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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著便當追到你 第2章(1)
作者:莫霖
   
  關于孩童時代的駱子杰,他曾經(jīng)想像過千百種屬于自己長大后的面貌,他自小聰穎,反應快,學業(yè)成績也不錯,長大后應該可以做個學養(yǎng)俱佳的教授。

  再不然就是成為大律師,或是醫(yī)生,不然經(jīng)商也行,賺大錢,讓自己過好日子。畢竟出自一個貧困的家庭,父母早逝,祖母一人拾荒將他養(yǎng)大,他從小就知道沒錢的痛苦,更暗暗對自己發(fā)誓,這樣的苦日子過個二十年就夠了,二十歲以后,他不要再過這種三餐不繼,飽這頓卻不知下一頓在哪里的苦日子。

  可是直到三十歲的現(xiàn)在,讓他再回頭看當時還年幼的自己,真不知是要感慨,還是痛哭一場。他確實曾經(jīng)成功過,卻因為自己的貪婪,最后落得一場空,甚至背負前科。

  這真的是當年的自己所希望見到的駱子杰嗎?這真的是他朝思暮想的功成名就嗎?這真的就是他渴望已久的榮華富貴嗎?

  可是那時候的自己是看不到這些的,如果看得到,他不會讓自己走上這條路。

  許多事情只是事后諸葛,徒增感慨,為了讓自己走下去,很多時候駱子杰不會去回想那曾經(jīng)記憶里自己的面貌,不去回想那曾經(jīng)下定決心要努力的駱子杰,不去回想那曾經(jīng)赫赫有名的駱子杰……

  但是記憶里有個畫面一直很清晰,鮮明得像是昨天才發(fā)生一樣,這是他最珍愛的記憶,也是他這幾年在牢里可以撐過來的助力。

  那是有關欣美的記憶,還有那熟悉的便當……

  他無時無刻不在回想這段記憶,雖然許多陪同這段記憶席卷而來的傷痛,總能讓他在回想時再度被刺傷,但這段記憶太美好,更是段能證明他曾經(jīng)活著的記憶,他舍不得拋棄。

  記得那是個小學五年級的中午用餐時間,全校鬧哄哄的,每個小朋友拿著家里準備的美味便當,不然就是跑到合作社買午餐,總之所有人都準備享用這一頓,為下午的課程做準備。

  只有他例外,他沒有東西吃,身上也沒有錢可以買東西吃。家里唯一的經(jīng)濟支柱就是到處拾荒的奶奶,奶奶因為身體不適,已經(jīng)好幾天沒有出去工作,家中沒有收入,又沒有積蓄,因此他沒有錢可以吃飯。

  每天大概只有晚上回家的時候可以吃到鄰居接濟的食物,數(shù)量不多,奶奶總要他帶去學校吃,可是他還是寧可將那些食物留給奶奶,自己一個人餓肚子。所以另外的兩餐他只能忍著,真要餓到忍不住的時候,就跑到洗手臺去喝自來水充饑。

  欣美出現(xiàn)在他面前時,他正好就在水龍頭底下,大口大口喝著那些不確定干不干凈的自來水,此時此刻他早已餓得頭昏眼花,管他干不干凈,先壓制住肚子里的饑餓蟲再說。

  何欣美剛剛從廁所走出來就看到這個畫面,她看得目瞪口呆,這個人在干什么?天氣有這么熱嗎?渴到需要這樣喝水?

  可是她第一時間就聯(lián)想到,這個跟自己年齡相近的男孩,可能是因為肚子餓又沒東西吃,才會這么做。會這么直覺的聯(lián)想是因為她也曾經(jīng)過過這種苦日子,肚子餓得頭昏眼花又沒錢吃飯。

  ◎◎◎

  何欣美的父親剛?cè)ナ罆r,家里經(jīng)濟狀況很差,何母沒有工作,辦完喪事后苦了一段時間,連讓孩子吃飽都沒辦法,常常到了晚餐,母女兩人一起餓肚子,不然就是用半杯米煮十杯水,倒幾滴醬油,母女倆喝光這一鍋稀到不行的“粥”,用水撐飽肚子。

  后來何母靠著不錯的手藝,開了間自助餐店,日子才漸漸轉(zhuǎn)好。也因為這段經(jīng)歷,何家母女都很能體會家窮到連填飽肚子都有困難的人,何母甚至常常會送便當給店里附近的貧困家庭。

  看著,何欣美突然覺得心里好難過,她立刻跑回自己班上,把自己的便當拿過來。一路上小跑步,就怕晚了那個小男生就走了。

  也幸好自己的班上距離洗手臺很近,等她回到現(xiàn)場時,小男孩還在,只是他似乎喝膩了,已經(jīng)把水籠頭關起來了。

  “同學,你是不是肚子餓?”

