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早會發生?任未傷感到一股熱浪襲上臉龐,頓時燒紅了臉。在他專注的目光下,怒極反笑!澳銇y說甚么?俞驚瀾,我警告你,如果嫌命太長的話,我不介意讓你試試天傷劍的鋒芒!”
說出最后一句話,她瞬間眸光森冷,雖是重傷在身,殺氣仍透過眉眼凜凜地傳了出來。
這種殺氣,形之于外,足以嚇退大多數人,然而,顯然嚇不住俞驚瀾。
他沒有退開半分,指尖反而更加輕柔地拂過她的耳畔,染上她的熱度。
“天傷劍么?如果你非要動這把劍,那便對著我來好了!
再平淡不過的一句話,卻令任未傷陡然間怔住,眉宇間的寒意瞬間消散無蹤。
如果你非要動這把劍,那便對著我來好了。
這句話……是甚么意思?
她閉上眼,撇開臉龐。
如果你非要動這把劍,那便對著我來好了,不要與別人以命相拚。
他是這個意思嗎?要她脫離生死相斗的日子?可是……怎么可能?從十七年前起,就已不可能了……
“不準閉上眼。”他淺淡的聲音近在耳旁,不容拒絕。手指握住她的下頷,轉了回來。“給我睜開!”
她咬唇,不予理會。
根本不可能,雙手早已染上那么濃重的鮮血,叫她如何……如何脫離?
唇上傳來灼熱的溫度,不同于方才的冰冷,燙得灼人。經歷過初次,第二個吻顯然熟練得多,他逼她松開口,以絕對的主動侵占。
她猛然睜開眼,撞進他清冷而深不可測的瞳眸中,胸口一緊,殺意又起。
他卻在此時松開,凝視著她!耙院蟛粶试僭谖颐媲伴]上眼,知道么?”
她揚眉,冷笑!澳銘{甚么對我下令?俞驚瀾,我不是長天樓的人,別人吃你這套,我可不會!你最好期待我的傷好不了,否則,我必定殺你!”
“那就殺好了!彼穆曇舻艉!叭绻銡⒌昧宋业脑挕!
“你……”她一窒,瞪了他半晌,最終只能咬緊牙關。
他是在提醒她習藝未精么?且不說她是否能以武勝他,單以她目前的處境,性命分明捏在他的手心,要活要死由他,若是他一時興起,想要廢她武功囚在身邊,也是易如反掌。
在她森冷的注視下,他慢慢站起身,然而,目光卻始終不離她左右。
“如果沒有辦法得到你的心,我不介意得到你的人。未傷,”他頓了一頓,目光一閃!翱傊还芨冻龆啻蟮拇鷥r,我都要留住你。”
“你留得住嗎?”她的笑愈發陰冷!皠e忘了,我的命連我自己都留不住,一朝病發,便可能命歸黃泉,你還想跟老天爺爭?”
他卻微微笑了!澳怯秩绾?有我在,你別想那么早死!
見她臉色一僵,濃如墨畫的眉再度揚起,俯身在她耳旁低吟!安环粮嬖V你,婆婆和十三現在就在長天樓,如果你不跟我回去,他們……別想活!”
她陡然睜大眼,想要怒聲喝問,然而最終只是咬著唇低喝:“你敢!”
“你說我敢不敢?”他直起身。“好好休息,等你傷勢初定,我們就回長天樓。”
說罷,推門離去。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任未傷再度恨恨咬牙。
他敢,她知道他敢!她從認識他的第一天起,就知道他骨子里是多么任性自我的一個人,旁人的命,在他眼里算得了甚么?他是長天樓的俞驚瀾啊,整個江湖都不放在眼里的俞驚瀾!
被他烙了印的唇仍留著火辣辣的觸感,她閉上眼,氣惱了半天,最終只能苦笑。躲了兩年,仍然躲不過他么……
。
睡夢中,思緒浮浮沉沉,似在水上漂流,始終抓不住堅實之物,昏沉了一陣,有人將水送到唇邊來,急迫地飲下,才略略好了些。
“她怎么樣了?”
這是她所熟悉的聲音,聽來溫文,其中卻不含任何感情因素,無論何時,都是這般不急不緩,冷心冷情。
有人答道:“樓主請放心,任姑娘只是有些受涼,睡上一覺,明日便會退燒。”
不知那人是甚么表情,只昏昏沉沉地感覺到自己被人攬起,倚在肩上。“藥呢?”
