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邊境有三百里之遙的安王府里,當今圣上的七弟端木永霖,正眈眈虎視著羊皮屏風,屏風上描繪卓豫十州二十六郡,以及周圍大小鄰國。
邵庭在的地方,就在以雪江為隔,與嗤人族領地接壤的北郡關口。
有人入內(nèi),替他添上熱水。浴桶里熱氣氤氳,他兩臂擱在浴桶邊緣,讓來人拿絲巾替他擦手擦背。
“各個驛站都備了好馬嗎?”
“依您囑咐,都是能日行千里的上好良駒!鼻喑帉P乃藕颍肷尾诺絾枺骸澳瓦@么有把握,邵小姐會應了您的要求回來?兩年前您苦苦求她,她都沒放心里,去了邊關就沒回來過,信也沒捎過一封……”
“你是小娘子嗎?有的抱怨,怎么不干脆多做點事兒?”永霖側過頸子,閉上眉目,讓青硯按壓僵硬的肩頸。
“小的是替您擔心……”一邊指壓一邊道:“三王爺?shù)桨送鯛斄粻敹嫉烬R了,除了皇上要宴請使節(jié)團分身乏術,派太子來道賀以外,整個卓豫境內(nèi)的權臣貴族都要來看您娶親,萬一邵小姐沒趕上,您的臉面不就活生生往地上砸了嗎?”
永霖嘖了聲,以掌潑水,濺得青硯一臉濕。
“有你這么詛咒主子的么?什么砸地上,你敢講,看看有沒有人敢聽!”
“是,小的知錯。”他知道自己的確是僭越了,縱使是受寵的小廝,讓主子難入耳的話還是忌憚。
“她回來要用的房間準備妥當沒?”
青硯沒敢再多嘴,安分照實回話。
“都好了,前天就把邵家從前伺候小姐的丫鬟請來了,從房里擺設到胭脂水粉都聽她的吩咐,明兒個會由她跟宮里來的嬤嬤替小姐換喜服。然后,還有一件事兒,小的不知該說不該說……”
“講。”
“那丫鬟在小姐日后專用的房間里辟了片書墻,放的全是兵書,還有……”
“說!庇懒胤愿,并沒有不耐。
青硯委屈地道:“那間房,小的原本布置妥帖,連小姐坐的椅墊子都用了最好的絲綢布料,墻上還掛了皇上賞賜您的松山遇雪圖,但今天一去瞧,整個兒被改成武器房了!圖被收在一邊,刀槍箭戟掛得叮叮咚咚,寒森森的,嚇死人了!哪里是閑散休息的地方?”
“哈哈哈!”永霖大笑!斑B個丫鬟都比我安王府的下人有膽識。你們筆墨書硯四人皮要繃緊了,否則往后貪懶可有軍棍伺候!
青硯臉色發(fā)黑,一時難過地含淚。
“小的們知道要聽話,這本來就是小的們本分。但是您為何要委屈呢?小的替您不值!
“我哪里委屈了?”
“這兩年來您勤訪邵府探視邵老將軍,就連您生母惠妃娘娘那兒都沒走得這么勤,成親這等大事也是全由您奔走,連送帖子也是您親自去,您做了這么多,給邵小姐做足了面子,她卻還不曉得會不會回來成親!”
永霖悠悠一笑!八龝貋怼!
青硯不解!澳趺催@般肯定?”
這個問題永霖沒回答,只噙著深深的笑,歡喜道:“她一定會回來!
邵庭奔馳了大半夜,三匹馬兒里只有綠珠的體力還綽綽有余,甚至愈近故鄉(xiāng)愈顯精神,另外兩匹馬連騎士都快累垮。
一過了邊境兩罩交戰(zhàn)地帶,她心里放心,連帶不舍子弟兵跟著奔波,起了要兩人在驛館等她的念頭。
跟隨的兩人萬般反對。
“將軍,萬萬不可!讓您孤身上路,兄弟們會看不起咱們的!
“就是呀,將軍只帶了我倆出來,出營的時候大伙兒千交萬代,要保護好您,一根頭發(fā)都不能少地回去。我們兩個盡管不濟事,但求將軍別丟下我們!”
邵庭微皺眉頭。
“我只考慮怎么做對大家好。這趟離開,是要處理私事,五天內(nèi)來回京城與邊關,太難為你們了,馬兒也挨不住,既然是我自個兒的事,接下來的路還是我自個兒走就好,免得連累——”
“將軍呀!”
“不要呀!”
兩人只差沒下跪。
邵庭正傷腦筋的當口,一旁驛站官員拱袖迎上來。
“敢問這位可是邵庭將軍?”
