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后,二十輛載滿糧食與布匹織物的馬車驅(qū)來北郡關(guān)口。
邵庭走過去清點。
青硯瑟縮低聲:“夫人,現(xiàn)在糧草買賣管制得嚴,有錢也買不到,這已經(jīng)是最多的了。”
“我明白,謝謝小硯。所以金子沒全熔完是嗎?”
“對,只熔了船首三分之一。”
“要你多嘴!”永霖敲了下青硯腦袋,討好地拉攏邵庭隨風(fēng)揚起的披風(fēng)!巴嚎蓜e以為我藏私,糧食控管是三哥負責(zé)的,先前已經(jīng)送你一座糧倉了,現(xiàn)在想跟他要一顆糧食都難如登天,更何況在他眼皮子底下買糧資助敵人?我能弄來這些已經(jīng)不容易了!
“謝謝你,辛苦了!彼h首道謝。
“真老實!彼呐乃^顱,就喜歡她直愣愣的性格。
邵庭指頭扳數(shù)完,探看過,果然每車子都裝滿了。
她對跟在一旁探看的李思容道:“請思容派人把這些糧食布匹裝到轆轤車,改安上烏珠穆沁馬。我與監(jiān)軍都督明日出發(fā),思容和其它驍衛(wèi)們看好隊伍,依日常操練,若有人問起我與都督的行蹤,就說不清楚,此事尚不需讓太多兄弟知道!
“是!”李思容肅直身子,只剩對頂頭上司的全然尊敬。“請將軍此行千萬小心!
“嗯,仔細裝載!鄙弁c頭,轉(zhuǎn)身去大帳。
她還有工作未完。遣使一計相關(guān)的接應(yīng)支持日前已經(jīng)抵定,眼下只剩下要與將軍們交接日常瑣務(wù)。
她穩(wěn)健行事,仿佛明天還在軍營一樣平常坦然。
翌日,糧食布匹已全裝載在草原民族特有的轆轤車上,馬匹改用頭大頸短、強健剽悍的烏珠穆沁馬,轆轤車的車輪較卓豫馬車大、輻數(shù)多,以竹編席子曲起為廂。
邵庭此時坐在車轅上,一邊拍摸馬背,口中喊著草原民族趕馬喊的“勒勒”二字練習(xí)。
她頭戴尖立檐帽,帽邊一圈白貂皮滾邊煨得耳朵溫暖,紅墜珠蓋在額上,臉蛋顯得小巧有致;一身紅色不開叉的棉袍,再罩上敖吉長坎肩,腰上系了黃腰帶,身子裹得玲瓏纖細,腿上蹬香牛皮靴子,儼然是個窈窕姑娘。
永霖一襲與她相仿的藍袍,戴帽束腰,腰上系著鼻煙壺與火鐮。眉眼帶笑,嘴角卻僵硬地壓低聲音:“夫人在這兒坐多久了?”
忽然,一個女副將道:“哇!邵庭將軍您這打扮好看呀!真像草原出生的姑娘,多健爽!”其余軍將也紛紛點頭,不少還臉紅了,只敢用眼角偷瞄。
“呃……”青硯捏把冷汗,只求大家都閉嘴!凹s莫一刻鐘!
邵庭漾出梨渦,盈盈地笑,答謝眾人!爸x謝大家!
永霖額筋抽動,說不出話來。
“主子,您還好嗎?”青硯怯怯道。
“不好!彼绮阶呓,企圖以身軀擋住她。
邵庭軒了軒眉頭,見他換好裝束并無評論,淡淡問:“你要帶去的禁衛(wèi)軍也換好裝了嗎?”
永霖冷笑!扒喑?”
“噯,換好了,都換好了,就等主子而已。主子好了,大伙就都好了!
永霖下顎仰得老高,就等她稱贊他俊美如斯,辦事利索。
“嗯,那請他們一位來駕車,咱們出發(fā)吧。”她鉆進車廂。
永霖愣在當場,片刻后她才又鉆出來,一手朝他伸去。
“你想駕車嗎?”