  駱子杰看著那個女生,皺起眉頭,才想反駁,肚子竟然又咕咕叫。該死,不是喝了一大堆水嗎?怎么還在肚子餓?

  “我哪有?”年紀小小,倒是很懂得面子,尤其是男人的面子,在女人面前絕不能示弱。

  “那……那你干嘛喝水龍頭的水?”

  “我……我口渴?不行喔!”

  何欣美笑了笑,“沒關系啦!肚子餓也沒關系,現(xiàn)在是吃飯時間,肚子會餓很正常。∥覌寢屨f,人最不能跟肚子爭,吃飽最重要。”

  “你到底想說什么?”駱子杰不耐煩到了極點,他只想把這個不知打哪里來的女生趕走,然后繼續(xù)打開水龍頭喝水。

  “這個,給你!

  低頭看著她手里的東西,他當然知道那是便當,只是很訝異,心里充滿不解,所以他只能耍笨,看著那個便當,還問出,“這是什么?”

  “這是便當!”

  “我知道這是便當……”終于意識到自己問的是什么蠢問題了,“你給我這個干嘛?”

  “這個便當給你吃,你不要喝水龍頭的水……”

  看著那個便當,駱子杰幾乎可以想見那里頭的飯菜有多香、多美味,光想著就足以讓他口水直流,若非苦苦壓抑自己,他肯定伸手立刻將便當搶過來,然后大快朵頤一番。

  “我不要,我又不餓。”明明很想要,但還是拒絕,就是這種不輕易向別人求救的個性才會讓他必須餓肚子,或許是因為面子問題,所以他也寧可餓肚子,也不愿意向別人低頭。

  “可是……”

  “可是……”

  “就跟你講我不餓了!”駱子杰話一說完,立刻轉(zhuǎn)身就走。

  何欣美呆在現(xiàn)場,頓時不知所措,但只愣了三秒,立刻追了上去!巴瑢W,這個便當給你吃。”

  她還是認定他肚子餓,因為……這種事情她也做過。幾年前家里窮,她也曾經(jīng)打開水龍頭喝水止餓,所以看到他這個動作,她心里很篤定,他肯定是肚子餓。

  “我不要!

  “給你嘛!”

  “你好煩,就說我不要了!

  “可是你不是肚子餓……”

  “就跟你說了我是口渴!”

  就這樣,一個小女孩抱著便當追著一個男孩,跑過了大半個校園,午休時間幾乎都快要結束了,還在爭執(zhí)這個便當該誰吃。

  要不是駱子杰拐進轉(zhuǎn)角,甩掉了何欣美,這一幕同學友愛禮讓便當?shù)膱鼍埃隙[得全校皆知。

  “這女的……有問題!”氣喘吁吁,現(xiàn)在更餓了。

  只是何欣美可是很篤定,那個人一定是肚子餓了,沒關系,今天追不到,明天她也會想辦法把便當拿給他吃。

  但若要問她為什么這么堅持,那要經(jīng)過很多很多年,直到她長大以后才能說出一個所以然;蛟S是出于愛心,更或許是因為當她看見子杰大口喝著自來水時,仿佛看見了一個明明深陷困境卻不愿意求救的倔強靈魂。

  ◎◎◎

  果然,便當追逐戰(zhàn)第二天繼續(xù)上演。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駱子杰搶了何欣美的便當,事實上,是駱子杰怕了何欣美的鍥而不舍。

  第二天,何欣美特別請媽媽多準備一個便當。當然,她告訴了自己母親有關這個小男孩的事情,善良的何母也愿意讓這個小男孩有東西可以吃,不要再喝水龍頭的水充饑。

  上午最后一堂的下課鐘聲一響,所有同學開心的從位置上跳起來,有帶便當?shù)臏蕚鋸恼麸埾淠贸霰惝敚瑳]帶便當?shù)娜宄扇阂巴献魃绱蜓兰馈?br />
  何欣美在人群中,從蒸飯箱里拿出兩個便當。同學看到,很是訝異。

  “欣美,你吃兩個便當?你這么瘦,怎么吃得下兩個?”

