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姐姐,你是不是也很喜歡他?
坐在窗前,看著外頭的綿綿細雨,黑暗中一雙眼抑郁迷離。
喜歡他?垂眉笑了笑,手臂向外伸出,幾滴冰涼的雨滴落在指間,慢慢滑落,徒留冷意。
喜不喜歡又怎么樣呢?從一開始,她就沒有了喜歡的資格,像她這樣的人,何必浪費這么奢侈的情緒。
不可能呀,從一開始就不可能了……
任未傷,人未傷,這個名字用了十七年,卻一開始就是諷刺——未傷,未傷,她早已一身是傷。
極速的下墮,呼呼的風聲,冰涼的雨滴,閉上眼,仿佛就在周圍。接著,是劇烈的痛楚,突出的石鋒割破了背脊,痛得失去知覺。水聲,沖破耳膜。然后,窒息,黑暗。
一切就是這么筒單。從此,她叫任未傷,一身是傷的血手林第一刺客。
然而,曾經的曾經,她也是令人羨慕的千金小姐啊……
“怎么不點燈?”門被推開,那熟悉而冷靜的聲音傳來。
她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坐著,彷佛根本沒察覺他的進入。
他合上門,走到燭臺邊。
“別點燈!彼穆曇糇柚沽怂膭幼。“這樣子很好。”
聲音里的黯淡讓他的眼微微瞇了一下,而后,向她走去。
黑暗對他并沒有甚么影響,些微的亮光已足夠他將她看清楚。
站在她身邊許久,平淡地開口:“你在恨我?”
她依然靜靜地趴在窗前,懶懶地哼了一聲。“有必要嗎?我恨你又能改變甚么?反正都已經這樣了。況且,”她嘲弄地笑了笑。“貞潔對我來說又算得了甚么?失去了也沒甚么可惋惜的。”
“你不在乎?”雖然早知道她不會受困于此,然而,聽到的時候,仍然生出隱隱的不悅來。“難道對你來說,我還是不算甚么嗎?”
“算甚么?呵,算甚么呢?”她不像回答,反而像在自言自語!拔疫B自己算甚么都不知道,又哪里知道你算甚么?”
沉默了一會兒,又慢慢說道:“我并不想報仇,可是,看到他那樣威風八面地坐在武林盟主的位子上,還是非常地不痛快……現在,他是武林盟主,而我,是人人得而誅之的邪魔之輩,他恐怕早就想殺我了吧?到底甚么時候會動手呢?真是有點期待……”
他的眸光閃動了一下,低聲叫道:“未傷……”
“是啊,我現在是任未傷,我怕甚么?他如果真想殺我,大不了我鏟平他的喬府,反正我是惡名昭彰的妖女,有甚么好怕的?”說得輕描淡寫,握住窗欞的手卻早已用力到發白。
“真是可恨,為甚么我當初那么好奇?如果不是因為好奇,我怎么會落到今天的境地?怎么會連自己的命都把握不?變成今天這個模樣,連自己都討厭……”
聲音止于他突來的擁抱。他抱住她,將她的身軀緊緊困在懷里,想讓她冰冷的體溫恢復溫暖。
“沒關系,只要我喜歡就好,如果連你自己也討厭,那就讓我來喜歡你吧!
她怔了怔,黑暗中微微笑了一下,聲音卻依然冰冷。“我毀了太多人的幸福,已經失去了幸福的資格,你明白嗎?”
“如果是這樣,我陪你不幸福。”
“你……”她想說甚么,卻最終沒有說,輕不可聞地嘆息后,閉上眼。
俞驚瀾啊俞驚瀾,這的你,我到底該恨還是該愛……
。
夜很深了,外面細雨仍然淅淅瀝瀝,一直未歇。
黑暗中,本該沉睡的人此刻卻睜開了眼睛。窗外似乎有甚么聲音。
任未傷翻身下床,隨意披了件外袍,推窗而出。
屋檐上,細雨朦朧。她追了一陣,落到一個小院里,凝神靜聽。奇怪,人到哪里去了?剛才明明就在這里……
雨水打濕了她的衣衫頭發,仔細查看了一番,最后拔身而起,順著原路回去。罷了罷了,既然找不到,明天再說好了,反正也不關她的事。
本想去問問俞驚瀾,突然想起他被喬蒼柏請去夜談了,只好轉身回房。
算了,關她甚么事?