他考慮片刻,決定她此時太甜美,他心情好,不與計較。半矜持不情愿地搭上她的手,讓她牽進車廂里。
“出發(fā)!”車廂里悶悶地傳來永霖的聲音。
青硯趕緊揮手,招來一個禁衛(wèi)軍駕馬,自己跳上車轅坐在外頭。
如邵庭所吩咐的,沒有離情依依,因為還會回來。在商隊駛離議事大營時,眾將不約而同地彎身恭送,為他們此行重要的責(zé)任。
商隊從黃沙營地出發(fā),繞開嗤人族內(nèi)部戰(zhàn)事正熱鬧的大草原,一路走西北,沿著草原而行。沿途遇上避難的嗤人或其它草原居民,永霖便發(fā)揮應(yīng)酬手腕,斯文善良地與對方交易。一行人從食米粥到食肉、奶,從滿口卓豫話到瑯瑯上口幾句嗤人語,食衣住行愈來愈像這塊青翠大地的孩子。
“永霖!鄙弁プ谲噹,探手招徠。
他颯爽溫朗地與今晚要一起扎氈帳的嗤人家庭婦女討教擠馬奶,此刻走來,俊臉紅撲撲地,她一手捧住,拇指摩挲,果然有些涼。
“過午了,再一會兒會轉(zhuǎn)冷!彼。
他笑著取過她折迭在膝上的厚氅,抖開披上。
“庭兒果真是姓邵,這幾天看下來,和你家祖父極像,愈來愈啰嗦!
她眨眨眼睛。尋常人只會覺得她話少。
永霖邪壞地笑,在她的手心親吻!安贿^這樣好,你愈是對我啰嗦,我愈是歡喜!
“嗯!彼c頭,兩頰微熱。
“下來喝些馬奶酒,傍晚與他們一道晚餐,否則你就要悶壞了!
“嗯!彼齼杀鄞钤谒缟,讓他抱下車。
轟隆隆地,不是天要落雷,而是遠方草原驀地沖來馬隊。
“搞什么!”永霖罵道,拍拂掉馬群驟奔過濺起的泥草屑。
邵庭翻身躍上馬,抽出彎刀,勒馬回首:“前頭有戰(zhàn)事,你待在這里!
“什么?庭兒!”
永霖的呼喊,她置若未聞,忽略其它,一心集中精神判斷接下來的行事。
若沒猜錯,由馬匹臀部上烙的阿魯哈圖案看來,那是穹剜族人的馬匹,而且還是戰(zhàn)馬!先前庫洛什等人留下的馬里就有這種紋飾。
嗤人是馬背上長大的民族,視馬如兄弟,如家中一員。一群戰(zhàn)馬備氈而無人,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戰(zhàn)士們無法與馬同活!
希望不會太遲,還有人活著。
她微地咬牙,夾腿挺腰,大喝一聲沖掠過去!榜{!”
“端木邵庭!”永霖氣得破口大罵,朝一干禁衛(wèi)軍吼:“你們愣著做什么!快追!安王妃要是出什么事兒,你們別想有太平日子!”
禁衛(wèi)們面面相覷,領(lǐng)導(dǎo)很快判斷。
“你、你、你,留下來保護王爺,其它人跟我來!”
“本王要你們?nèi)歼^去!”永霖面容冷厲,躍上馬,雙腿一夾控馬追去。
“搞什么!”領(lǐng)導(dǎo)低咒一聲,很快反應(yīng)過來!皼]聽見王爺?shù)脑拞幔慷伎禳c!王爺不會武,讓他沖第一,咱們小命不保!待會兒看我手勢,三人護衛(wèi)王爺,其余去幫將軍!”
“是!”
領(lǐng)導(dǎo)同眾禁衛(wèi)疾馳追去,很快地幾人超越永霖,幾人隨侍左右。
邵庭這頭,看見草丘下以多欺寡,緊緊地握住了刀。
似乎是某支族對上穹剜人。她很快下了判斷,不顧五十欺十二的懸殊,迅捷地看出弱口,趁敵人反應(yīng)不及時,左手鞘右手刀,利落沖殺,與綠珠人馬同心,短時間就剖開一條路,直至被困的穹剜族人身邊。
“哪來的?連你一起殺!”穿著狐皮獵袍的男子喊,憤怒張狂。
“你說的話我聽不懂!彼米吭ピ捇厝ァ
一旁穹剜勇士聽懂了,回答她道:“外族的姑娘,他會連你一起殺死,你快跑!
邵庭看去,他身上皮衣破口猙獰,傷口的血汩汩而流,再轉(zhuǎn)眼瞧,敵人手中的刀刃上有銳利鋸齒。
好厲害的兵器。萬一綠珠讓這刀砍傷,后果嚴重!她勒緊韁繩,正肅神色,聚精會神地控馬。
“我欠庫洛什一批糧食,你能帶我去找他?”
“姑娘認識我們族長?”穹剜勇士訝聲,暗暗驚訝,族長什么時候和卓豫姑娘有來往?
“你叫什么名字?”
“小克蘇力,叫我蘇力!
