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拂曉也不抽手,柔順地由著他擺布。
天曉得,她骨子里根本沒幾分柔順的味兒,更別說在男人面前,就算有,也是裝出來的多些,然而此時此刻,她柔順得很甘愿,有許多耐人尋味的玩意兒橫在她與阿奇之間。
阿奇的手好大、好暖,掌心厚實,指節明顯。
阿奇的力氣該是強大的,擔心傷著她,那雙粗糙巨掌捧著她小手的方式太過小心翼翼,翻看她小手的動作未免也太笨拙,拙得讓她潤指不自禁動了動,指尖突生怪異的麻癢,竟想用力反握他。
好怪。今晚的她很怪。她遇上一個怪人。
她朱拂曉不會對任何男人主動。
她從來不需要,亦從未想過。
此時她卻在忍,不知道為何要忍,一時間也弄不明白忍些什么,就是深吸口氣,再緩緩吐出,靜靜重復著,把胸房亂鬧的無名物使勁按捺下來。
她一直瞅著他,直勾勾看著,阿奇皺緊眉峰,寬額真滲出豆大汗珠,她難以理解自個兒的心思,只覺有股暖流在肚腹里打漩渦,熱得她額面也要冒汗。
“你的手有我兩倍大呢,你大手一裹,把我的手全裹實了,倘若真被咬中,那也得先咬到你啊!”
一急就顧不得許多的阿奇終于抬起頭,見姑娘好笑地拿他直瞧,他方顎一收,丟開燙手山芋般,忙放掉被他抓得熱呼呼的秀荑。
朱拂曉柳眉輕挑,笑出聲,心想,多少男人奉上大把銀子,就為親近她、與她說上幾句,眼前這個卻不懂得多把握嗎?
“……沒、沒事就好!编洁炝寺,阿奇搔搔頭又抓抓大耳,突然發癢似的,忍不住還抓了抓頸側。
他轉身提起木桶,把清水倒進水槽內,邊道:“這幾匹白雪駒野性未馴,才逮住一個多月,現下又發著脾氣,見著什么就咬,妳別太靠近!
“阿奇,牠們真美!彼p聲贊嘆,著迷地發現白馬的皮毛竟流動銀光。“是你抓到牠們的嗎?”邊問著,她鳳眸瞥向勞動中的男人,見他動作頓了頓,這極短的一瞬,他淡斂雙目的神態讓她頸后微繃,這模糊感覺一閃即逝,快得教她不及多想,她再次瞧見阿奇發亮的牙。唉,他這楞頭青般的憨笑,實在讓人很想鬧鬧他!
“是主人家親手逮到的,在野原上追了三天三夜,最后才用系著繩套的長桿子把馬套住!卑⑵姘亚嗖菀粚訉邮炀毜財傔M木槽內,白馬低頭大快朵頤了,他大手越過橫欄撫著馬頸,順著一綹綹的銀亮長鬃,不好意思地道:“我就只是負責喂飽牠們,哪有套野馬的本事!
朱拂曉有些捉弄地笑道:“你把牠們照顧得很好,瞧,馬兒沒沖你發脾氣,你那只手挺安全的呢!”
“我的手沒妳的香氣,妳全身香噴噴,牠們肯定想咬的——”他不經意的語氣驀然頓住,猛地轉過頭看向她,神情大窘,兩眼瞪得好圓!斑馈沂钦f,牠們全是雄馬,帶把兒的,往后要用來配種,嗅到姑娘家的香味自然火上添油,然后……然后……”說不下去了,他像是脹紅了臉。
這會子,朱拂曉不僅是笑,還笑彎了柳腰,銀鈴般清脆的笑音在月夜里蕩漾開來。
阿奇窘得抓頭、搔耳又摳下巴,渾身遭螞蟻爬過似的。
“妳別誤會,我的意思是……妳、妳很香,馬兒嗅到妳的香味,就受不住,心肝怦怦跳……馬兒牠們……牠們……唉,我不知道自個兒究竟說些什么!”他無奈大嘆,顴骨顏色更濃,直想把自己掄去撞墻。
笑聲終于稍歇,朱拂曉水瞳閃亮亮,螓首略頷!鞍⑵,我曉得你的意思!
