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勒盤腿坐在臥榻上,雙臂環胸,表情有些倨傲,眼神卻十分復雜。
月箏跪坐在他的身旁,像犯了錯等待處罰的孩童,又情不自禁擺出小女孩的純真嬌態癡看著他俊挺的側臉,手指則有意無意拉扯著臥榻上的長毛毯。
武勒忍不住瞟她一眼,她立即回以一個甜甜的笑容。
打從在溪谷旁武勒知道真相以后,就板著臉不再說話了,然后一路帶著她回到營區,直到一個時辰后的現在,他還是悶聲不響。
只要她在他的身邊,他從來都不會完全不看她、不理她,也不嘴臉她說話,但是這一回她知道他是真的生氣了。
“武勒……”
她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戒慎地低著頭。
武勒嘆口氣,無奈地看著她。
要他完全不看月箏、不理月箏,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他只生了不到一個時辰的悶氣就投降了。
“所以,大王根本連碰都沒有碰過你了?”
他終于打破沉默,月箏也終于松了口氣,知道他終于氣消了。
沒錯,這是真相。
“我離開營區隔日就來了癸水,進宮之后成了我的護身符,渤海國君便碰不得我了。”她輕聲解釋。
在溪谷旁,武勒看見手上染著血時,以為是渤海國君用粗暴的手段傷害了她,所以憤怒地大喊著“我要殺了他”。
她急忙跟他解釋清楚,那是她的癸水,并不是她受了多大的重傷。
當她告訴他,癸水已經來好幾日時,他的表情就變得異常古怪。
“既然如何,大王是怎么‘占有’了你?”
然后,她驚慌的眼神證實了他的猜測。
“我來了癸水,你怎么還生氣?”十足是賭氣的口吻。
“你明知道我不是氣這個!彼麩o力地嘆氣。“為什么要騙我?看我痛苦很有意思嗎?”
“幸虧我來了癸水,否則,渤海國君也不會放過我的。他會玩弄我,就像玩弄我的那些同伴們一樣!彼龕瀽灥貏e開眼。
武勒凝視著她,輕嘆一聲。
“你沒有遭受到他的羞辱,我當然很高興,但是你沒必要騙我。你讓我信以為真,你不知道我有多痛苦。”
“我當然知道,我只是想要你感受一下我那些同伴的遭遇。我幸運地有了你,但她們沒有遇到一個可以救她們的人!
她抱住他的手臂,輕輕解釋。
武勒深深蹙起眉頭。六個美麗的弱女子身首分離的畫面,他永遠都無法從腦海中抹去。
“你不希望我為大王效忠,所以才會故意激怒我。”他的語氣輕柔得像是十分無奈。
“因為我很生氣你要為他攻打天朝,畢竟他在我眼中與禽獸無異,而你這樣一個手擁重兵,威猛如獅、虎的大將軍,我眼里的英雄,竟要為一個禽獸效忠,你知道我有多心痛嗎?”
武勒微揚下巴,似笑非笑地睥睨著正義凜然的月箏。
“我是你的英雄?”他只挑了他愛聽的重點。
“你是我的英雄!彼邼匚橇宋撬哪橆a!翱墒俏覅s是你的禍水!
“誰敢說你是禍水?”簡直是找死!
“人家不會在你面前說,但在背后一定會這樣說我。”飛遙副將甚至連當著她的面都不客氣地這樣說了。
“你不是禍水,你是我的美人,這叫英雄難過美人關!
在寧靜的氣氛下,他的低語格外溫柔。
“武勒,如果可以跟你在一起一輩子,一定會很幸福!
她淺淺漾開笑靨,懶洋洋地倒進他的懷里。
“即使不愛我,也會覺得很幸福嗎?”
飛遙傳達她所說的那句話,始終是他心中的陰影。
“為什么會這樣問?”月箏微愕地看著他。
“沒什么!蔽淅兆猿暗匦α诵。
他不想聽月箏親口說出“不愛他”的話,那樣的殺傷力會比由飛遙轉述還要強烈百倍。
月箏沒有深思,她以為武勒一定明白她對他的情意,因為她已經表達得那么清楚明顯了。
“武勒,三日后,你真的會帶兵出戰嗎?”
她擔憂地捧著他的手,撫揉著他修長手指的骨節。
“兵馬都在我的手上,若不發兵,大王一定會認為我有叛國的心思,而且,他把你賞賜給我了。國君的君令,武將不能不從,否則就是通敵叛將!彼钌畹負硭霊。
“如果事情的發展必須如此,那……你能不能答應我,不要屠殺百姓,不要趕盡殺絕?”她把臉頰貼在他的心口上。
“好,我答應你。”
“還有,不要把我留在這里,我要與你同行。我不會成為你的負擔,我只是無法忍受太長的時間見不到你!彼崧曆肭。
“我正想問你,你愿不愿意與我同行!
他的目光柔和,唇角染著笑意。
“我當然愿意!”她開心地抱緊他的頸項。
回應她的,是他熾熱的吻。
隔日,武勒帶著月箏同騎一匹馬出營,清亮的馬蹄聲穿過草原,漸行漸遠,最后停在山腳下一處寸草不生之地。
月箏被武勒抱下馬背,她驚愕地看著眼前一大片焦黑的土地、荒棄殘破的營帳、支離破碎的旗幡,甚至還有慘不忍睹的尸骨。
看著眼前這片慘狀,她的心潮起伏不定,渾身不由自主的顫抖。
“這是什么地方?”她不知道武勒帶她到這里有什么用意?