清早醒來,懶洋洋地梳洗了一番,才把自己料理妥常,就見一群人吵吵嚷嚷地向這邊走來。
“任未傷!”人未到,聲先到,一群人氣勢洶洶地沖進來。
她懶懶地倚著窗口,雙手抱胸!案魑挥泻沃附蹋俊
她這樣的反應倒是叫一伙人愣了一愣,隨即省悟過來。一人上前,拿劍指著她,叫道:“任未傷,你還敢問為甚么,忘了你自己干的好事了?”
“好事?”她伸手摸了摸下巴,故作沉思,最后狀似可惜地搖頭!氨,我甚么事都做,就是沒想過做了甚么好事!
“你……”那人哪里有她牙尖嘴利,一時被堵得說不出話來。
另一人見狀,接過話頭!叭挝磦,我們不跟你廢話。我問你,你為甚么要殺易莊主?”
“咦?”這下她是真的驚訝了!耙赘咚懒?”
“廢話!”
得到確定的答案,她微微皺了皺眉,最后點頭!八谰退懒,反正我也看他不順眼。”
“因為不順眼你就殺了他?”又有人質問!叭挝磦,你眼里還有沒有王法?”
她哼了一聲。“你們先搞清楚,易高死了關我甚么事?不是我殺的沖我發火干甚么?”
“就知道你不會承認!”又一位大俠站了出來,指著她丟在一邊的鞋。“這雙鞋為甚么會有泥?這衣服又為甚么是濕的?我們在易莊主住的院子里發現了鞋印,你要不要比照一下?”
鞋?院子?她眉頭微皺,隨后搖頭!安槐亓,應該是我踩的沒錯。”
“怎么,承認了?”
“喂喂,老兄,”她嘆了口氣。“我只是承認鞋印是我踩的,沒承認殺易高喔!”
“狡辯!”那位大俠勃然大怒!澳悄阍趺唇忉屇愕男霈F在易莊主所住的院子里?”
她聳聳肩!拔也冗^啊,這么簡單的道理你都不明白?”
“你……”又氣倒了一個,另一個接下去問:“好,既然你承認你昨晚到過易莊主的院子里,而易莊主正好昨天晚上死在屋里,你怎么解釋?”
“解釋?”她的眼瞬間閃過冰晶一樣的光,隨即消失無蹤,仍然懶懶散散地道:“好啊,我解釋給你聽。”
掃過那些義憤填膺的俠客們,她淺淺哼了一聲,慢條斯理地說道:“如果我想殺一個聲名狼藉的人,而不想讓人知道是我動的手,那就有一個非常簡單的方法。既然她有濫殺之名,江湖中又多得是人想殺她而后快,那么,就讓一椿殺人事件成為爆發點。另外,死的這個人名聲愈響亮,她受到的責難就愈多,也就愈容易被殺,想來想去,至誠莊莊主易高身分應該夠了。接著,半夜派一個輕功很好的人將她引到殺人現場附近,留下線索,如此一來,自然人人將罪名套到她的頭上去!
漫不經心地笑了笑,她的眼神卻在這一刻狠厲難言!澳阏f是不是啊,喬盟主?”
此話一出,眾人都往一旁并未出聲的喬蒼柏看去。
喬蒼柏臉色平靜,正義凜然地望著她。
立刻有人替他鳴不平。“任未傷,你這個妖女,殺了易莊主,還要誣陷喬盟主!你真夠陰險!”
任未傷仍是閑散地倚著窗,慢悠悠地笑,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
“你們非要這么認為,那我也沒辦法。哼哼,我任未傷殺人還用得著這套?直接一割斷頭,不是更方便?還搞得這么麻煩,把證據留下,原來我這么蠢吶?”
說著,敷衍地拱了拱手,嘲諷意味十足。
“任未傷,”喬蒼柏盯著她!澳阏J不認罪?”
“認罪?”她像是聽了多可笑的事,望著他的目光一時復雜得難以言喻。“喬蒼柏啊喬蒼柏,在你心中,名利真的有這么重要嗎?犧牲像我這樣的人也就罷了,連自己的親人也要犧牲?”
喬蒼柏仍然平靜!澳阆胝f甚么?”
“呵,我能說甚么?”她轉頭去看外頭的綿綿細雨,聲音一時間倍感而壓抑。
“你算準了我說的話沒人相信,我能說甚么?揭穿你假仁假義的面具?如果這是我的目的,我早就做了,犯不著弄到自己聲名狼藉的時候再來做這樣毫無功用的事!
