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一個大霹靂!原來那個很兇的哥哥真的是她的“夫君”,最悲慘的是,這位“夫君”好像很小氣,東西都不分她吃……她可以換一個嗎?
“夫君就是我們要從一而終,無論生老病死都要不離不棄的人。”
什么是從一而終?有沒有從二和從三?小丫頭很是困擾。
“夫君就是……”嘿嘿嘿,元啟天笑得很邪惡,卑鄙無恥下流地道:“你要天天跟他一起睡的男人,如果你不跟他睡,我就不給你飯吃!
喝!小丫頭倒抽一口氣,心頭頓升驚滔駭浪。于是當(dāng)天夜里,她便抱著她的小枕頭,偷偷摸到元胤昀房里。
門一開,根本無法入睡的元胤昀就發(fā)現(xiàn)了,他來不及出聲阻止,只聽得一聲碰撞——“哎喲!”
聽起來是個小胖子跌撲在地板上的聲響和驚叫,元胤昀本想起身察看,卻按捺著,心里的焦慮更深。他該閉口叫烏鴉來把她丟出去嗎?
好暗!小丫頭摸摸跌疼的膝蓋和鼻子,傷腦筋地看著烏漆抹黑的四周,這房里怎么一盞燈也沒有呢?不過她當(dāng)然不能偷溜回房把桌上的燈拿過來,兇巴巴的夫君哥哥要是發(fā)現(xiàn)了,一定又會罵她一頓。
唉,她好辛苦哦!小不點想了想,最后靈機(jī)一動,干脆趴在地上蠕動著,朝印象中床鋪的位置前進(jìn)。
窸窸窣窣的聲響傳來,元胤昀一陣好奇,暫且拋下了顧慮,掀開床邊帷縵一探究竟,雙眼早就適應(yīng)黑暗的他立刻就看見在地板上扭動的小丫頭。
她難道以為這樣就不會撞到東西了嗎?真是蠢蛋!
他心里才罵著,又聽到“叩”地一聲,小家伙直直往桌腳滑去,頭頂直接撞在桌腳的棱邊上,“哎喲!”
不過這回撞得小些,因為她每滑動一寸都特別的小心謹(jǐn)慎。
看她這么努力幫他擦地板,元胤昀真的有股想笑的沖動,卻還是默不作聲地看著小家伙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朝他的床鋪接近。
或者他干脆直接露出真面目嚇唬她?這是個好主意,可元胤昀卻沒辦法說服自己毫不在意地立刻執(zhí)行。
如果他沒有受傷那該多好?他想他會很開心有個小妹妹陪伴。
放下帷縵,元胤昀又打算縮回自憐自艾的洞穴里,而這時費盡千辛萬苦、終于成功達(dá)陣的小丫頭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擺。
她抓到啥了?小不點氣喘呀呀地扶著床畔爬起身,個頭小小的她已經(jīng)鉆進(jìn)帷縵之內(nèi),抬起頭,赫然驚見黑暗中一雙眼焰焰如光地看著她。
糟了!她吵醒兇巴巴的夫君哥哥了。
阿爹曾說過“讓你一寸,得你一尺”,雖然她一向是鴨子聽雷,不過奶娘總是夸她越大越聰明,所以她現(xiàn)在懂了,這句話的意思大概就是禮讓人家一寸……一寸……什么?她忘了問阿爹,但下一句應(yīng)該是人家會送你一把尺,不過她不想要尺,只想要吃的。
總之,要禮讓,要有禮貌!明冬青站起來,先行個禮,怎知頭接著“叩”地一聲往床板上撞,害得元胤昀差點噴笑出聲。
好痛!小丫頭雙手折住額頭,眼眶含淚,毫不氣餒地仰起頭,正經(jīng)八百地道:“敬愛的夫君大人,我可以跟您一起睡嗎?”
元胤昀嘴角早已勾起,卻刻意斂住笑意,板起臉孔,“不行,你滾回你房間去!”
“我不會打呼,也不會踢被子,拜托你!”她雙手交握,像搖尾乞憐的小狗,雖然明明眼前黑抹抹地看不清楚,卻還是努力把眼睛睜大,過去在家里她每次討糖吃時都來這招,很受用!
元胤昀真的動搖了。他是獨生子,元府沒有其他傭人有小孩,就算有也不可能跟他玩在一塊見,他從不知小女娃是這么可愛又好玩的東西,雖然他好幾次都想送她一顆爆栗子,不過總覺自己一拳揍過去,小丫頭嬌滴滴的,可能挨不住,于是只得忍下。
“我不想跟別人睡,而且我長得很可怕,你會嚇得睡不著。”說到最后,他聲音甚至掩飾不住濃濃的苦澀。
“為什么很可怕?”小丫頭傾身向前,最后甚至爬上床,想看清這位兇巴巴的夫君哥哥到底生得多可怕。
“誰準(zhǔn)你上來的?下去!”元胤昀幾乎是驚恐地吼道。
好兇!小丫頭嘟著嘴,縮回床下,不過顯然沒有任何打退堂鼓的打算。
“還不快滾?”
“我不吵你。”她的模樣看起來好委屈,讓他更愧疚了。
“誰叫你來我房間的?”難道她一個人怕黑?
“怪大叔!
