏見莊浩卿又送來五十兩銀,當下喜上眉梢,那張易了容的小黑臉頓時明媚耀人。
她心情極好的道:“世人怕鬼神,自然也敬鬼神,辦場法事便成!
莊浩卿傻了,這話說得簡單,誰能不知?接手紅夢樓之人前前后后辦了不知幾場法事了,還不是無果?
云初夏聞言不由得嘆氣,凝視他的眼神明明白白寫著——以前不是還挺聰明的,怎么幾日不見腦子竟不好使了?
莊浩卿頓感受辱,正要辯個幾句,便聽她娓娓道來。
法事有大有小,高僧也有得道或是混口飯吃的差異,既要洗白,自然不可再關起門來辦法事,而是要鬧得人盡皆知,且該來的僧人不僅得圓滑,還得有些名望。
有了這些,基本上事情便算成功一半了,剩下的便是過程。
紅夢樓既是戲樓,怎么可能連演戲都不會?
看著黑臉小姑娘眼中赤裸裸的鄙視,莊浩卿總算開竅,立馬讓人辦了場前所未有的盛大法會,還演了一場冤魂附身,講述一樁凄美動人的故事,最后魂歸西天,開開心心投胎去的戲碼。
當時可是騙得在場眾人流下一缸又一缸的熱淚呢!
沒了搞鬼之人,也沒了鬧鬼之事,紅夢樓再次紅火起來,莊浩卿可樂了,只差沒與云初夏稱兄道妹。
而有了莊浩卿的關照,云初夏在戲樓里可說是混得如魚得水,雖說仍是個小女工,但只要有好吃好用之物,莊浩卿都會給她送來一份,當真將她當妹子一般疼愛。
云初夏這人一向有恩報恩、有仇報仇,莊浩卿對她好,她自然是投桃報李,于是便將后世電視戲劇那套場景說予他聽。
莊浩卿不愧是商業奇才,才聽她描述了大概,便立馬讓人改建出一套小型拍攝現場,還用了大大小小的水缸,不僅讓人有著身歷其境之感,兼顧聲道環繞,讓云初夏簡直嘆為觀止。
所以說真不能小看古人的智慧。
楚離歌聽著好友像說書先生一般,語調時而高亢時而低沉的說完整件事后,再看向云初夏的目光仍然宛如幽潭,可若是細瞧,便能發覺他眼中那一閃而逝的亮光。
“阿初姑娘當真聰慧,此事能完美解決,姑娘功勞甚大。”
望著他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云初夏被瞧得頭皮一陣麻,只能干笑道:“好說好說,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應該的、應該的!
“阿初你就別謙遜了!”莊浩卿哈哈大笑,絲毫沒察覺到兩人之間的暗涌,本想再說上幾句,外頭卻傳來好戲開鑼的聲音。
紅夢樓才剛開張不久,他可不想再出差池,于是道:“我先去看看,阿初,替我好生招待貴客。”
楚離歌為幕后東家之事乃是秘密,他今日來此,是以莊浩卿好友的身分上門聽戲,自是貴客。
招……待?云初夏額角一抽,此時此刻恨不得奪門而出。
待莊浩卿前腳一走,她便強撐著笑,輕聲道:“戲再一會兒便開始了,小女子就不打擾楚公子看戲了!闭f著便要退出去。
“阿初曾說過自己是個孤兒?”
正欲離去的纖瘦背影一僵。
阿初?這會兒竟是連姑娘二字都給省略了,讓她想回頭對他喊上一句,他倆其實并不熟!
她很想當作沒聽見,然而莊浩卿讓她好生招待的話語言猶在耳,加之這么逃了似乎有損她云大姑娘的風范,于是她硬著頭皮轉了回來。
“楚公子說的是,阿初確實是名孤兒!彼龜肯卵劢蓿瑘A圓的大眼眨了眨,頓時水光滿布,嗓音略略沙啞。
雖說那汝然欲泣的模樣配上她此時不僅黑,還滿是雀斑的小臉,實在有礙觀瞻,可禁不住她演技好,此時垂著頭雙眸帶淚,楚楚可憐的模樣配上渾身悲愴的氣息,彷佛正為自己身為孤兒的身世感到難過。
若是尋常人見了,只怕早已上當,不是閉嘴不談便是好生安慰,可惜她遇見的人是楚離歌。
他有些好笑的看著眼前極力想淡化自身存在感的姑娘,薄唇又掀,“猶記你我初見時,阿初并不怎么感懷身世!
