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京郊的保國寺香火極為鼎盛,保國寺的方丈圓空據說是位得道高僧,能看到過去未來,一般人根本沒辦法讓他開口。
保國寺也是一處極為清幽的避暑盛地,每年這個時候都有不少人來到寺中禪院小住以避暑,也有人想方設法求得與圓空見上一面,說上一句話。
前世今生,這都是陶靜姝第一次踏上保國寺的石階。
卻沒料到寧順侯府的車馬剛在保國寺前停下,便有小沙彌從山門內走出,說方丈聽說老夫人前來,特相邀一見。
古木參天,林密徑幽,一座小禪院靜靜地佇立在小徑的盡頭,被點名陪同徐老夫人的只有陶靜姝,小沙彌引兩人到了廂房,為徐老夫人奉好了清茶。
徐老夫人對著自己的外孫女慈祥地笑了笑,「去吧!
陶靜姝怔了下,這才明白原來方丈要見的人是自己。
她獨自走進中間的屋子,屋子里空蕩蕩的,只有幾個蒲團和一個胡須花白的灰衣老和尚。
她站到老和尚面前的時候,閉著眼的他慢慢睜開了眼睛,然后朝著她雙掌合十,帶著笑意說道:「施主大駕光臨,老衲有禮了!
陶靜姝回了一禮,然后在一個蒲團上盤腿坐下。
片刻寂靜之后,圓空淡然說:「施主歷劫歸來,定會否極泰來!
只一句話便讓陶靜姝心驚肉跳,驚疑不定地看向他。
圓空捻著手里的一串佛珠,「鳳凰涅盤,浴火重生,花開始艷。」
陶靜姝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才慢慢開口,「大師,我有一言相問!
「施主請講!
「我與人為善,卻不得善終,這是天道嗎?」
圖空微微一笑,「小人作祟,妄改天命,必遭天譴!
「以德報德,以直報怨,大師以為然否?」
「然!
「子不語怪力亂神,可有應對之法?」
「你退一寸,她進一尺,你若不讓,分毫難取!
這意思是,前幾世就因為她想息事寧人,不肯與之爭,才會受制于對方那股莫名的力量?陶靜姝突然覺得好笑,這是不是說好人難做,善門難開?
「閱歷也是財富,施主不認為嗎?」
陶靜姝扯了下嘴角,神情透出幾分蕭瑟蒼涼,「太累了。」
圓空輕輕嘆了一聲,「人要往前走,過去的便只當夢一場!
她只是苦笑。
沉默了一會兒,陶靜姝再次開口,「了結這段因果我便青燈古佛了此殘生!
圓空卻搖頭,「施主本是錦繡富貴人,空門豈敢收留!
「大師說笑了!
圓空道:「天命早定,施主隨緣就好。」
說完這句,圓空閉上眼,默念佛經,陶靜姝也沒有再說話,安靜地在一旁坐了許久,然后起身朝圓空行了一禮,默默地退了出去。
在她離開之后,圓空睜開眼睛朝門口看了一眼,自言自語似的道:「撥亂反正,有鳳來儀,善哉善哉!
陶靜姝走進廂房看到外祖母的時候眼眶有些微紅。
徐老夫人朝她招手,她走過去,就被摟入懷中,徐老夫人輕輕拍撫著她的背脊,慈祥地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外祖母在呢!
「外祖母……」陶靜姝只喊了一聲便哽咽得難繼續說。
徐老夫人聲音越發慈和,「外祖母懂,外祖母都懂,我的姝兒受了天大的委屈,想哭便哭吧!