  “對!好厲害喔!”

  何欣美不好意思一笑,也不多做解釋。其中一個便當放在自己桌上,另一個則用手帕抓著以便隔熱,隨即走出教室,準備去找那個男孩。

  一整個早上她都在打聽、探尋那個男孩是哪一班的,終于讓她知道,原來他們只隔了兩班,也算是鄰居。

  何欣美到了駱子杰的班上,沒看見他的身影,詢問其他同學,也不知道他的下落,只聽到同學說:“子杰中午很少待在教室。”

  她心里更清楚,他肯定是因為中午沒有東西吃,又不希望別人問東問西的,干脆離開教室。

  于是她開始在教室附近尋找他的下落,基于昨天的經(jīng)驗,她往各樓層的洗手臺去找。雖然很希望他不要這樣傷害自己的身體,喝自來水充饑,可是想想他大概還是會這樣做,比較人肚子餓時,什么事都做得出來。

  果然,她在學校某個偏僻角落的洗手臺旁找到了正在喝自來水的駱子杰。一看見他的人影,她立刻開心喊著,“同學,同學,這個便當給你吃。”

  駱子杰差點沒嗆到,趕緊關起水龍頭,看著朝自己飛奔而來的何欣美。老天,這女的怎么陰魂不散啊?他都已經(jīng)跑到這種地方來了,竟然還會被她找到?

  他怎么這么倒楣。

  趕緊腳底抹油溜之大吉,何欣美見他又跑了,趕緊抱著便當追上。就這樣,兩人延續(xù)前一天的追逐戲碼,幾乎快要跑遍整個校園。

  “你不要再追我了啦!”他回頭大喊。

  餓歸餓,但要說到跑步,駱子杰自認還算強手,但那僅限于吃飽喝足;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好幾天沒吃什么東西,真的全身無力。

  “這個便當給你吃嘛!”何欣美平常看起來挺溫和的,沒想到碰到這種事情倒堅持得很。她心想,便當都準備來了,一定要交到對方手中。

  “就跟你說了我不要!

  “可是肚子餓了就該吃飯。 

  “誰跟你說我肚子餓?”

  “可是你……”喝自來水。

  打斷她的話,“我說了,我口渴!

  “可是……”

  ◎◎◎

  兩人跑到學校中庭花園內(nèi)的一個小涼亭,駱子杰氣喘吁吁,手腳發(fā)軟,他不想再跑了,也沒力氣再跑了。

  他跑進涼亭內(nèi),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看見那個女孩硬是追了上來,兩人最后就在這涼亭內(nèi)碰頭。

  “你……”

  “就跟你說了我不要,你聽不懂嗎?既然你這么愛把便當跟別人分享,那我就不客氣了!鄙弦幻氡惝斶在何欣美手中,下一秒駱子杰就搶了過去。

  現(xiàn)在的他,竟然還有點報復的心態(tài),心想既然這個女的這么愛當大善人,喜歡把自己的午餐跟別人分享,那他就順了她的意,把她的便當吃光,讓她中午沒飯吃。

  駱子杰誤以為何欣美只有一個便當,以為她是想分一半給他。他將便當搶過來后,立刻打開蓋子,拿出放在里面的湯匙,往一旁的石椅一坐,隨即大口吃起飯菜,近乎狼吞虎咽,臉上甚至掛上了飯粒,企圖將整個便當都吃掉。

  “……”他吃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一開始可能就是欺負人,故意將何欣美的便當搶過來全部吃完,讓她沒有東西吃;可是到后來他發(fā)現(xiàn),便當里的飯菜真美味,好好吃,每一口都好好吃,讓人好滿足。

  該死!這便當怎么這么好吃……

  何欣美看著,臉上終于露出笑容。駱子杰專注的吃著便當,根本不理旁人的眼光,也不在乎自己幾乎將臉埋進飯盒里的樣子,還有點滑稽。

  因為他真的餓太久了,昨天晚上鄰居忘記拿東西過來,最后一點米,他煮了鍋粥,騙奶奶自己已經(jīng)吃飽,把粥都給了奶奶吃。所以到這頓飯之前,他已經(jīng)餓了一天以上,早就頭昏眼花。