還來不及想些甚么,便有東西靠近干裂的雙唇,溫熱的藥汁灌了進來!翱瓤!”苦澀的滋味令她皺眉,卻沒有反抗,早已習慣了這種滋味,雖是不喜,卻自動將藥汁咽下。
隨后,有人以指拭去溢出的汁液,長臂攬過,讓她的腦袋伏在肩窩,以一種柔軟憐愛的姿態︱︱熟悉的氣息灌進鼻腔,她知道那是誰,但這一刻,沒有任何反感,因他是這般小心翼翼,而這懷抱,又是這般溫暖。
她在心里苦笑。
說是躲避不及,然而待他真正靠近,她又貪婪他身上自己所沒有的溫暖,這態度,倒像是欲拒還迎了。
唉,原來自己也不過是口是心非的小女子……
不知是藥有令人安睡之效,還是這人的懷抱太過舒適,她又開始迷迷糊糊的亂想起來。
夢里的相遇,是兩年來不敢稍忘的記憶,她與他,本是不相干的人,卻因那意料之外的相遇,今日糾纏得難分難解。不管她是愿還是不愿,有情還是無情,他無疑已成了唯一能影響她生命的人︱︱她的日子,太過隨性,從不為任何人停留,如今卻不得不為這人而停駐。
究竟是怎么開始的呢?
隨他回長天樓之時,明明心情那么單純,為何后來卻生出無法拆解的糾葛?是哪一次呢?是那一次與他月下相對,還是那一次迎風聆聽……
半弦月,在暗夜殘云中靜靜穿梭,三更天的清冷院落,只余那月影下枝葉輕顫,寂然無聲。
“任姑娘喜歡半夜賞月?”
淡如清水的男中音帶不出任何情緒,悠淡地響起,讓那雙探向枝頭炫麗花朵的手頓住。
青衫一旋,任未傷眉目輕揚,清山遠水的悠閑笑意便這么被帶了出來。
“糟糕,摘人家家里的花居然被當場逮到,俞樓主,你說,我到底該笑一笑裝不知道,還是該痛哭流涕表示懺悔?”
月下眉目淡淡的男子在那一剎那微微瞇起了眼,眼神便這么幽深了起來,深得令人不敢直視。
任未傷并非遲鈍之人,被這么一看之下,心中陡然一跳,幾乎是條件反射地選擇搪塞過去。
“呵呵,我還以為只有我這么無聊的人才會半夜爬?棤i來作采花賊,沒想到俞樓主也一樣深夜不眠。怎么,也瞧上這園子里的花了?”
俞驚瀾仍然望著她,似乎根本不知道甚么叫避嫌。“在下習慣淺眠而已。”
言下之意,是她驚醒了他。
唉,早知道這個男人武功好得不可思議,自己興之所至隨意進來仍被第一時間發現,實在叫她感到挫敗。
抬頭向他望去,卻不由怔了一怔。
眼前這男子,雖然衣著沒甚么不整之處,卻已不是白日里的冷凝嚴整──身上一襲輕軟的白袍,沒有束發,就那么隨意地披散在肩上,此時月色清冷迷離,映出眉目清淡如水,化去一身的戾氣。
他還真的是被她吵醒的呢!
搖頭笑了笑,甩去莫名的浮想,懶散地道:“擾了俞樓主清夢,倒是在下的不是了,既是如此,不打擾了。”
說罷,敷衍地拱了拱手,轉身便欲再度翻?晼C
然而,手卻在下一刻被握住,她反應極快地手腕一轉,從他掌心滑出,迅雷般拔劍而出,劍光劃破寂夜。
劍勢止于他再度握上她手腕的那一刻。
她沒有再出招,也沒有掙開他的掌握,神情在那一瞬間忽然變作了迷惘,就這么怔怔地立在那里,望著自己落入他掌心的手腕,默然不語。
并非羞怯,亦非抗議,只是在那一剎那,在腦海深處,以為早已忘記的記憶就這么不設防地翻涌上來,令她一時恍惚。
手腕上觸感微涼,陌生的觸碰卻似乎帶著難以記起的熟悉,是甚么呢?
是他先放開了她。
“抱歉!闭Z氣中卻無一絲歉意,這個男子只是因世俗的禮教而出口道歉,顯然并非真心。
她迷離的神情慢慢地收起,仍是笑得云淡風清,緩緩將劍收回去。
“該道歉的是我,對不起,職業反應,手快了些!甭柭柤纾酂o甚么歉意。
他了然。血手林樹敵無數,第一刺客更是眾矢之的,任未傷若無這般反應,只怕早已死在他人刀劍之下,哪里還能活到與他相逢︱︱呃,與他……相逢?