陶靜姝卻搖了搖頭,抬袖拭去臉上的淚痕,從外祖母懷里起身,沒什么好哭的,死都死過幾次了,還有什么挺不過去。
而且大師也說了,以后都會好的,那就更沒什么好哭的了。
徐老夫人幫著她收拾了儀容,等她收拾好心情,祖孫倆這才起身離開了禪院。
徐老夫人從始至終沒有問一句關于圓空見她的事,而她也像是忘了這件事一樣,沒有對此說一句話。
陶靜姝扶著外祖母返回到最開始的岔路口,等在路口的寧順侯府的婆子丫鬟看到兩個主子立時上前伺候。
大戶人家前來禮佛,若是有意小住,必會提前跟廟方打好招呼,寧順侯府也不例外,早在他們來之前寺里便已經為他們打掃出一座禪院供他們居住。
禪院清幽,到了這里讓人彷佛忘卻了塵世煩惱,心平氣和了起來。
一路坐車從京中出來,又到后山的小禪院走了一趟,徐老夫人和陶靜姝都有些疲累,便各自在丫鬟婆子的伺候下先小憩休整。
陶靜姝畢竟年輕,小睡了兩刻鐘便恢復了精神,梳洗打扮后便去尋外祖母,得知外祖母還未醒,便沒有進去打擾,帶著雙喜和雙桃兩個大丫鬟到外面賞景去了。
都說人生何處不相逢,她沒想到,自己到保國寺上香還能碰到那個吵鬧的安王。
安王正值變聲期,用著他那公鴨嗓跟她打招呼,「你也來上香啊!
陶靜姝只是規矩地給他請了個安,回答一個「是」字,便沒再多說一個字。
「你還沒回國公府嗎?」
陶靜姝點頭,她十分想甩開這個狗皮膏藥一樣的家伙,但因為對方是個王爺,就只能忍著心里的沖動。
就連跟著的侍衛都看出來陶靜姝根本懶得搭理他們家王爺,偏偏他們家王爺一點兒感覺都沒有,這就有點兒尷尬了。
點明不是,不點明也不是。
安王卻是不懂克制自己的好奇,追著當事人問:「你們府里鬧得這么厲害?」
這次,陶靜姝終于回了他一句,「被偏愛的人總是有恃無恐!
安王深有感觸地點頭,「說得也是,要不是有人撐腰,憑她一個做妾的還能翻了天嗎!咕o接著,他又說:「可你這正經的嫡出姑娘被人擠對出府,也太沒用了吧。」
「被人如同軟禁一般困在后宅,病秧子之說傳得人盡皆知,再待下去怕得英年早逝了!褂袃墒浪_實就是這么被人弄沒的。
安王忍不住打量她,她任由他打量。
最后,安王嘟曦道:「你語氣怎么這么平靜啊,都不生氣的嗎?」
「不抱希望就不會失望!顾缇蛯δ承┤耸疙敚钟惺裁纯捎嬢^的。
「定國公府的老夫人還健在啊,她也不管嗎?」安王有些不明白。
陶靜姝給了他一個似假還真的回答,「說不定是被人喂了什么迷魂藥吧。」
安王嚇了一跳。
陶靜姝掃了他一眼,心中暗自搖頭,就這種樣子真不像是從皇家出來的,可能是被他的胞兄康王保護得太好吧。
看到前面有張石桌,陶靜姝便走了過去,徑直在石凳上坐下,發現安王奇怪地看著她,她于是回他一個詢問的眼神。
安王就說:「我看別家姑娘就坐之前總要丫鬟婆子用帕子清理或者墊個軟墊什么的才會坐的,你這也太不講究了!
陶靜姝滿不在乎地說:「反正衣服又不是我洗。」
也對哦……安王沒話找話,「你這丫鬟挺好看!
「送給你。」
她此話一出,不但安王懵了,被點名的雙桃也有些懵,但隨即卻是大喜。
「也……也不用這樣!拱餐躅D時有些訥訥。
陶靜姝卻完全是一副云淡風輕的口吻道:「殿下喜歡是她的造化,她沒有不樂意的!
雙桃默默地上前給陶靜姝跪下磕了三個頭,然后起身站到了安王身后。
安王傻眼,他就這樣要到了一個美貌小丫鬟?
如在夢中……不對,他真的不是一個見色心喜的人啊。
送出身邊潛在的威脅,陶靜姝的心情明顯好了很多,果然禍水東引是個不錯的主意。
雙喜站在一邊,有些擔心地捏緊了自己的手,姑娘現在的想法她是越來越摸不著頭緒了,似乎越來越率性而為,不過這也不是什么壞事。
。
等陶靜姝回到暫居的禪院時,徐老夫人已經醒來。
在得知她出去轉了一圈就把自己的貼身大丫鬟送出去了一個,徐老夫人有點不知道該說什么。
「我看著那丫鬟也不是個老實的,早些送出去也好!钩聊,徐老夫人還是對外孫女的做法表示了一定程度的肯定。
陶靜姝乖巧點頭,表示外祖母說的都是對的。
「安王秉性不錯,但還是不要多做接觸的好!剐炖戏蛉死^續說。
「姝兒知道!顾麄冞@樣的人家有些事情十分敏感。
「我也是白囑咐一句,你向來是靈慧的!
