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旭婕在自己住所附近的公園哭了好久,這才到公園的廁所洗把臉,讓臉上那哭過的痕跡盡量淡化,然后才緩緩走路回家。
她的手機里面有無數通來自母親的未接來電。一開始她是沒聽到,后來她是不敢接,怕自己哽咽的聲音讓母親擔憂。這一年來,她真的讓母親吃了不少苦,眼下她真的不愿意再讓母親承受她的苦楚了。
今天從訂婚宴的會場跑走,她一定很擔心吧?
她打開自己小套房的門,心里還在擔憂著,不知道母親會怎樣反應。這幾天為了她要訂婚的緣故,她母親才從臺中上臺北來。
“旭婕,你終于回來了,我真是擔心你!惫唬赣H劈頭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媽,對不起,我……”裘旭婕不知道該怎么解釋自己荒唐的行為。
“我知道,勝堂說你看到費毅擎了,對吧?你追到他了嗎?他真的沒死?”廖美心擔憂地看著自己的女兒。丈夫已經過世多年,她也只有這么一個女兒,這一年來,看到自己的孩子吃了多少苦,她怎能不擔憂?
“我沒見到他,但我會想辦法找到他的。他……應該真的沒死,媽……”累了一整天的她終于笑了!八娴臎]死,太好了,不是嗎?”
“對,太好了。”廖美心扶著她坐下來,倒了杯水給女兒!爸皇沁@樣實在太對不起勝堂了,你差點就跟他結婚了,雖然說我本來也沒想過你會跟勝堂在一起,但是起碼都已經要訂婚了,發生這種事情……”
武勝堂其實是裘旭婕的園中學長,當時她跟幾個同學、學長都很不錯,但后來還有聯絡的,居然只剩他了。因為認識多年,他也去過幾次旭婕家里,所以廖美心見過他幾次,對他并不是全然陌生。
后來武家舉家遷居到臺北,他就少去她的家了。廖美心知道女兒在臺北工作,還跟武勝堂有聯絡,但是從沒想到他們兩個會想要結婚。她很清楚女兒才因為一個男人的死訊痛不欲生,會這么快決定訂婚,她也很訝異。但是當時女兒要她別多問,只說她跟勝堂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她就沒多問了,沒想到事情會演變成今天的局面。
那個費毅擎,怎么不早一點出現呢?就算早個一天也好,至少不必搞得武家雞飛狗跳。
“媽,是小武哥答應我去的。”裘旭婕看著母親憂慮的臉,還是決定說實話了!捌鋵崱視饝喕,是為了幫小武哥。”
“幫勝堂?怎么幫?”廖美心詫異地問。
“小武哥他有喜歡的人,但是……他家人不可能接受,所以他要我幫他擋一擋,換點時間……”裘旭婕吞吞吐吐地說了。
“擋一擋?那……他不愛你,你也……不愛他?”廖美心瞪大眼睛。
裘旭婕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你們兩個真是胡鬧!再怎么樣也不能這樣瞎搞呀!就算家人不能接受,好好溝通,總有一天會接受的嘛!”
“這個……是很困難的那種,所以你別擔心了!濒眯矜几杏X頭有點痛,當初她原本并不想讓母親知道訂婚的事情,但又怕她自己從報紙看到消息。畢竟她雖然不是什么大紅特紅的模特兒,但是勝堂家可是非常有名的大安集團,要不被報導,實在很困難。
看著女兒似有難言之隱,廖美心也不多問!凹热蝗绱耍銈兙秃煤锰幚。還有,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辦?我真擔心,你好不容易振作起來……”
“媽,我沒事。我保證以后會好好照顧我自己,常常打電話跟你報平安。你決定照計劃,明天回臺中嗎?”旭婕問。
“如果你已經沒有需要我幫忙的,我就回去了。除非你需要我去跟武家談?”廖美心不大放心,總覺得家大業大的武家應該會很抓狂,真擔心自己的女兒會面對難堪的場面。
“媽,那個勝堂會處理。”旭婕跟母親保證著。
“好吧,那我明天回臺中。你有空的話……算了,有時間再給我打電話吧!”她知道女兒要處理感情的事情,接下來的日子恐怕不會太有空。
“媽,謝謝你!毙矜既Ρё∽约旱哪赣H,感激她的體貼。
“真不知道你為什么對那姓費的那樣死心眼。”有段時間,廖美心真的很擔心,怕女兒也要跟著走了。
“媽,這都是還傳到你的。爸死了這么多年了,你不也是不肯讓任何人的影子進到你的眼里?”
“我跟你爸不同,起碼我們是夫妻!
“無論有沒有那張證書,心里的思念是一樣的,不是嗎?”旭婕淡淡地說。
廖美心聽了心有所感,拍了拍女兒的手。“對,沒錯,是一樣的!
或許正是因為這樣,當女兒為了一個男人吃盡了苦頭時,她才會這樣默默地陪伴著她。因為她很明白,旁人的勸告對心底那折磨人的思念是沒有幫助的。
只是希望這一次,旭婕的愛情能夠順利一點。
。
裘旭婕幾乎一整晚沒睡,睡睡醒醒的,老是在半夢半醒問浮沉,最后索性起了個早,幫母親準備了早餐。
用完早餐后,她母親雖然眼底還有著不放心,但還是搭上早班車回臺中去了。送走了母親,裘旭婕回到住所,拿出旅行袋,開始裝起簡單的行李。然后她提著行李,搭車來到費毅擎以前的住所。
她手上有那房子的鑰匙,是以前費毅擎給她的。但是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會回來住這邊,還是房子已經賣掉了呢?
