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他期待的眼神,林紫萱也很想試試這美麗的發簪,不由得當即照他的話,將梳好的發辮盤起來,用簪子固定住。
在她使用簪子時終于明白了那兩條鏈子的作用,它們是用來套在綰起的發髻上的,這樣可以使發髻更穩當,也更漂亮。
“嗯,很好看!彼蕾p地注視著她,而他的目光并沒在她的發髻上,而在她嬌羞美麗的臉龐上。
他驚訝地想,美麗的女人其實并不需要特意打扮,尤其是這個在陽光和泥土中長大的女人。當她綁著大辮子或垂著散發時,美麗清純得猶如含苞欲放的花蕾,亭亭玉立,嬌艷中帶著稚氣和清香;當她將頭發盤起時,卻美得如同全然綻放的牡丹,豐姿綽約,儀態萬千,一顰一笑無不帶著成熟女人的風韻。
“真的好看嗎?”她羞澀地問,柔柔的聲音讓他的心頭竄過一種難以抑制的激情,他忽然覺得很想為眼前這個美人賦詩作畫。
“你自己看!彼呓鹚,將她帶到一面銅鏡前。
看到鏡子里的自己,林紫萱驚喜地張大了眼睛,她從來沒有注意過自己有這么漂亮,這都是這支簪子的功勞!鞍,真的很好看。”她贊美著自己,更贊美簪子。
“是的,你本來就很好看。”
“我是說簪子。”她不好意思地糾正。
“沒錯,簪子也很好看,明天上路時你就這樣裝扮!
他的話讓她想起了他們懸而未決的話題。
“公子真的不愿意帶我去嗎?”想到終得獨自上路,她深感憂慮和旁徨,笑容消失,喜悅退去,她轉過身來面對他。
“不是不愿,是不能……”
“少爺、少爺。”
就在他的話說到一半時,門外傳來驚慌的喊叫聲。
走到敞開的房門邊,一看到滿頭大汗跑來的竟是車夫小阿金,管家則緊跟在他身后,林紫萱感到很驚訝。
“怎么了,你不是回去了嗎?為何又跑來?”譚步平神情自然地問,但從他緊蹙的眉峰可看出他的緊繃。
“是,可在半途發現來了許多官兵,那是吳胖子的小舅子帶來的。我想他們是來抓林姑娘的,所以特地趕回來通報少爺!毙“⒔鸺鼻械卣f。
“別慌,你趕快去把車藏進山洞里,你也不能現身!
“哦,知道了。”車夫連連點頭,轉身向外走去。
譚步平又對管家說:“衡叔,官兵不知這里的內情,你能應付他們吧?”
管家立刻點頭!吧贍敺判,衡宗能應付!
“那好,你快收拾,別留下我們來過的痕跡,我帶林姑娘上山避一避。”
管家連連點頭,隨即離去。
譚步平轉身進屋抓起一個包袱掛在臂膀上,笑著對林紫萱說道:“走吧,美人兒,跟我上山看月亮去!
見他在如此緊張的時刻還能談笑風生,林紫萱慌亂的心平靜了。
她跟隨著他離開了竹林。
清月照明,夜露沐衣,月光下的九華山,峰石奇峭,環境幽雅,他們沿著崎嶇的山路往山上走去。
初行時,山勢和緩,一路林木扶疏,清泉潺湲,走得雖匆忙卻很順利,可是不久,他們身后的山下隨即傳來了此起彼落的狗吠聲和敲門吶喊聲。
“噢,他們怎么來得這么快?”林紫萱驚慌地往身后看,可是樹環石繞,視線被阻擋,她什么都看不見。
“別擔心,他們一時還走不到這里。不過,那是群被烤肉誘惑著的餓犬,我們得加快腳步甩開他們!弊T步平安慰她,并加大步伐往山上走。
林紫萱緊緊跟上他,擔心地問:“你的管家和竹苑不會有事吧!”
“不會,衡叔可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呢!”
“高人?你是說他也是讀書人嗎?”在林紫萱的心里,讀書人是最厲害的人。
可譚步平卻說:“不光是讀書人,還是一流的‘梁上飛’。”
“梁上飛?”林紫萱的興趣一下子被挑起了,身后的追兵被她暫時遺忘,她從林五娘口中聽來的很多軼聞趣事中,很多都與被稱為“梁上飛”的裨偷大盜有關。“那個瘦小的衡叔真的是神偷嗎?”
