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輕聲一嘆，坐在涼亭里的駱子杰正等著何欣美把便當(dāng)帶過來，轉(zhuǎn)眼間吃何家的便當(dāng)已經(jīng)一年了，他跟欣美都已經(jīng)小學(xué)六年級。
“干嘛嘆氣，吃飯不可以嘆氣喔！要開開心心的�！边@一直是她的信念，她總認為，可以吃飽就要開開心心的。
何欣美才走進涼亭，就聽見駱子杰的嘆氣聲。她趕緊提醒，換來駱子杰的翻白眼以對。
“我會嘆氣還不是因為你�！�
“我怎么了？”
打開便當(dāng)，兩個人開始享用起飯菜，駱子杰豪邁得很，大口大口扒飯；何欣美則含蓄許多，但也是開心的用餐，臉上始終帶著笑容，好心情洋溢在臉上。
扒了一大口飯，邊咀嚼邊說，“你們家每天送這么多便當(dāng)，這樣怎么可能有錢賺？”
“這我也不知道耶！我媽媽從來都不會跟我說店里生意怎樣�！�
“前幾天我?guī)秃螊寢屨碣~單，店里生意大概不會虧錢啦！可以打平?jīng)]問題，但也不會賺錢�。 �
一臉佩服，“你好厲害喔！那些賬單我根本看不懂耶！”
無奈的表情，“你數(shù)學(xué)那么差，當(dāng)然看不懂�！�
“嘿嘿！”一點都沒有不開心。
“我覺得，你要不要跟你媽媽說一下，不要送這么多免費便當(dāng)……至少，不要人家一上門，隨便哭個幾句，你們就讓人家免費把便當(dāng)拿走了�！�
“哦！可是那些人真的很可憐啊！他們都吃不飽耶！媽媽說……”
“我知道，你媽媽說，可以吃飽的人，真的很幸福�！庇职橇艘豢陲垼眢w力行體會這樣的幸福。
“沒錯�！彼渤粤艘豢陲垺�
“你們真的很善良，這我不能否認，如果不是你和你媽媽，說不定我和我奶奶早就餓死了。你媽媽甚至還讓我在店里幫忙，不但給我便當(dāng)，還給我零用錢，有時候我都不好意思了，我根本就沒做什么事，有時候在店里，我發(fā)呆的時間還比較多�！�
其實他很想去外面打工，可是他只有小學(xué)六年級，誰敢收他？法律規(guī)定禁用童工，這到底是保護，還是束縛？但不管如何，他對何媽媽就是感謝。
“哎呀！只是幾個便當(dāng)而已，你不要想太多，媽媽也說你很聰明，要好好念書，以后才會有前途�！�
“我知道要好好念書，只是……”路還很長，現(xiàn)在的他，連往后能否吃飽都不知道了，哪敢想前途？
“只是什么？”
駱子杰停下吃飯的動作，手握著湯匙，似乎在發(fā)呆，看著她，她則回給他一個無辜的表情。
“吃飽確實很幸福，可是對現(xiàn)在的我來說，這樣的幸福很困難�！�
“哪會困難？”何欣美臉上的笑容很單純，“我媽媽說，你可以每天都吃我們家的便當(dāng)啊！吃到你長大絕對沒問題。”
這是她對他的承諾，可是駱子杰只是無奈的苦笑，便當(dāng)盒里的飯菜還是一樣的美味，他卻覺得一陣心酸。
他其實想的不只是吃飽，他想要有更美好的人生，不能只是吃飽。但是現(xiàn)在，連吃飽都有困難了，還必須仰賴別人的幫助。
抬頭，卻看見她溫暖的笑容，聽著她一直叮囑的要他千萬要吃飽，別餓著，莫名的，她的笑容與關(guān)懷竟讓他心里一陣暖。
繼續(xù)大口吃飯，甚至還包括她吃不完，從自己的飯盒里挖給他的飯菜。最重要的不是這些飯菜，而是她在他快要溺斃的此刻，對他伸出的援手，給予的關(guān)懷，以及展露的笑顏。
◎◎◎
好像在駱子杰成長的歲月里，有很大一部分都是由便當(dāng)飯菜的香氣構(gòu)成。即便他長大離家，開始在繁華的臺北寄居，時而閉上眼睛，依舊可隱約聞到飯菜誘人的香氣。
他從不跟別人解釋，為何當(dāng)他面對名廚烹調(diào)的山珍海味時，依舊會心有旁騖，甚至眼眶泛淚。
因為從五年級第一個便當(dāng)開始，直到高中畢業(yè)離開家鄉(xiāng)，他吃了好多年、好多年，多到數(shù)不清的何家便當(dāng)，那飯菜的香氣、蒸騰的熱度，已經(jīng)融入他的骨髓中，怕是到死都難以忘記。
不過那是長大之后才有的遺憾，雖說他也弄不清究竟遺憾什么，但至少年少的時候，何家母女的便當(dāng)確實占據(jù)了他生命很大一部分。
