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雷聲轟鳴,既而大雨淅瀝。
屋內氣氛異常凝重,水落淺和宮云深比鄰而坐,椅間的小縫隙在這一刻卻成了銀河,拉開彼此的距離。
沉默,持續的沉默。
嘩啦啦的雨聲是此刻唯一的聲響。
宮云深雙眉糾結、表情冷峻,心中卻是激流澎湃,情與法在他腦海中碰撞激蕩,無法平衡,讓他遲遲不能開口回答她的問題。
水落淺望著他好一會兒,將他的沉重和掙扎都看在眼里。她這樣讓他選擇,也算是強人所難吧?
她忽然笑開,自嘲道:“我雖說過,你可以慢慢收集足夠的證據來指控我爹,但真正到了這一刻,我才發現我錯了,我沒有自己想象的那樣灑脫。”
“為什么?”他的聲音很壓抑,心里千頭萬緒都涌了出來,她當初說這些話的時候,他還訓她輕佻呢!
“還能為什么呢?我和我爹一直相依為命,我怎么舍得讓他身陷囹圄?”她失落地低下頭,眼中帶著淡淡的感傷,“云深,你會怎么做?”她重復著之前的問題。
宮云深頭疼地按著額頭,閉了閉眼,“落淺,不要問我。”
他還沒想到兩全其美的辦法。
若他徇私枉法,長久以來所堅持的原則將被打破,一想到因青陽郡戰亂而受難的百姓,良心會更加不安,他無法原諒自己。
若他執意秉公處理,水落淺會傷心失望,那么他和她之間的感情也會煙消云敞。
他們十多年的牽絆好不容易有了結果,他無法放棄,更無法承受這樣的代價。
“云深,你愛我嗎?”水落淺突然握住他的手,情深意切地看著他,“如果你愛我的話,能不能連我的家人一起愛呢?”
她不是要逼他,只是想知道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
她知道這種做法自私又任性,可她就是這樣任性妄為的人,她學不會大義滅親,也不懂得委曲求全。
宮云深若愛她,就得給她百分之百的愛。
“落淺,你明知我的心意,為何還如此問我呢?”他伸手輕撫著她的臉,“你知道這是原則問題,我無法退讓,為何還要逼我選擇呢?”水丞慶的涉案證據確鑿,他無法視而不見,更沒辦法粉飾太平。
“為我妥協一次都不行嗎?”她緩緩地靠在他的懷里,聲音柔柔的,卻給他帶來無形的壓力,“我爹并不是作奸犯科、不可饒恕之人,若你在意短少的軍餉,我可以全數墊上,我只是不希望我爹身敗名裂,也不希望他因此落魄失勢,云深,你能體會我的感受嗎?爹是我唯一的親人,不管他做錯什么,我都會無條件維護他的!”
她的要求讓宮云深全身僵硬,看著她熱切的眼神,他想答應,可一貫的原則和與生俱來的正氣,卻不容許他在任何時候摧眉折腰。
“落淺,青陽郡之亂你也感受到了,在急需軍餉之時,有人卻從中漁利,陷千萬百姓于戰亂之中,這種人不該嚴懲嗎?缺少的軍餉,現在填補已無意義了!
對于犯法之人,他無法視若無睹。
“就算明知會傷我的心,你也會嚴懲我爹,對吧?”她從他的懷里退開,清艷的臉龐染上一層冰霜。
“落淺,這是我的職責!被噬鲜谒麣J差之命,他怎能妄自瀆職呢?
“云深,你太讓我傷心了!彼負u頭,接著凄然道:“是啊,你是清廉無私的宮大人,我只是你口中貪官的奸商女兒,就算我們感情再好又怎樣?我在你心里的分量連個小小的軍餉案都不如!”
這個認知讓水落淺非常失落。
“不要賭氣說這樣的話,好嗎?”他按住她的肩膀,有一瞬間,他覺得她離他越來越遠了。
“那我最后再問你一次,為了我,你會放過我爹嗎?”她直視著他,黑眸炯亮。
“我——”宮云深頓時無言以對。
她撥開了他的手,退開一步,有點悲哀地看著他,“你的答案讓我既難過又驕傲,原來我喜歡的宮云深是個這么偉大的人,他鐵面無私,清廉正直,是個為國為民的好官,是個人人都該歌頌的圣人。像我這種自私自利、護短無理的小人,怎么配得上你呢?但是作為一個情人,你真的很失敗,就算是騙我也好,為什么你就不能假意答應我呢?”
她在他心里所占的位置很小很小,她想要的絕對,宮云深沒辦法給她。
“落淺,你不要這樣諷刺我,好嗎?”他痛苦地搖頭,“事情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嚴重,你并不會因此失去你爹,他——”
“夠了!”她打斷他的話,“我知道你的堅持,你沒必要向我解釋!
她在乎的,他并不明白。
“落淺,你不要這樣無理取鬧好嗎?”他越來越頭疼了,為何她就不能體諒他呢?
“我無理取鬧?”她冷哼道,心頭一團火焰驟然燒起,她狠狠地扯下脖子上的墨玉墜子擲在他身上。
他反射性地接住了墜子,不明所以地看著她,心中的不祥預兆越來越強烈。
“落淺,你這是?”
“墜子還你,從今以后我們的糾纏到此為止,我這個無理取鬧的敗家女就先回臨岈,等著你來抄我家!”
水落淺負氣轉身往房門外走去,他大驚失色,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落淺,不要任性,這個時候你要去哪里?”
外面下著傾盆大雨,就算她要和他賭氣,也不能就這樣半夜冒著雨沖回臨岈吧?
“如果你擔心我出事就免了吧,托你的福,上次你通知我爹來接我的人早在青陽郡等我了,我不會再麻煩你送我回家的!”她冷冷地揚起嘴角,“云深,放手吧,別讓我對你更失望!”
她真的很生氣,后果也會很嚴重。
“落淺,你當真要如此嗎?”他握著墨玉墜子的手微微發抖。
“云深,你會放棄原則嗎?”她不抱希望地反問,他已經做出了選擇,那么她還待下去做什么呢?
他頹然地放開她的手,垮著肩膀,眼睜睜地看著她消失在雨幕中。
落淺,你如此輕易地將墜子還給我,可曾想過我的感受?
宮云深失魂落魄地看著手中的墨玉墜子,無力感席卷全身。
落淺,你說我傷你的心,你又何嘗不是在傷我的心呢?
。
水落淺走后,宮云深恍恍惚惚地想了很多,想起和她這一路經歷的風風雨雨,想起她的張揚和落寞,他沒辦法放開她,更無法接受這樣的結局,為此,他決意與她再好好溝通一次。
不料當他回到臨岈時,整個京城卻彌漫著水落淺和云夢澤的婚訊。
這個消息狠狠地給他當頭一棒,如青天霹靂一般,把措手不及的他打得暈頭轉向,忘記今夕是何夕了。
一個是他的同僚兼好友,一個是與他吵架賭氣的戀人,他們兩個怎么會突然要成親?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宮云深帶著滿肚子的疑問,直接上水府找人。
水丞慶本不想讓他與女兒相見,奈何她已經喚人來請他入內,只得沒好氣地擺手道:“見完人馬上走,不準逗留!”
真不知道女兒在想什么,怎么會看上宮小賊呢?他這個老爹只能乖乖地接受,完全沒有反對的權力。
宮云深根本不在乎水丞慶的態度,只想早點見到水落淺,弄清楚這樁“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