習慣性地瞇起眼,眉心聚攏。片刻后,竟是微微一笑。與他相逢,這個說法令他很愉悅,心情便這么莫名地好了起來。
“不知俞樓主留住在下,有何指教?”
她始終漫不經心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俞驚瀾卻微微蹙了一下眉,似乎有些不解:為甚么留她下來?似乎……連自己也不知道原因。
“俞樓主?”
他回神,輕輕揚了下眉。“沒甚么,難得月下相遇,如此美景,何妨一談?”
“月下夜談?”她漫不經心地伸指一彈,一朵盛放的鮮花從枝頭飄落,分毫不差地落在她的掌心。
“原來俞樓主是這么風雅的人,可惜在下不是甚么解語花,恐怕不懂這種情趣!
“姑娘性情如此灑脫,游戲人間,說不懂情趣未免太過謙了!彼捻饽艘荒,轉移話題。“在下倒是很好奇,任姑娘為何答應來長天樓?”
花瓣上的露珠沾濕了指尖,她漫然笑道:“俞樓主出手相助,在下又怎么拒絕?況且,長天樓之隱秘江湖聞名,我若不趁機來瞧瞧,豈不可惜?”
嗯,說不定還可以賣點小道消息發發財──當然,前提是俞驚瀾不會翻臉不認人。
“這么說來,長天樓對姑娘來說還是有些許吸引力!闭f到此處,他頓了一頓,目光掠過幽幽的光,又道:“既是如此,不知姑娘有沒有興趣在長天樓久留?”
久留?這下任未傷當真要驚愕了,看了他許久,沒瞧出他有任何玩笑的意思。俞驚瀾又怎么會說玩笑話?
低頭彈著嬌弱的花瓣,習慣性地笑了一笑。“樓主這話是甚么意思?”
俞驚瀾仍是神情淡淡地望著她,道:“在下的意思是,只要任姑娘愿意,這長天樓,任由姑娘差遣!
陡然心驚!
此時,弦月穿出薄云,清寒月光如水泄地,天地間乍然清輝一片,沉寂在這一刻蔓延。
片刻后,任未傷緩緩垂下手,眉眼抬起時卻沒了笑意,一字一字慢慢說道:“俞樓主,任未傷只是個以殺人維生的刺客,生命乏善可陳,恐怕擔不起樓主這般高看。”
“在下心意已決,姑娘何不認真考慮?前半生如何已是無可奈何,然而后半生仍然掌握在自己手里,任姑娘,只要你點頭,長天樓永遠為你而開。”
這句話無異于承諾,任未傷卻是稍微退了半步。
俞驚瀾何等性情,若只是招攬人才,犯不著說出長天樓任人差遣這種話,他言語之間的意思分明是……
她深深吸了口氣,嘆息:“不是血手林第一刺客的任未傷,也許在這世上根本沒有存在的必要。俞樓主,留不住的人,留下來也沒有意思!
毫不遲疑的拒絕。
俞驚瀾的臉上沒有不悅之色,仍是溫淡如水。
“有沒有意思端看想留的人,任姑娘,在下一旦決意做一件事,便非做成不可。這一點,希望姑娘一直記著。”
他……任未傷生平第一次知道甚么叫啞口無言。她并非不擅言辭之人,然而,面對眼前這個溫淡得似乎沒有脾氣,卻明明白白拒絕所有異議的人,所有的語言仿佛都失去了效用。
不必出口驗證,看到他看似淡然實則孤傲的眼神,便已清清楚楚地知道他根本不會被勸服。
手中的花瓣被她碾成粉末,無辜化為塵土。
長久之后,她抬頭,悠然道:“在下也希望樓主記住,任未傷,從不依附于人!”
記憶里,似乎便是自此決裂。
隔日,她便帶著十三與婆婆趁他會客之時偷溜出府。再幾日,就聽到長天樓發出賞金令,通緝血手林第一刺客任未傷的消息。
為了抓她回長天樓,他也真是下了大血本,長天樓各地分堂全力尋她不說,還向整個江湖發出賞金令,凡將任未傷送到長天樓或提供消息者,不管是財富還是武功,長天樓都會滿足他的要求。
從此以后,她這個橫行江湖的第一刺客,只得處處隱匿行蹤,并非怕人報復,而是怕不得不面對他。
呵呵,多有意思,不怕死,倒是怕一個傾心于她的男子。
這或許是可笑的,可她早已負擔不起任何人的真心,也沒有任何情感可以回報,又如何去面對他非要不可的索取?
其實遠離一切,只因她受不起,亦給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