陶靜姝微笑以對。
徐老夫人忍不住伸指在她額上戳了一下,笑罵道:「可是越來越滑頭。」
「外祖母疼我!
「你既喜歡這里的景色,咱們便住上些時日,也躲躲暑氣!
「嗯!
「你身邊原就丫頭不多,如今又送出去一個,等回府我再給你挑幾個好的補上。」
陶靜姝卻直接拒絕了,「不必了,我身邊有雙喜足夠了!
「這怎么能行,咱們家的姑娘哪一個不是有三五個丫鬟隨侍,怎么能獨獨落了你的。」徐老夫人不贊同。
「我畢竟是客居,再者雙喜一人足可頂過三五人,實在不必再添置人手了!
徐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背,輕嘆一聲,「倒也不必如此,她們不敢多說什么!
「外祖母只當是我圖省心好了!
徐老夫人不由得皺了皺眉,帶了幾分說教的意思道:「就是你性子不爭,否則何至于讓那起子上不得臺面的東西把你逼出府來。」
陶靜姝于是透露一些內情,「我那庶出的五妹身上有些怪異,留在府中總覺不安,這才借機離府,卻是害得侯府受累了。」
徐老夫人神色一正,一臉嚴肅地看著外孫女,認真地問:「怪異?」
陶靜姝點頭,「別的且不說,便是她如今的相貌便與從前判若兩人,幼時她肖父,國字臉,可如今卻變成了削尖的瓜子臉,且眉眼之間再找不到半絲舊日痕跡,既不肖父更不肖母。」
徐老夫人悚然一驚。
「一個人的相貌再有變化,也不至于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不只她自己,就連柳氏的容貌這幾年也有些變化,這更不應該。府中有幾個舊時的老人死得更是不明不白,且還都是不愿依附于她們母女的!顾厣呕,對于陶玉顏的容貌變化已經有了很深刻的認識,也就越發肯定她身上必有古怪。
徐老夫人抓著軟枕的手緊了又緊。
「最奇怪的就是祖母了,明明憎惡柳氏母女,可是每當五妹在她跟前多待上些時間,祖母的態度便會莫名其妙地緩和,祖母自己也覺得很是費解!固侦o姝一邊說一邊若有所思,語速顯得略微遲緩,「倒是祖父不知是不是因為常年在軍營身上殺伐之氣重,倒是沒什么異樣!挂部赡苁堑材切┬伴T歪道總歸懼怕正氣凜然的人物。由此更可以肯定,陶玉顏擁有的力量不是什么正經來路。
徐老夫人忽然一把抓住外孫女的手,聲音都帶了幾絲顫抖,「姝兒,你說的都是真的?」
陶靜姝點頭。
「此事太過離奇,不可再對他人言說。」
她依舊點頭。
徐老夫人有些不知所措,只是不住喃喃自語,「國公府是不能再回了,對,絕對不能回,我們去請圓空大師!
「外祖母!固侦o姝見外祖母有些慌亂,忍不住略微提高了音量。
徐老夫人畢竟是久經風浪的人,被這樣一喚便回了神,調整了一下心緒,很快重新平靜了一下,她一臉冷沉地說:「若她真是個妖孽,就必須得除掉她!
「此事我問過圓空大師的。」
徐老夫人訝異地揚眉。
陶靜姝繼續道:「圓空大師告訴我,天命早定,隨緣即可!
徐老夫人瞬間放松了下來,卻還是忍不住感慨了一句,「想是某些人的因緣果報,這確實非我等凡俗之人能解的。」
陶靜姝表面認同了外祖母的說法,內心其實并不這么認為。
「早知道我便不說出來了,害得外祖母跟著憂心!