“曾經是!弊咴谇懊娴娜藨袘械鼗卮稹
“他可一點都不像小偷呢!”她興奮地追上他,并發出感嘆。
他笑望著她!耙怨媚锟,翻墻越壁的人該是啥模樣?”
“我沒見過,大概是賊眉鼠眼吧!”林紫萱不確定地說。
譚步平低聲笑了。“要真是那么容易識別的話,宵小早就滅跡了!
為了跟上他的步伐,林紫萱已經開始喘氣了,于是顧不上說話,直到走入稍微平緩的路段后,她才又問:“他怎么成了你的管家呢?”
譚步平看看她,并沒有回答。
林紫萱以為觸及了他的隱私,急忙道:“公子不方便說就不說吧!”
可他還是回答了她!八L靡京城多年,三年前在一個權臣家中失手被擒,雖然逃走了,但仍被官府緊追,他潛入官府偷出訟狀,找我替他改訟詞贏了官司,從此他金盆洗手,跟隨我返鄉,后來我買下竹苑,他就負責看管那里。”
聽到是他的狀子幫“梁上飛”打贏了官司,林紫萱追問:“你怎么改狀子?”
譚步平眉梢飛揚,露出得意的笑容。“我將狀子中寫他‘從大門而入行竊’中的“大”字添上一點,再讓他將狀子放回原處,自己則于次日上官府自首,因此他的罪名減輕了,只罰了幾文錢了事!
“大字加一點是什么字?”林紫萱有趣又急切地問,真希望自己識得字,能明白其中的奧妙。
他想起她不識字,于是用手比劃著解釋給她看,在“大”字的肩頭加上一點,就是“犬”字。
這下她明白了!拔抑懒耍銓ⅰ畯拇箝T而入’改為‘從犬門而入’,他的罪名就輕了許多,對不對?”
“沒錯,正是這樣!
林紫萱心里默默想著這一字之別帶來的不同結果,不覺為他的才華傾倒!澳阏嫘,我要是也能識字就好了,就不會被人當面欺騙,簽下自己的賣身契!
“認字并不難,你可以學嘛!”他鼓勵她。
她的心躍躍欲試,但也覺得是做夢!罢娴膯?怎么可能呢?”
“只要愿意,什么事都是可能的!
她抬頭,與他的目光相遇,這次她沒有逃避他,望著月光下他閃閃發亮的眼睛時,她躍躍欲試的心平靜了,明白自己再如何想成為識字的人都太遲了!八懔耍疫是先逃過今夜,想法子救我爹吧!”
說完,她繼續往前走,可是覺得腳步沉重,因為現實中的一切提醒了她,要救爹爹,她還有很多的路要走。
譚步平也不再說話,因為他開始擔心身后的追逐者不會放棄,因為那些狗吠聲漸漸平息了,但人群的吵雜聲卻更加清楚,顯然那群追逐者正往山上追來。
林紫萱很快也發現了這點。
“他們追來了?”她指指山下!八麄兛匆娢覀兞藛?”
“也許,他們可不是善男信女,我們快走吧!”
兩人沉默地往山上走,山路越來越陡,危巖險峰與翠林修竹相間,溪流淺灘與香藤相纏,給他們的行走帶來了困難,特別是九華山的夜晚霧靄環繞,當夜深時,秋霧寒露彌漫群峰,皎潔的月光透過白霧將山林染成一片白色,漸漸阻礙了他們的視線。
“譚公子,我們要去哪兒?”經過一段長而陡峭的山坡時,山下的人聲犬吠驟然消失,山林顯得格外安靜,林紫萱小聲地問,生怕大聲說話驚動了沉睡的山林。
譚步平同樣將聲音放得低低的回答。“到安全的地方!
“還有多遠?”她仰頭看看前方望不到頂的山峰。
譚步平停住腳步回頭看著她!霸趺?走不動了嗎?”
林紫萱立刻否認。“沒有,只是沒有目的地的行走讓人想睡覺!
“快了,就在前面!弊T步平對她伸出手!皝戆桑屛依∧悖悄愦蝾,準會墜入千仞絕壁!