呵呵,有點可笑不是嗎?她沒有要殺他,他卻先來殺她了,只因為她說了那么一句話?喬蒼柏,你果然夠狠吶……
“各位,任未傷殺人如麻,這樣的人早該一劍誅殺,現在,她又殺了易莊主,我們要替天行道!”
“不錯,替天行道,替天行道!”
“誰敢動她?”
平靜得近乎冷漠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在眾人的注視下,俞驚瀾依然冷靜平淡的臉龐出現在門口,身后跟著的,正是長天樓的眾多高手。
一時之間,一干俠義之士都住了口。
“俞樓主,”喬蒼柏站了出來!叭挝磦麣⑷藷o數,許多無辜生命因她而喪命,如今她又殺了易莊主,不殺她,實在天理難容。希望俞樓主能顧全大義,順應天道。”
俞驚瀾只是冷冷地注視著他,許久,才緩緩說道:“原來,你昨晚請我去夜談,就是因為這個!
“俞樓主!”喬蒼柏怒道:“難道到現在你還執迷不悟嗎?枉費老夫如此看重你,甚至有心將女兒嫁你!”
俞驚瀾揚了揚眉,無視他人的驚訝,不冷不熱地給了喬蒼柏一個釘子碰!氨福钾摿藛堂酥鞯暮靡、可惜在下消受不起!
“你——”喬蒼柏頓時氣得臉色通紅,最終一甩袖,指著任未傷!斑@么說,你是執意要護著這妖女了?”
俞驚瀾臉色一寒!皢堂酥鳎埬阕灾!如此出口傷人,未免有失盟主風度!
喬蒼柏哪里還理會,撂下重話!坝狍@瀾,你可要考慮清楚了,以往你任意妄為,總還沒有過錯,老夫只覺你是年少輕狂,如今你若護著任未傷,便是與武林同道為敵,今后再難容于正道!”
“正道?”他冷冷揚眉!艾F今所謂的正道,你以為我俞驚瀾稀罕么?就算你這武林盟主之位,我還看不上眼!”
“你!”這句話太過狂妄,眾人憤憤不平,喬蒼柏更是氣得胡須直抖!昂,好你個俞驚瀾,既然如此,那今天也容不得你了!”
他冷哼:“請便!”
此話一出,等同于挑釁,眼看著場面就要失控——
此時,卻聽任未傷輕輕嘆了一聲,搖頭而笑。“俞驚瀾,我到底是該感激你,還是該罵你一句笨蛋?想讓我欠你嗎?何必搭上這么慘重的代價?”
喬府高手眾多,任他武功再高,也難帶她全身而退,否則以喬蒼柏的個性,怎會選在這時動手?
俞驚瀾望向她的時候,神色柔了下來,又隱隱帶著幾分傲然。
“放心,長天樓沒那么不堪一擊,想擺平這幾個人,還不至于多難!痹掚m如此,卻明擺著是要以命相護了。
“俞驚瀾,你別太狂妄!”他話才說完,已有人憤憤介入,卻在俞驚瀾冷冷的一瞪下閉了嘴。
任未傷慢慢地望著喬蒼柏!拔艺鏇]想到,有一天會是你來殺我,而另一個不相干的人卻愿意以命護我,這是不是很悲哀呢?如果可能的話,我真希望時間停留在十七年前,也許就不會有道么殘酷的事了!
她的眼神太過悲哀,聲音太過抑郁,就連旁人都感覺得出來,何況是喬蒼柏?他一時間眉頭皺緊,猶疑地望著她。
“呵,事到如今,還有甚么好說的呢?”她自嘲地一笑!艾F在,我只問你一句,你是猜出我是誰后,決定殺我的嗎?”
這句話令喬蒼柏一時怔住,在觸到她那樣悲哀的眼神后,一個念頭閃電般敲進了他的腦海,令他瞬間震驚不已。
“很好,看來你并不知道,那我還不至于太難過。”說罷,她轉過視線,望向俞驚瀾。
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輕松過,她可以用這么溫柔的目光看著他。反正這個時候,她的命已到頭了不是嗎?那她還怕甚么?
她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說道:“這輩子我不知道究竟是誰欠著誰,但是下一輩子,我希望遇見你的時候,我真的未傷,從來都沒有受傷,可以干干凈凈、明明白白地站在你面前,可以有擁有幸福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