徐老夫人瞪了她一眼,責怪道:「說什么傻話,你小小年紀懂得什么,若不告知家中長輩,出了事情讓我們這些老人可如何是好!
陶靜姝只能陪笑。
徐老夫人忍不住感慨,「也虧得你這丫頭能忍,這么大的事壓在自己心里,這些年你一定過得很辛苦,怪外祖母想得太少,早該接你過府的!
陶靜姝靜靜地聽著外祖母絮絮叨叨地說著話。
寧順侯府雖說是自己家,但到底人多口雜,徐老夫人身為家里的老祖宗,有些事不能做得太過,反倒是現在祖孫兩個在保國寺里相處更為自在,有些話也能放心的說一說。
「你母親的嫁妝我看是時候派個人過去清點一下,別讓人在這幾年中動了什么手腳!共恢挥X中,說到了這里,徐老夫人神情便帶了幾分嚴肅認真。
這個陶靜姝倒也贊同,大手腳那些人估計不敢,但小手腳肯定是有,端看他們的膽子大到何種程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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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挪用、貪污已故正室的嫁妝,柳氏的膽子不可謂不大,就連陶玉顏知道消息的時候都感到十分震驚,她從來沒想到姨娘竟然如此膽大包天。
這件事把終年待在軍營甚少回家的老定國公陶劍鳴都驚動了,一回府直接把兒子叫過去抽了一頓鞭子,然后直接叫人喊牙婆來,將柳氏捆了打算遠遠發賣。
陶玉顏大驚失色,有一個被賣的姨娘,對她來說并不是什么好事。
情急之下,陶玉顏直接從系統兌換了一份無色無味的毒藥,因為積分不夠,甚至還不得不跟系統賒帳,然后借著送別生母的由頭,親手端給了柳氏。
柳氏離開國公府不到半刻鐘的時間便氣絕身亡。
消息傳回,陶劍鳴看陶玉顏的目光銳利如箭,但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
陶玉顏卻被那一眼看得肝膽俱裂,自她穿越而來,最怕的就是這個一身煞氣的陶劍鳴,總感覺對方一根指頭就能捏死自己,而系統在面對陶劍鳴的時候也基本上處于裝死狀態。
「放任一個爬床的賤婢把府里正經的嫡長姑娘逼走,你這個國公爺不當也罷。」
面對父親嚴厲的斥責,陶定山即使全身被鞭子抽得傷痕累累,也只得挺直背脊跪在堂前認錯,「請父親息怒。」
「去,」陶劍鳴一指門口,聲震梁宇,「讓人去把姝丫頭給我接回來,你們是嫌別人看我們陶家笑話還不夠是不是?這都多長時間了,竟然對她不聞不問。
「還有你——」陶劍鳴轉向老妻,「我把家交給你看管,你就是這樣管理的,我好端端的一個嫡親孫女竟然寧可去向外人求助,你這祖母到底是怎么當的?」
陶劍鳴走了幾步,在噤若寒蟬的陶玉顏身前站定,聲音透著比數九嚴寒還冷的寒意,「我們陶家看來是容不下你了,誰給你的膽子妄圖取代嫡姊,你就不怕自己福薄受不住?」
「父親!」一見疼愛的女兒被訓斥,陶定山忍不住出聲。
「閉嘴!」陶劍鳴勃然大怒,手中鞭子一甩,皮鞭擊打在皮肉上的悶響聲頓時讓大家跟著顫抖了一下。
「我們也不是沒派人去接,只寧順侯府連人都不讓我們見!固绽戏蛉巳滩蛔√孀约航星。
陶劍鳴冷哼一聲,「就憑你們做的這些事,寧順侯府要是連臉子都不甩一下,那我都要看不起他們了!
陶定山辯駁道:「徐家把阿蘭的嫁妝都抬走了,擺明是不要咱們這門親戚了!
陶劍鳴怒道:「那也得把我定國公府的姑娘接回來,我老頭子還沒死呢!
陶定山遲疑了一下才說:「只怕姝兒不肯回來。」
陶劍鳴沉聲道:「你問她,是不是要我老頭子親自上門去請她!
等在堂外的大管家收到示意,立刻轉身領人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