原不想把手給他的林紫萱一聽最后一句話,急忙將手放進他的大掌中,并往身側絕壁看了看,可是那漆黑的山谷中只有白霧在飄蕩。
又走了很久,見譚步平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林紫萱忍不住想知道他的“快了”到底有多快,但最后還是忍住了,她可不是個愛抱怨的女人。
她唯一作出的本能反應是用力攥住他修長的手指,在這樣特殊的情形下,拉著他的手似乎是最自然不過的事情,既能節省體力,也能發泄情緒。
她相信她這一握一定讓他感覺到了痛。不然,他不會眼帶疑問地看她一眼。
可是他只是匆匆看她一眼,再以與她同等的手勁握了握她的手后,就不再有其他反應,只是邁開大步往上走,弄得她也不敢再使小性子。
崎嶇的山路如同永無止境一般,直到兩人都走得汗流浹背、呼呼喘氣,一間廟宇似的小屋終于出現在前方?墒且豢拷肿陷娌虐l現,這不過是間供香客和出外化緣的僧人小憩的簡易茅屋。
“啊,終于到了。”她一聲輕喟,想甩開譚步平的手坐下來休息,可是那只手并沒有放開她。
“再走幾步!彼吐曊f。
“為什么還要走?”
“你想休息的地方,正是每個上山的人都想得到的地方!
他話不多,卻讓林紫萱明白了,這里同樣是追趕他們的人會注意到的地方,于是她跟隨地繼續穿過小屋后的樹林,來到一個視野開闊的山坡。
“好了,我們就待在這里吧!”
譚步平放開她,讓她坐下來休息,自己則走到峭壁邊往下眺望。
一路趕得急,來不及欣賞九華山的夜景.此刻靜坐山腰,林紫萱才細細端詳起夜色中的佛寺古剎。
身前不遠處是個深谷,放眼望去,浮動在谷中的白霧彷佛一塊輕紗,透過它,她看到松濤順著山勢傾泄而下,篩漏似的月光穿過樹影給山林披上了斑駁的衣衫,清涼的冷風撲面而來,剛才還冒著熱氣的身子竟擋不住那頓生的寒意,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趕緊往石頭后縮縮身子,避免迎面而來的風。
林紫萱再次伸手模摸胸前,感覺到那張折疊得硬硬的紙后,她安了心。
“只要有它在就好!”心里想著,她屈身抱住自己,讓身體保持暖和。
“哈——啾!币粋被壓抑的噴嚏悶悶地從山崖邊的譚步平口中發出。
“喔,這里真冷!彼吐曕饺轮呋貋,將身上的包袱抓下來,從里面扯出一個東西扔給林紫萱。“穿上這個擋擋寒!
林紫萱抖開一看,是件又大又厚實的男人夾袍,繡花緞面在月光下發出柔和悅人的光輝。
“這么好的料子,還是你穿吧!”摸著那光滑柔軟的織物,林紫萱不敢穿。她的一生中別說穿這種東西,就是見也沒見過多少回。
他揉揉鼻子說:“教你穿你就穿,不就是多層保暖衣,干嘛推來推去?再說我們也許要等到天亮,你想凍出病來嗎?那可就沒人救你爹了。”
“那你呢?”林紫萱猶豫地看著他。
“唉,女人就是羅唆!彼抖妒种械陌げ冀恚砩弦慌!扒,這不是很好嗎?所以,你不要多話了,快穿上吧!”
見那塊包袱布巾雖然很大,卻御不了寒,她想再推讓,可他已經走到懸崖邊去了!翱齑┥希÷曊f話,留神他們已經追來了!
林紫萱不再拒絕他的好意,因為她確實很冷,于是順從地穿上了那件夾袍。又大又暖的衣服將她包裹得嚴嚴實實,寒冷離她而去,她靠在身后的石頭上,看著斜倚在山崖邊大樹下的譚步平。
她知道自己對他的好感正在迅速增加,但那不是因為他俊美的長相、雄辯的口才和出眾的才氣,而是他諧戲荒唐的表相下,小心保護她的態度和給她梳子梳頭、為她找盤頭發的簪子,讓她穿上夾袍御寒這樣一些細小的貼心舉動。
籠罩著霧氣的迷蒙月光,讓她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從他的坐姿看,他還是她初次見到時那吊兒郎當的樣子,可是此刻他斜踏在對面樹干上搖晃不停的雙腿不再讓她反感,他半躺半坐的懶散身軀不再給她不端莊嚴謹的感覺,甚至他披著一塊床單似的包袱布巾,瑟縮的模樣也別具風格。
總之,他所表現出來的一切都那么自然,細想,如果硬要將薛紹春那種正襟危坐、不茍言笑的神態放到他身上,那一定會給人不倫不類的感覺,也會將他機敏善辯、活潑好動的特質扼殺,而她,已經開始喜歡上他自然隨意的個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