  她專注看著,忽然想起一件事,趕緊跑出涼亭,跑回自己班上,跑去拿自己的便當。

  看這個狀況,這個男生一定吃不夠。她拿來自己的便當,再分一點飯菜給他,不然把這個便當也給他都沒關系。

  再回到?jīng)鐾r,時間不過才五分鐘左右,駱子杰已經(jīng)快把便當吃完了,開始收尾的動作,甚至把每一粒飯粒都吃進嘴里,統(tǒng)統(tǒng)不放過。

  蹲在他面前,何欣美打開自己的飯盒,拿起湯匙,挖了將近一半的飯菜到駱子杰手中的飯盒里。

  駱子杰看著她的動作,看著自己的飯盒又有了飯菜,他突然感到一陣羞愧,方才他以為這女孩只有一個飯盒,她只是出于善心想跟他分享,而他竟然還想把便當搶過來一個人吃光,一點都不留給她。

  原來她特意準備了兩個便當,一個給了他,一個是她自己的?此I成這樣,她甚至連自己的都拿過來跟他分享。

  “夠不夠?不夠我可以全給你?”

  “……夠了……夠了啦……”

  “要吃飽喔,不可以餓肚子,我媽媽都說,吃飽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何欣美坐在另一旁的石椅上。

  聽到她說的這句話,駱子杰完全能體會。年紀雖小,卻早就經(jīng)歷過生活的困頓,大部分的日子,餓肚子的時間比吃飽的時間多,能吃飽,真的很幸福。

  他繼續(xù)吃著自己便當盒里多出來的飯菜,何欣美也開始吃飯,兩個小孩沒有交談,只是一起享用著美味的食物。

  肚子餓的時候,什么都美味。

  駱子杰低著頭,幾乎將頭埋進便當里,這樣子他才可以掩飾住自己即將掉下的淚水,一種心酸與感動漲滿他的胸口。

  他一直很懷念那個便當?shù)淖涛,簡單的飯菜,甚至因為蒸過而讓菜葉泛黃,米飯與肉塊也顯得干硬,卻是人世間難得的美味。

  那個小學生涯的午休時光他永遠記得,更記得欣美如何用一個便當,還有那掛在嘴邊要他吃飽的叮囑,徹底征服了他。

  ◎◎◎

  何欣美這個隔壁班的女孩,就這樣帶著她的便當,出現(xiàn)在他的世界里。

  一開始,他對她的便當比較印象深刻,對她的人則實在不熟,不過到后來,因為她的便當,他也對這個人熟了起來。

  她的家里是開便當?shù)甑,曾?jīng)也過過苦日子,吃不飽穿不暖,因此遇到別人餓肚子,總是特別舍不得。

  她們母女倆都是一個樣,家里開便當?shù),卻常常送免費便當給貧困的左鄰右舍,有些家里是獨居老人,有些則是重病傷殘,因為沒有工作能力,所以只能仰賴何家送的便當過活。有時候,也有些人到店里來要免費便當吃,何家母女也不用問,直接大方相送。

  駱子杰常常覺得,這樣開便當?shù)昕隙ú毁嶅X,但要是沒有欣美和何媽媽的好心,連他自己早就餓死了。

  后來,欣美每天都會帶個便當給他,甚至帶他回家介紹給何媽媽認識。何媽媽是個善良的長輩,叮囑著要他每天晚上都來店里拿兩個便當,一個給他吃,一個給奶奶吃。至于中午的時候,何媽媽還托人送便當給駱子杰的奶奶。

  “一定要吃飽,不用餓肚子!焙螊寢尩慕淮c欣美的話如出一轍。

  可是他很過意不去,沒有付出什么,就拿了人家的便當。后來駱子杰常常到何家便當?shù)陰兔,洗碗盤,收拾餐桌,裝飯菜,至少讓自己吃欣美家的便當可以心安理得。

  有時候他真的會覺得欣美很笨、很傻,光是她在學校里抱著便當追著他到處跑,他就覺得這女孩會有這樣的動作,真是蠢到?jīng)]話說。

  可是對何媽媽,他永遠不敢有指責的話,那真的是一個好人,一個充滿愛心的長輩,駱子杰知道,可以遇見何媽媽真的是他一生最幸運的事,連奶奶也說,真的要感謝人家何家。

  尤其是,他親眼看見何媽媽的善心,家里是做自助餐,一半的飯菜賣錢維生,另一半?yún)s總是免費送人。也因此店里的生意常常只是損益打平,根本難以賺錢,更別說發(fā)大財。

  有幾次他在店里幫忙,真想勸何媽媽少送一些免費便當,最后卻只能嘆息,因為這里面吃免錢飯的就包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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