他可沒忘記那時的“云小公子”在說自己是孤兒時,那一臉瀟脫的模樣。
正打算落下的淚珠頓時縮了回去,她翻了翻白眼,索性攤牌,“楚公子究竟想說什么?”
明人不說暗話,既知眼前的楚離歌不吃這套,她也懶得裝了。
楚離歌見她放棄得如此之快,唇畔笑意更濃,“我只是好奇,一個連飯都吃不飽的窮苦姑娘,如何會有這些精辟的分析與見解!
他是謹慎之人,就算相信云初夏所言,他仍是派人將她的身世調查得一清二楚。結果果真如她所說,那日她確實是剛好路過,除此之外,她的身世也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那年世道亂,盜匪橫行,云初夏自出生便沒了父母,被遺棄在路邊,被一對同樣因劫匪襲擊而死了兒女的夫婦給收養,那對夫婦除了她之外還收養了一對兄妹,一行人就住在城西一間破舊的小酒館中,生活十分困頓。
若是在今日之前,楚離歌或許不會多想,然而現在嘛……
一個孤女能這樣的聰慧?
看著眼前這不知是她真面目還是易了容的云初夏,她那平凡得不能再平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身世,卻反像是團迷霧,讓人愈看愈不清。
偏偏這樣的云初夏,比起那些名門貴女還要讓他感興趣,就像是朵罌粟,明知有毒,卻忍不住想要靠近。
云初夏并不知他心中所想,若是知道,肯定拔腳就跑。
她聽見這話時,忍不住暗暗咬牙,她就知道這男人不好糊弄呀!這就是為何云初夏在看見楚離歌時,下意識想躲的緣故。
眼前的男人太過敏銳,且好死不死兩回見面都讓他見著自己不同的風貌,若是再多見幾次,恐怕他連她的老底都能掀了。
雖說她不支持復國,可以這身子的身世,只要一被舉報,那肯定是沒命見到明日的太陽……
思及此,她心中警惕,一雙圓眸再次眨了眨,試圖裝傻,“就不能是我天生聰慧?”
楚離歌似乎早料到她不會說真話,而是再問:“你似乎很是防備我,為何?”
他自認這身皮相很是吸引人,先不提那些想盡辦法要嫁入離王府的姑娘,就說他隨便在路上一晃,都能收到民風開放的西楚姑娘扔來的手帕、花箋之類的物品,且每回都有足足一箱。
可眼前的云初夏不僅不被迷惑,甚至很是防備,這讓他更加好奇了。
為何?云初夏額角又是一抽,她總不能說這是老鼠遇上貓、官兵遇強盜,本能所致?雖說她至今仍不知道眼前的男子究竟是什么人,可光是見他那身氣度與穿著便知定不是尋常人。當然,若是她想查也不是查不到,可是她不想查,因她有股直覺,若是挑破了他的身分,兩人之間的糾葛恐怕會比現在還要深。
她一向對麻煩避之唯恐不及,故對于楚離歌,她不僅僅是防備,甚至恨不得躲得遠遠的,最好再不相見。
但,這話仍是說不得。
她正準備再次裝傻,突然感覺到一股不尋常的氣息,讓她本能地變了臉色。
不只云初夏,就是楚離歌也感到了不對勁,多年累積來的敏銳直覺,讓他察覺到空氣中有股令他十分熟悉的窒礙感。
他神色不動,若是細看才能發覺本是帶著笑的唇角收了一分,那雙深色眼瞳的深處閃過一抹冷芒。
他朝低垂首不知在想些什么的云初夏道:“我也不過是隨口一問,阿初既不愿說,便出去吧。”
說罷便專心的看著戲臺上的小生、小旦唱戲,彷佛對一切毫無所覺。
然而云初夏卻察覺出他的異樣。
說來也奇怪,兩人總共不過才見過兩次面,他卻總能認出她。而她不僅能看穿他那與溫和外表不相符的危險,就是現在,她也莫名察覺男人特意趕她出去的意圖。
她知道他也感到不對勁了,只是這手無縛雞之力的男人究竟有什么底氣獨自面對刺客?