站在他的公寓門口,她不禁回想起上次到這房子時的情景。大約是一年前了,她等了好幾個月都沒有費毅擎的消息,不知道為什么他這趟去了那么久。她下班后繞過來,雖然知道他不在,也想在他的屋子里面晃晃,感受一下她記憶里的余溫。只是沒想到,迎接她的卻是冰冷殘酷的打擊。
她在屋子里遇到他的弟弟,那是她第一次見到他。但是長相有幾分神似的他,讓她知道他確實是費毅擎的弟弟。他弟弟說,他是來幫費毅擎整理屋子的,因為他在國外出了意外,死了,而他母親根本無法來整理,所以他代替母親來了。
裘旭婕臉色慘白,嘴角還含著恍惚的笑,傻傻地問他,是不是開她玩笑的。他弟弟眼中的同情讓她崩潰,她猛搖頭,嘴里喃喃喊著“不”。她看得出來他弟弟很驚慌,好像怕她真的發了瘋。
她一間再問,想把情況問清楚。但是費家的人也不清楚事發經過,只說是在參與醫療活動時遇上暴動,所以被殺了。尸體因為情況混亂,醫療團隊迅速撤離,一直都還沒找到。
那次之后,她很后悔沒留下他弟弟的聯絡方式。她時常跑到那公寓,按著門鈴,希望費毅擎能打開門來見她。但是沒有,每一次都沒人應門。雖然她手里有鑰匙,但這一年來她真的不敢使用,一來怕打開后發現是別人住在里面,二來更怕打開后空蕩蕩的感覺會讓她被絕望淹沒。
而今,她再度站在這里,必須得深吸好幾口氣,才有勇氣按門鈴。
鈴……
門鈴的聲音響了一陣,她聽到屋子里有走動的聲音,然后是一陣的沉默,她感覺門后似乎有人正透過魚眼看她。
她呼吸急促,拍了拍門板!耙闱妫∈俏,我是旭婕。你幫我開門,我知道你在里面,我知道你還活著,讓我見你、讓我見你……”
即使隔著門板,她也感覺得到那頭的強烈張力,她的眼眶中含著折磨與殷切的期盼,無論如何,她今天都要見他一面。
她等著,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然后她又聽到了,門那頭離去的腳步聲,看來是不打算開門了。
裘旭婕慌了,想也不想就抽出鑰匙,逕自打開門。
“毅擎!”
果然是他。他背對著她站著,身上是件米色襯衫加休閑長褲,頭發比之前還要長,已經蓋過衣領了。挺拔的身材消瘦了不少,但還是認得出來是他。
費毅擎緩緩回頭,望著她的眼神像是在看陌生人!盀槭裁搓J進別人家?”
他說話的語氣如此冷淡,如此遙遠,讓她的心里一縮,只能無助地望著他。
“你……真的沒死!彼孀∽,哭了,然后她把手里的旅行袋朝他扔過去。“你居然讓傅先生告訴我你死了!還是你弟弟也是你安排的?!”累積了一整年的壓力跟痛苦,在此刻爆發了出來。
他撥開她扔過來的旅行袋,隨即上前一把抓握住她的手!坝惺裁床顒e嗎?我死了或是還活著,對你有什么差別嗎?”
他眼里的憤恨是那么明顯,在那眸光底下的痛楚讓她忘卻了哭泣,忘卻了自己的痛,僅能愣愣地望著他。
“你怎么可以這么說?怎么可以?你知不知道我受的折磨?你為什么要騙我?為什么?”她哭著,即使被他抓握住手臂,也想伸手打他。
這個激動的女人不是他認識的裘旭婕。他認識的她一直都是溫溫純純,非常柔順的女人。但是眼前的這個,哭得這樣心碎,哭得這樣傷心與憤怒,讓他一時間忘記了自己內心那巨大的痛楚,竟想伸手擁抱她、安慰她。
“我家人沒有騙你,他們也是最近才知道我沒死。我一直在國外,到最近才回來的!彼_口解釋,隨即停了下來,好像開始后悔自己的舉動。
“你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告訴我,我必須知道!比俣鄠日子的折磨,換一個解釋,不為過吧?
“我跟著醫療團隊出訪,結果發生了一些事,有人想要我死,在混亂中對我開槍。由于當地經常有暴動,當時也是遇到地方軍人的暴動,所以其它人急忙撤退,連他們都不知道我沒死!彼唵蔚拿枋鲋。
裘旭婕知道他很多事情沒有說詳細,但至少他說了,至少這是個開端。總有機會讓他慢慢把這噩夢般的過程傾訴出來,現在她不想逼他,她看得出來他眼底還有著疲憊與痛苦的痕跡,顯然這一年他并不好過。她的怒氣慢慢平息,抹了抹臉上的淚痕,倒開始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那你身體……還好嗎?”她問著,目光搜索著他全身。他看起來比以前瘦多了,但是外觀看不出任何異樣。
“該好的都好了,死不了!彼涞恍Α!艾F在你得到答案了,可以離開我家了吧?”他的言語回復那種帶著距離感的冷淡。
對于他那快速轉變的態度,她很不能適應。
“以前你說過希望我跟你住,當時我沒答應你,可是我后悔了。我曾經想過,只要你能活著回來,我就一定要待在你身邊,再也不離開!彼钠鹩職庹f。
這一年來,她先是不敢相信他的死訊,接著是無助地聯絡不上他的親人,慢慢的她開始懷疑,究竟她那么堅持他沒死,是不是真的是逃避的行為。但無論如何,她心里的思念那般的巨大,那般的強烈,無論接不接受他的死,她都無法不痛苦。在相信與不相信問,她不斷地擺蕩,最后她都開始懷疑自己快要瘋了。
若不是她的母親,她可能還沉溺在痛苦中不思振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