“我是!
“太好了!下官恭候?qū)④姸鄷r了,安王爺日前送來寶馬三匹,請將軍切莫耽擱,趕緊上路回京。”時逢征戰(zhàn),安王爺手掌大權,不少軍務與賑餉撥糧要經(jīng)由安王爺之手,此次事態(tài)緊急,延宕不得。“請隨下官來!
邵庭跟到馬廄,果見好馬三匹,這些馬她眼熟,全出自某人的私藏。
她眨眨眼,掂量系在馬鞍上的包裹。
“里頭有干糧和水,安王爺交代,要委屈您在馬上用膳。”
她聽了表情少有變化,只問:“你們倆都還行?”
“行!”異口同聲。
“好吧,咱們換馬,繼續(xù)趕路。綠珠,你留在這兒,回頭再來接你!
她對著愛馬交代,綠珠卻似有靈性,馬頭仰高嘶了聲,接著左右甩頭,甚至去咬一旁馬匹鞍上的包裹。
邵庭不禁喃聲:“你這是要跟我回去嗎?”
綠珠又嘶了聲,前蹄抓地,似在說它還能跑。
“好吧,你也許久未歸了,就讓你回去見見翠珠。”
兩個士兵換馬,邵庭依舊騎著綠珠,趕命似的上路,除了解手,吃食全在馬背上解決。
翌日正午,三人總算入了京城。
京里繁華依舊,彷若不聞戰(zhàn)事。
京畿大街寬敞,尚能策馬,但愈靠進安王府,馬車與轎子愈多,一看就知道是達官貴人出門的陣仗,仿佛同赴什么盛會。
邵庭蹙著眉頭下來牽馬,三人擠在路上,好不容易才到安王府門口。
她把頭巾摘下,一頭黑發(fā)如瀑,直溜披在腦后。
門口臺階上,一個人急急奔來。
“邵小姐!您總算趕上了!”青硯奉了命令在前門等人,此時見她如見救星!澳勺屓舷潞玫攘耍鄣踔粭l心,就怕您不回來,留主子一個人怎么辦……主子要怎么收拾……”
邵庭冷淡瞅去,偏頭道:“是小硯?”
“是,小的是青硯,嗚……您好狠的心,丟下主子去了邊關,您都不知道主子他……”
“小筆、小墨、小書呢?”
“青筆今天看著廚房,青墨要招待賓客,青書在主子身邊伺候,小的……小的負責等您,帶您去梳洗更衣……”邊講邊哭,仿佛受了極大委屈。
“好了,別哭!
“嗚,是……”
“這兩位是我軍中弟兄,麻煩小硯派人安置他們,酒席上也給他們留個位置!
“噯,是。兩位軍爺,這邊請,小的讓人來帶你們……”
“去吧!鄙弁シ愿馈
“將軍,咱倆不跟在將軍身邊保護好嗎?今日王府似乎有要事,人多雜亂,現(xiàn)在朝中主戰(zhàn)主和情勢未明,萬一有朝臣對您不利……”
“放心!鼻喑幤铺闉樾Α!爸髯臃愿懒耍駜簛淼娜辉S提朝政,只管慶賀新人!
“新人?原來是喜事啊……那么我倆除了等待將軍,還需要做什么呢?”
“你們參加喜宴即可!鄙弁ヂ湓,親自牽著綠珠從一側小門進入。
“?難不成將軍您千里迢迢回來,就為了趕這場筵席?”
“我沒告訴你們嗎?這趟回來,是為了成親!苯淮戤叄瑺恐G珠去馬房。
兩個小兵傻了。
“成親?誰和誰?將軍要……要要要‘那個’……人?”實在說不出那個字。
“小姐成天和你們在一起,主子都不知有多忌妒,巴不得也去從軍,可皇上不肯,連主子紆尊降貴要去監(jiān)軍都不允,現(xiàn)下總算把小姐盼回來了,唉,皇天不負苦心人……”青硯感嘆,又為癡情的主子抹把淚。
“敢問小哥,您侍奉的……是哪位?”
“我們將軍要跟你家主子……結結結結親嗎?”
青硯高興地道:“是呀,小姐為了征戰(zhàn)蹉跎多少時光,今兒個就要嫁給咱們安王爺了!”
“安王……那個七王爺?”
“安王……那個病懨鬼?”
青硯生氣!芭!咱主子早就身強體健,還能代國出使了!不知道的少說話,看我待會兒讓你們看不到新人!”
“啊?別呀……至少讓咱們目睹最后一眼……”
“回去好跟兄弟們說,該死心了……”
“哼,原來你們暗地里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看我安王府青硯小爺怎么整治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