“看到旗幡上的字嗎?”武勒指著破爛的大旗,平靜地說:“這里原來是天朝的營區,是被我帶兵殲滅的,一夜之間死傷數千人。”
月箏深深吸進一口干燥的空氣,呆滯良久。
“為什么要帶我來這里?”她很不安。
“我想告訴你,這就是戰爭的殘酷。當年天朝血洗邊城時,比這個慘況要殘酷十倍,如今我看見這片景象,心中會感到愧疚。”
月箏溫柔地環抱住他的腰,抬頭仰望他。
“兩國交戰了幾百年,這樣的殺戮歷史一直不斷重演,所謂的豐功偉績和輝煌大業都要靠血來寫下,我只覺得累了。”
武勒輕輕環住她的肩,遙望著遠方皚皚白雪覆蓋的連綿群山。
“你不想……出兵了嗎?”她愕然。
他淡淡一笑!拔易蛱煜肓艘灰,試著找了一個兩邊能夠維持一陣子和平的方法!
“真的?你想到了嗎?”她好高興。
“我想了一個計策,就盼對方能與我配合了!彼柤缧α诵Α
“什么方法?快告訴我!對方是誰?”月箏笑得好開心。
“你往那里看!彼钢胺降墓鹊靥,對她說:“那里是天朝邊境軍隊的扎營處!
月箏隱約看見營帳錯落在山谷中。
“你說的對方就是他們?”她好驚訝。“兩邊不是都視對方為死敵嗎?這要怎么配合?”
武勒微微一笑,從腰囊中取出一塊用渤海國文字書寫的布帛,然后卷在箭頭上,拿起鐵弓搭箭,瞄準谷地一座營帳,用力拉滿弓,疾射出去。
武勒的臂力驚人,在渤海國是一等一的射箭高手,這一箭射得又遠又準,引起了營帳一陣小騷動。
“好了,我們走吧。”
他將她打橫抱起,放上馬背。
“就這樣?”月箏困惑不已。
“后天就知道結果如何了!
他笑了笑,用力一勒馬韁,策馬離去。
“不能先告訴我嗎?”她的胃口被高高地吊了起來。
武勒只是笑著,什么都不說。
三天后,就在軍隊整軍完畢,五萬血氣方剛的精銳騎兵吶喊著誓死效忠渤海國時,后方的糧草營寨突然被敵軍偷襲成功,全部澆上了油放火燒,轟地一聲,一片火海吞噬了一切。
雖然沒有人員傷亡,但渤海國五萬騎兵沒有了糧草,兵馬根本發不動。
這場損失過于巨大,渤海國君氣得大病一場。
在一片究責聲中,只有月箏知道,是武勒自己把己方軍隊的糧草情報交付給敵人的。
當武勒為自己的騎兵向朝廷要求糧草時,渤海國君只一味的究責,要拿武勒懲處。
就在此時,天朝邊境守將派兵運來了幾十車糧草,解了武勒的燃眉之急。
對于對方的“配合”,武勒十分滿意。
原本即將掀起的一場戰爭,就在武勒一聲“退兵”令下,平靜落幕。
半年后
太陽從東方升起,緩緩穿透云層,柔和地照射著一望無際的草原。
一大群的羊兒錯落在草地上,異常寧靜祥和。
月箏從帳幕內走出來,一邊趕著羊,一邊悠閑地漫步。
自從糧草毀于大火,武勒決定退兵之后,渤海國君一怒之下收回他的兵權,原要下令斬殺的,但朝中大臣極力求情,認為將武勒留下,未必將來沒有大用,于是下了一紙詔書,將他流放到邊境來牧羊。
在這里的每一天都沒有什么變化,白天她悠哉地牧羊,而武勒會去打獵,晚上偶爾武勒會生起篝火,周圍帳幕的人就會一起圍過來喝酒同樂。
在她還沒懷孕以前,她會跳舞娛樂大家,但是懷孕以后,武勒就把她當成會碎的東西似的,小心翼翼地捧著,除了牧羊以外,什么都不讓她做了。
草原的天很干凈,風很自由,她喜歡過這種簡單的日子,有時候會因為草原上開了一朵小花而興奮開心了好久。
雖然偶爾會想起蘭王府,想起老夫人、秦姑姑、風竺、茶竽、雪笙還有六爺,但是對他們的相信全部加起來,都遠遠及不上她對武勒的愛的十分之一。
能夠這樣和最愛的男人一生一世在一起,她很幸福,她從來都不后悔作出來到渤海國的選擇。
有如羞澀少女頰畔的嫣紅染上了天空的云朵,夕陽就要西沉了。
月箏吟著歌,慢慢走回她和武勒的家。
遠遠地,她看見一個陌生男子騎著馬過來,感覺陌生,又有點眼熟,等他慢慢走近時,她驚訝得合不擾嘴。
“六爺!”她難以置信。
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會在草原上遇到六爺?
凌芮凰遠遠看見月箏,幾乎認不得她了。
她穿著雪白的衣裙,長發隨意地在腦后扎個長辨,臉上脂粉未施,卻散發健康的紅潤。
若不是她開口喊她,他根本看不同出來眼前的女子就是曾經服侍過他幾個月的婢女。
“月箏,怎么會是你在這里?”
凌芮凰翻身下馬,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六爺,你怎么會來這里?”她幾乎是跟他同時開口。
“你不是嫁給云京了嗎?”凌芮凰滿臉困惑。“我三妹呢?她在這里嗎?”
“什么?”月箏呆了呆,猛然醒悟過來!霸瓉砹鶢敳恢?”
“這是怎么回事?我是來找三妹的,怎么卻找到你了?”凌芮凰呆怔著。
月箏掩口輕笑起來。
“六爺來,到我家來,我請你喝茶,再慢慢告訴你。”
她自然而然地扶了扶他的手肘,就像從前服侍他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