“不是的、不是的!我沒那意思,我其實——”
“阿奇,你瞧!”她突然揚高的語氣阻斷男人苦惱的辯駁。
阿奇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幽夜中,一個發亮的小光點從木槽里冉冉飛升,然后慢騰騰地蕩出馬廄。
“是一只流螢呢!你瞧見沒?”朱拂曉驚喜地屏住呼息。
前一刻的窘迫所引起的熱氣似乎還留在頰面上,阿奇怔怔地看著那只小火蟲,再怔怔地看著身旁女子純然欣喜的眉眸,目中的溫和湛了湛,把什么重新掩實了。
他低唔一聲,晃著腦袋,訥訥道:“該是藏在青草里一塊兒被我帶進來的,這時節,河邊草坡那兒有很多,入了夜,全在草叢間一閃一閃的!
“是嗎?那當真好……”她眸光仍隨著高低起伏的小亮點兒游走,很理所當然地接著道:“我明晚跟你一塊兒到河邊割夜草去。”
“嗄?!”傻大個兒瞠目結舌,愣在原地。
“就這么說定了。咦?阿奇,那兒還有兩只!”
我行我素慣了,朱拂曉也不睬他有何反應,見另一端又有流螢閃爍,她開心地跑近,想看得更清楚些。
后院馬廄這兒堆的東西太多,成捆的干草料、一篩篩的草藥,以及各式各樣的大小器具,此時夜已深,加上她兩眼只顧著盯住那些小光點,一個不留神,她也不知自個兒踩到什么,又或者絆著什么,足下一拐,整個人朝前撲倒。
她聽到一連串聲響——匆促的腳步聲、有東西砰地倒落、粗重的悶哼。
她沒發出驚呼,一跌倒,身子立即保護性地縮成一團,兩袖抱住自個兒腦袋瓜。
盡管摔得挺結實的,卻沒感到太明顯的疼痛,她靜吁口氣,悄悄掀睫,意識到身下攤著一層柔軟干草,多少抵掉跌倒的勁道,至于她身上……
一幕陰影完全覆住她,男人兩臂分別撐在她肩膀上方,雙膝跪伏,高大身軀懸宕在她上面,他沒有碰觸到她,僅有幾縷散亂的黑發蕩到她腮畔。
“阿奇……”她著迷于男人此時的眉目,深沈凝注,要看見她心底一般。
從沒誰這樣看過她,光是眼神交會,足能往她胸中興起無端的意念,覺得可以不交一句、沉默對望,而所有的迷惑皆耐人尋味。
腮畔忽地微癢濕暖,她下意識探手摸去,觸覺黏稠,鼻尖飄進有別于草青的腥味……是血!
有血沿著他的散發滴落,沾上她的臉了!
她瞥見近身處倒著一把鐵耙和一支握柄粗圓的三角鐵叉。
“你受傷了!”她連忙坐起,臉色凝重。
她一朝前挪動,阿奇隨即往后盤坐,他漫不經心地撩開散發,動動肩臂,似乎不太在意那些血究竟是從哪兒流出來。
“沒事!鄙铄淠抗庖晦D溫定,他沒絲毫責怪意味,兩道笑渦深捺!拔移ず袢獯,一點小傷不放在眼里的。倒是妳……妳太嬌貴,若是被鐵耙、鐵叉給劃傷,那可不成。再說,我身強體壯,不怕砸、不怕疼,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往我背上砸,我挺得住,砸再多都不怕!闭f到最后,竟有幾分想在姑娘家面前逞能的味道,他猛地拔背挺胸,眼角卻泄底地抽了抽。
“你真是……”真是什么?朱拂曉咬咬唇,說不出內心話,那些話,或者連她也都尚未鬧明白。
心窩泛暖也發軟,她沖著他微微一笑,掏出懷中干凈的綢巾,她挪跪到他身后。“是我不好。讓我看看傷在哪兒了?”