年少時真的很難體會欣美口中所謂“吃飽就是幸福”的話，比較每天三餐都要吃，吃飽了還得做正事，讀書、運動、工作，每件事應(yīng)該都比吃飯重要。
不過這個問題他也不會去問欣美，那女人只會說“我媽媽說的”，然后露出一臉傻笑，傻到他一度懷疑她是不是腦袋有問題。
然而也因為每天都要吃飯，每餐都會吃何家便當(dāng)，因此他跟欣美見面的機會愈來愈多。
在學(xué)校，他當(dāng)然還是享用欣美為他帶來的便當(dāng)。即便上了國中也是一樣，甚至在國中，他們各自的班級離得更遠了，他在前段班，欣美則到了所謂的后段班，她還是每天提個便當(dāng)給他，甚至?xí)r而跟他一起吃飯。
班上同學(xué)都要懷疑的眼光看他，猜想欣美大概跟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關(guān)系，說不定是男女朋友。
男女朋友……駱子杰聽了就想笑，倒不是在笑誰配不配得上誰的問題，而是他想，那個女人腦海里想的都是吃飽，怎么讓自己吃飽、怎么幫別人吃飽，常常在說以后何媽媽把便當(dāng)?shù)陚鹘o她之后，她要怎么做才能讓大家都吃飽。
這個大慈善家，大概不會想到感情的事情……
上了國中之后，駱子杰常常趁著下課時間或假日到何家便當(dāng)?shù)陰兔�，一開始是想要當(dāng)作每天從何家拿便當(dāng)回家養(yǎng)活自己跟奶奶的代價，可是后來，何媽媽還每個月給他工讀金，算一算還將近有一萬元。
他其實不敢拿，也不好意思拿，他在便當(dāng)?shù)旮緵]做什么事，又不像欣美還會炒菜，他只能幫忙收碗筷，時而算算賬，這樣每天光吃人家三餐就很不好意思了，何況還拿薪水。
可是何媽媽說：“沒關(guān)系，存一點錢以后上高中也可以用。你成績好，要好好讀書，在何媽媽這里幫忙當(dāng)作工讀，何媽媽請你，這樣一日三餐就不是問題，工作量不會太多，你也可以好好讀書。”
“就是！就是！”何欣美在一旁搭腔。
面對這樣的恩情，他真的不知道該怎么還，尤其看見欣美那雙發(fā)亮的眼睛，仿佛要他好好加油，他的心情更是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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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八點，便當(dāng)?shù)陝偨Y(jié)束一天的工作，駱子杰提著便當(dāng)，回家給奶奶吃，又趕回來幫忙整理。
何欣美開心的收拾碗盤，把店內(nèi)的每一張桌子都擦得干干凈凈，嘴里還哼著歌，開心得很，樂在其中，簡直以此作為樂園般，可以說便當(dāng)?shù)昃褪撬奶斓亍?br />
看見駱子杰又回來，何媽媽很訝異，“子杰，我以為你先回去了�！�
“我回來幫忙。”
“難怪你剛剛只拿一個便當(dāng)�！�
何欣美像只兔子一樣跳到他跟前，“沒關(guān)系，菜還有很多，等一下我們一起吃�！毖垡娝貋恚娴暮荛_心，笑容洋溢在臉上。
女兒對這個男孩的表現(xiàn)，何媽媽都看在心里，但不說破，許多事情只有這些孩子親身體驗才有意義。
他略顯成熟的臉上揚起一抹溫暖的笑容，“我就是知道剩菜很多，才決定回來的�！�
何媽媽笑著，“這樣好了，你們兩個先吃飯，剩下的何媽媽來做，別餓著�！�
他皺眉，“這樣不好意思……”
但是何媽媽堅持，總認為兩個小孩還在發(fā)育，吃飯要正常。就這樣，駱子杰與何欣美坐定在位置上，眼前都是今天沒賣出去的剩飯剩菜，雖然都已經(jīng)冷了，但相信滋味不減。
何媽媽則一個人在后面忙著，但欣美還是有想到媽媽，已經(jīng)先幫媽媽裝了一個便當(dāng)?shù)牟恕?br />
“你真的很怕別人吃不飽耶！”把便當(dāng)裝得滿滿的，差點連蓋子都蓋不上。
“吃飯很重要啊�！痹俣鄪A一塊肉。
“是是是！”