“東家讓阿初好生招待公子!彼鹨浑p過分晶亮的眼眸看著他。
楚離歌俊眉微捋,“那就去門外候著吧,若是有事,我會喚你!
云初夏現在肯定這男人是怕又牽連她,莫名地,心頭淌過一絲暖意,可她為何要照做?
她笑了笑,道:“也好,公子既不愿阿初留下,阿初出去便是;蛟S公子是習慣自家之人服侍,阿初這就替你喚人去!
這句一出,空氣中的流動瞬變。
“你……”楚離歌一怔,只來得及說出這話,身子便讓一股力道給拖起。
“躲好!”云初夏臉上笑容早已不見,從小腿抽出一把薄如蟬翼,泛著冷然幽光的匕首,朝著來人便是一揮。
戲臺子上,花旦的嗓音悠長悲泣,看官們紛紛叫好,絲毫無人發覺方才發生一陣無聲無息的打斗。
朱陸看著躺在楚離歌腳下的黑衣人,立馬跪下,“屬下該死!”
他人就在外頭,卻對里頭的動靜絲毫不知,若是王爺有了差錯……
冷汗落下,他連想都不敢想。
“這不怪你,下去吧!背x歌沒多加責備,是他讓朱陸在外頭候著,再說,這么多年來,他的身旁不可能無時無刻都有人,讓他沒料到的是,這一回的刺殺似乎來得又更快了些……
究竟是什么原因讓那人如此心急?
楚離歌擰眉思索,直到朱陸將地上的黑衣人拖出,他才抬起眸子,看著眼前發絲有些凌亂的姑娘。
楚離歌的眸子有些幽深,靜靜的凝著她,沉聲問:“阿初為何不出去?”
云初夏也靜靜的回看他,“楚公子又為何讓阿初出去?”
一個不愿牽連他人,一個則自愿被牽連,有何好問?
楚離歌看著眼前貌不驚人,一雙眼眸卻璀璨如星辰的女子,突地揚起一抹笑,“你又救了我一回!
云初夏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是啊,她怎么又手賤救了他一回?究竟是誰上一刻才暗下決心再不與他牽扯?此時的云大姑娘內心淚流滿面,十分的郁悶。
楚離歌見她悶悶不樂,嘆了口氣說:“阿初下回還是聽話吧!
事實上他并非她所想的那般無用,非要她相救。
他十歲便云游大陸,雖不懂武,卻學了不少保命技,有一年到了滿是沼地瘴氣的大理,結識了一名脾氣古怪的老人,那老人無子無女、孑然一生,卻擁有一身高超的毒技,只要稍稍不順眼,毒粉一撒,對方不是被毒啞就是被藥盲,更可怕的是還能化人血骨。
這么一個老人在當地是誰都不敢惹的存在,畢竟誰也摸不清他的脾氣,有時只是多說一句話、多瞧他一眼便會犯著他,他使毒就如同吃飯睡覺那般輕松自在。
初到大理的楚離歌不知他的來歷,一老一少在酒樓相遇,卻不知怎地相談甚歡,楚離歌與他述說西大陸各處風情,閩南大海遼廣、浩翰無邊;天山悄崖絕壁、峰巒雄偉;南邊則山明水秀、景色如煙……
老人這一生從未離開過家鄉,縱使年少時曾有過滿腔情懷,卻被這試毒試得殘破不堪的身子所拖累,終生不得離開這滿是毒草,卻是他救命之藥的故土,在聽聞如此風情,對眼前的小小少年更加喜愛,更何況他那酷似故人的臉龐……
楚離歌在大理待了一年,這一年來,兩個忘年之交幾乎同吃同睡,老人更是將一身絕藝教予他。
楚離歌本就聰穎,學任何事都快,加上老人傾囊相授,只一年便將老人的本事學了九成,剩下的一成乃是將自身煉成毒人,這點他可不愿。
他雖沒有習武的天分,可聽力自幼便異于常人,且五感敏銳,這才會至今大難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