“嗯!彼烈饕宦!疤K力,告訴你的族人,待會兒盡力保護自己,看到前面一群灰衣男人里面騎白馬穿藍袍的男人嗎?待會兒跑到他旁邊就對了!
“?”蘇力愣住,朝年輕男人投去一眼,那個兇巴巴的卓豫男人很厲害嗎?
見一群人奔近了,邵庭沒看永霖的方向,反而對上禁軍領(lǐng)導(dǎo),見他眸光驚訝,已然知道她目的,后援既成,不由分說提刀揮去,除了注意不讓綠珠受傷,幾乎奮不顧身。
嗤人見她不打招呼,群起激昂,五六人攻打她一個,混戰(zhàn)中饒是她再靈巧,以攻擊為主,仍不可避免地挨了輕微的幾刀。
邵庭掀起的混戰(zhàn)讓嗤人集中應(yīng)對,當禁衛(wèi)軍由后方殺來時,嗤人猝不及防,在禁衛(wèi)精湛的武技下,兩方處境逐漸對調(diào)。
青蔥草原緩緩安靜地染上紅色,一滴、兩滴,鮮血從邵庭手掌滴落,已分不清是自己還是敵人的。
她毫不手軟,與禁衛(wèi)軍擊斃嗤人,只留下穿狐皮獵袍、看起來是指揮人物的男人。
“將軍、領(lǐng)導(dǎo),都清理光了,剩這一個留下來問話的!
邵庭蹙眉,那家伙剩半口氣,還掙扎吼叫如此劇烈,不想要命嗎?
“把此人的手腳用牛皮繩子綁起來,嚴加看管!”
“是!”領(lǐng)命的禁衛(wèi)離開,依照吩咐處理俘虜。
“端木邵庭!你是否忘了什么?”永霖怒火沖沖,中氣十足地吼來。他的怒焰燒遍草原,在場所有人只希望自己能從此地消失。
邵庭英姿勃發(fā)騎著綠珠到他身旁。
她看著原本五官無一不俊秀的男人氣到齜牙咧嘴,直想讓俊臉回來,抬手要抹開眉峰皺折,卻看見自己纖細的五指黏血。她縮手,扣緊馬鞍,淡淡道:
“那邊穿褐牛皮衣的是庫洛什的族人,小克蘇力,有他帶領(lǐng),我們就可以順理成章進入穹剜部落。”
永霖看過去,腦袋很快思量,她的計策好,但他就氣她一意決斷。
“我不計較你丟下我。其它的事過幾天再說,先裹傷!”
“唔!彼皖^看看手臂與肩頭傷口,方才沒感覺,現(xiàn)在痛感才慢慢浮起。
“真是的,就知道有這一天!庇懒貜膽牙锾统龃善,將藥粉灑上傷口!斑好出門前去問過祖父,他說這款邵家軍慣常用的傷藥最好,止血收口都快,就是藥效強,上藥的時候會受點痛,還說什么你習(xí)慣了不怕,該死的不怕!不怕就要一直受傷嗎?你身上還要添多少疤?這副身子我也有一半份兒,老是去太醫(yī)房要生肌膏,那沒長眼的宋太醫(yī)還說要送一箱到安王府,這不是咒你是什么?若非看他還有點用處,早罷黜到邊疆醫(yī)署去……”他輕吹了吹,溫軟著口氣:“會不會疼?祖父添了一些麻沸散在里頭,混著用能止疼!
她莫名地心頭涌出擋不住的激昂情緒,祖父祖父……她兩年沒回去,除了成親那日碰面,比起她,永霖叨念祖父的次數(shù)還多過她。胡思亂想著,思緒紛亂,眼睫揚著揚著竟沾了一滴淚珠。
“啊……”她微微意外。
“很痛?”他瞪大眼,很氣憤!翱蓯,祖父騙我!添的什么東西根本沒用!”
“不是……不會痛,我自個兒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心疼。“就叫你把征北大將軍的位子讓給李晉榮,偏不肯!
“不行!彼龘u頭,提到征戰(zhàn),反記起該定然恢復(fù)情緒!拔乙タ纯瘩坟嗳恕!
他瞇眸!巴海黾迯姆,夫唱婦隨,你還記得答應(yīng)我的嗎?”
她為難地點頭!皼]忘,不過眼下以戰(zhàn)事為重!
“喔?”他沉吟,伸指刮過她臉皮!白屇闱芬还P,日后慢慢還!
“唔!痹愀饬,永霖算人情欠賒的手段……她根本想象不出來。唉,屆時怎么樣,隨他就是了。邵庭搖頭,甩開無奈,去探視穹剜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