如果是父親指使的,那八成還兼威迫利誘,而且絕對和吃有關(guān)。想到這兒,他不禁為自己的父親感到汗顏,竟然這么欺負(fù)一個小娃娃。
“你去把棉被抱過來,睡床下!
“哦!”小丫頭說著就要離開。
“等等!算了!痹逢腊汛采弦粭l小毯子丟給她,“明天再讓阿福幫你搬,先將就著睡吧!”她小不點一個,恐怕不是她搬棉被,而是棉被先壓扁她。
“謝謝夫君哥哥!彼Я,雖然有些落寞——因為地板很硬!但至少終于可以睡覺了。
元胤昀覺得自己太狠心,讓個小丫頭片子睡冰冷的地板,自己堂堂男子漢卻睡溫暖舒適的大床,良心怎么過得去?于是他整晚輾轉(zhuǎn)難眠,了無睡意,本來都要受不了良心譴責(zé),想把小丫頭叫上床來,偏偏這時床邊卻開始傳來一陣規(guī)率的呼嚕聲……。
“……”元胤昀瞪著床頂。好極了,他在這邊自責(zé)到無法入睡,小鬼頭卻自個兒會周公去了!還說不會打呼、不會吵他,那現(xiàn)在這是怎地?
元胤昀實在好氣又好笑,結(jié)果整晚就被呼嚕聲吵得難以成眠,天快亮?xí)r才終于朦朦朧朧地睡去。
臉上有點疼,又有點癢。
“走開……”睡夢中的元胤昀無奈地躲避臉上的騷擾。
“呼呼……”
誰噴口水在他臉上?睡不好又睡不足,少爺脾氣發(fā)作的元胤昀惱了。但隱約又感覺好像哪兒不對,猛地睜開眼……
明冬青粉嫩的小圓臉近在咫尺,他發(fā)現(xiàn)朝他臉上噴來的口水應(yīng)該是來自她那嘟起的小嘴。
天亮了,日光穿過紙窗遍灑一室,讓他的丑陋與傷痕無所遁形。
“你干什么?”元胤昀鐵青著臉猛地推開明冬青,小丫頭掉不及防地往后跌滾下床去,咚地一聲,想必跌得不輕,元胤昀卻無暇顧及其他。
被看見了!被看見了!元胤昀心慌意亂,臉色慘白,心猛烈地往胸骨撞擊,撞得他隱隱生疼。
他痛恨白晝,所有在夜晚才能得到安息的自卑與憤憊總是被天光喚醒,所有勉強算得上是愉快的心境轉(zhuǎn)變,在天亮后都會扭曲成自己對自己的嘲諷。
他不應(yīng)該心軟的,讓這小丫頭有機(jī)會嘲笑他、恐懼他,然后她將會打死不再接近麒麟閣一步。
明冬青皺著小臉,抱著差點裂成好幾片的小屁股,可憐兮兮地挨到床邊。
“我在幫你吹吹。”她受傷時奶娘都幫她吹吹。
元胤昀的臉僵住。如果她是成年人,或許他該嘲諷她假惺惺,再對她虛偽的同情大加嘲諷一番?墒撬麘岩蛇@丫頭知道什么叫同情、什么叫虛偽。
“你不怕嗎?”他悶,聲音竟然有些顫抖。那日他換藥,一個新來的小牌女嚇得驚叫出聲,他知道自己的模樣很可怕,房里從此不擺鏡子。
她怎么可能不怕?他自嘲又心酸地想。
人的美丑觀念從何而來?黃口小兒從何處理解美與丑?
美大抵不脫賞心悅目,丑則不脫與眾不同、畸形古怪,或者人生中那些不愉快的經(jīng)驗。三歲奶娃哭鬧不休時,家人可能嚇唬他,鬼會冒出來把他吃掉,于是孩子便自小認(rèn)定面貌畸形與眾不同者是為鬼,而且是會吃人害人的鬼。
而明冬青打出娘胎起接觸的人不多,兩個最親的人自然影響她最深。父親身為太守,最忌為官者不體會民間疾苦,明家姊妹難得出門,若看見傷殘者、路邊乞丐而露出鄙夷驚恐神色,定要挨罰挨罵,而奶娘在圍城饑荒前茹素,篤信佛法,更常說世間萬物沒有美丑之別。鬼可怕嗎?恐怕沒有人可怕。
明冬青知道那是燒燙傷,她趴在床邊,眼露哀愁,“我跟姊姊撿到來福時它也是這樣……”
不知是那個喪心病狂的惡棍,連一只小狗都不放過,明夏艷和明冬青撿到來福時它已奄奄一息,小丫頭雖然幫不上忙,但仍然和姊姊輪流照顧來福,后來康復(fù)的來福成了她們姊妹倆第一只寵物,雖然因為燙傷的地方長不出毛來,丑得緊,但兩個丫頭求了好久才讓明相梧答應(yīng)在府里養(yǎng)它。
難得看她眼露憂愁,他竟然無法不在意,“那來福呢?”話出口,才發(fā)覺自己不該問的。
小丫頭原本面無表情,最后還是忍不住,垂下頭,囁嚅著:“吃掉了……”眼淚滴答直落。
元胤昀胸口一緊。是啊,圍城饑荒九月,哪有閑糧喂狗?人都活不成了,恐怕最后再不得已也得宰來裹腹。
“不要哭。”他不懂得安慰人,何況他一直認(rèn)定自己才是最悲慘的,怎么現(xiàn)在得輪到他安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