“……是我不好!卑⑵娴吐曕洁臁!拔覜]把滿地干草耙干凈堆在角落,妳才會被草稈子絆倒,才會踢到擱在墻邊的器具……說到底,是我錯!
“我應該多留神些,不該這么莽撞!
小心撩開男人的黑發,她找到他頸后的傷,幸好口子不大,她擔憂之情稍緩,將折成方的綢巾以適當力道壓在那傷上。
“我應該早些提醒妳!彼Φ溃奔眰冗^臉回望她。
“我應該——”朱拂曉一頓,與他四目相接。
她原本覺得好笑,因兩人不斷往自個兒身上羅織罪責,誰也不讓誰,此時他陡然回首,她的手仍按在他頸后,鉆進她胸肺的空氣卻已融入屬于他的氣味。
兩張臉離得確實太近了些,近到只需要靠她一個小小挺身,她的唇就能如愿去親吻他臉上每一處。
如愿?
她從未主動向男人討些什么,更未將愿望寄托在他們身上。
天下男子可厭者多,至于可愛者嘛……她今夜可有幸遇上一個?
如心所愿嗎?
方寸間的悸動如漣漪悄悄擴開,生平頭一遭,她朱拂曉對男人起了愿。
這個心愿不難實現,事實上還相當簡單,做了就是。
于是,她跪坐的身軀微微挺起,綿軟胸脯避無可避地抵上阿奇的寬背。
她鳳眸徐合,朱唇逸出幽香。
她不知自個兒是否因內心過分激切而發出嘆息,只曉得她做得很好、很成功,唇瓣那股香氣以再親密不過的方式吹進阿奇嘴里。
阿奇沒有回應,該是嚇傻了……噢,她絕對相信,阿奇肯定很驚嚇。
他忘記要閉起嘴巴,她忍不住偷笑,忍不住再恣意妄為一番,干脆張口含住他豐厚有型的嘴,努力且貪婪地啃吮著,將他舔吻得濕潤暖熱,還乘機把小舌兒鉆進他嘴里,往里邊滑溜逗弄。
他勞動慣了的身軀練得硬邦邦的,唇瓣竟不可思議的柔軟。這是她頭一次親吻男人,學了那么久終于派上用場。她喜歡他的味道,嘗起來比“綺羅園”里姊妹們常抽的清洌水煙多了些厚勁兒,又比她偶爾一抽的旱煙要更粗獷濃郁。
突然,一只粗掌按住她頸后,彷佛她那兒也受傷,需要他加壓止血。
阿奇……阿奇……嘻,這憨厚傻郎君知道發生什么事了嗎?他再繼續呆愣下去,她真怕自個兒把他嚇過頭了……
阿奇……阿奇……別怕,我只是有些兒心動,難得的心動,很想親吻你……
她靈巧的綿舌終于得到響應,感覺他舌尖顫動起來,氣息更為灼熱,而撐著她后腦勺的大手正加注了力氣,她察覺到他的變化,驚喜于自己的發現,亦同時升起淡淡迷惑。
他似乎欲擺布她,想奪回男人一向的霸權,不讓她有絲毫退縮的可能,卻又舉棋不定,彷佛沒誰沾過他的唇,沒誰如此不要臉地品嘗他。
攻與受的角色界定不明,害他無法更大膽明確地反應。
“阿奇……你怕我呀?”
彌漫馨香的低語吐進他唇齒間,她壞笑著,持續施展金嬤嬤和姊妹們教過她的舌功。
“阿奇,我喜歡這么親著你,呵……你是我第一個親上的男人……”
男人受不住了,被她含住的唇舌絕地大反攻。
她聽見他粗嗄的悶哼,聽見自己擂鼓般的心音,她還聽見一聲驚駭無比的抽泣,以及一聲乍響的怒叫——
“混帳東西!快放開我家姑娘!”
兩個從“綺羅園”一路隨行的丫鬟終于找到迷路的主子,膽小的那個嚇得腿軟哭泣,有勇無謀的那個大喝一聲,朝正在“辣手摧花”的混帳男人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