完成便當(dāng)填裝動作，何欣美這才心滿意足開始吃飯。駱子杰依舊豪邁的大口進食，快速咀嚼，然而他眼睛一瞟，看見了何欣美，發(fā)現(xiàn)一件事。
“你都說吃飽很重要，可是你為什么都吃很少�。俊�
“有嗎？可是我都吃很飽啊！”
看著她碗里的飯只有一半，菜也只夾一點，難不成她的食量只有小鳥大啊……
這女孩難道是因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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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便當(dāng)都已經(jīng)送出去了，至少在我們能力范圍內(nèi)，可以吃飽的人都吃飽了，欣美，不用擔(dān)心別人，你自己也要吃飽。”
放下碗，“剛剛看到那個媽媽帶了三個小孩，只買一個便當(dāng)，這樣怎么可能吃得飽……后來媽媽又送她兩個，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吃飽？”每次想到別人的處境，就讓她想起自己跟媽媽曾經(jīng)經(jīng)歷的困苦，連帶讓她有點食不下咽。
“欣美，你很善良，可是我要跟你說，你救不了全天下的人�！�
“……媽媽也是這樣說，這我也知道，我知道做好事要在自己的能力范圍內(nèi)，只是心里還是會難過�！�
看她這么沮喪，駱子杰于心不忍，也不好再責(zé)備她，只好扯開笑臉看著她，“不過……對我而言，你真的幫了我，我很感謝你，真的�！�
她小小的臉上瞬間露出笑容，突然間，駱子杰眩惑了，那記憶里小女孩的臉，竟然與眼前這張略顯成熟的少女相結(jié)合。
她一直都是這樣善良、純真卻執(zhí)著，她不算什么絕世美女，但也因為她的執(zhí)著，反而讓她散發(fā)出一種吸引人的魅力。
“那你一定要吃飽喔！”
“我自從認識你之后，哪一天沒有吃飽？”趕緊將眼神移開，省得失態(tài)，順便又扒了幾口飯，然后隨口問：“還有一年多就要畢業(yè)了，國中畢業(yè)后你要干嘛？”
“我要回家?guī)兔��！?br />
皺眉，“你不讀書了嗎？”
搖頭，“我不喜歡讀書，我喜歡做菜，我要在店里幫媽媽的忙。媽媽說，只要我會做二十道菜，就可以開自助餐店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會做十道菜了�！�
不知該怎么說，是勸她要上進，還是佩服她早早就確立自己的方向？至少，駱子杰不是這樣想的。
“那你呢？”傻笑，“你一定是繼續(xù)讀書吧？”
點頭，“我也只能靠讀書來翻身了�！�
“那你要加油，憑你的成績，一定可以考上第一志愿�！弊咏苁菍W(xué)校出了名的資優(yōu)生，只可惜家境不好，沒有錢可以培養(yǎng)，但子杰很有出息，靠著自己苦讀，成績一直名列前茅。
這些話她都是從老師和同學(xué)那里聽來的，只是眾人不知道的是，子杰可是吃何家便當(dāng)長大的，當(dāng)然聰明又頭好壯壯，瞧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比她高一個頭以上。
“再說了�！彼χ瑳]有多講。事實上，他不只想考上第一志愿，他還想到臺北念書，想在臺北發(fā)展，想靠著自己的雙手拼拼看，看能不能自己殺出一條路，一條擺脫貧窮，走向功成名就的路。
她問的問題還是傻呼呼的，“考上第一志愿是不是就可以吃飽？”
“你怎么想的都是吃飽�。俊�
“吃飽很重要�！�
他笑中帶著不可思議的話語，與她堅定到近乎深信不疑的語氣兩相融合，成為那一晚最后留下的記憶。
他當(dāng)時沒有告訴她，他不只想吃飽，當(dāng)時的他真的認為，如果一切的努力只以吃飽為目標(biāo)，那太淺了……他的目標(biāo)、他的理想，不只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