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青硯到將軍帳里鋪床,擺了從王府里帶的紅木大澡桶,燒了熱水注滿。
永霖一絲不掛,氤氳熱氣朦朧他精實健碩的身軀。他慵懶潑水洗面,趴在澡桶邊,看對面桌幾后頭忙碌的女人。青硯抱了暖厚大毛巾等在一旁。
邵庭正在研究一路到穹剜的路線,聽見嘩嘩水聲,頭也沒抬。
“庭兒,休息一下,過來一起洗!彼闷鹚,潑在胸膛上。“別浪費(fèi)了熱水,這天冷的,青硯要準(zhǔn)備也不容易!
青硯哆嗦,看看抬也沒抬臉的邵庭。糟糕,主子現(xiàn)在心情很好,就不知待會兒還好不好。
邵庭盯著地圖。
“我用你洗剩的就行。”
“那怎么行?為夫怎可讓夫人用剩下的水?”
“我本就不怕冷,在營里都是三天才浴洗一次。沒關(guān)系,你慢慢洗你的!
“喔?”
永霖沉了沉臉,都不見她反應(yīng),徑自氣悶地很快起身,讓青硯擦干身子換上睡袍。著好衣服,他揮退青硯,吩咐不用再來伺候。
他做這些事,邵庭都沒吭聲,遑論投來一眼。
“我睡了!彼度氡桓C,氣悶地閉上眼睛不見為凈。
“嗯。”邵庭熄燈,只留了一支蠟燭,仔細(xì)推敲穹剜人的守備,以及尋常如何貿(mào)易。
帳內(nèi)只剩沙沙的書寫聲響,半時辰后,邵庭脫衣浴洗,一身干凈味道上炕。她才蓋好被子,永霖就一改背對姿態(tài),翻身過來壓住她,黑黝黝的眸子帶怒焰。
“你還記得有我這個丈夫嗎?”質(zhì)問。
“記得呀!彼龈卟弊游橇宋潜〈。“睡不著嗎?再不養(yǎng)精蓄銳,當(dāng)心身子撐不住。你一路奔波,該很累了!
“你當(dāng)真以為給點甜頭就能哄我了?你知不知道我這趟來是為了什么?”他咬牙切齒。
“為了什么?”她放軟聲音,另外也是累了。
“……隔壁的老家伙,說你會為國捐軀!”
“唔,相爺嗎?就因為他一句話,所以才來的?”
“對!”永霖暗恨咬牙!芭c其等消息,不如陣前看個清楚!
她淺淺一嘆!安徽撌裁丛,你都不該在這兒的;噬弦(lián)合穹剜,也不該派你來。”
“我偏要來,這場該死的仗,愈早結(jié)束愈好!”
“你想憑一己之力結(jié)束它嗎?事關(guān)國家民族,饒是你再能干,也不可能輕易如愿!
“是嗎?”永霖輕嗤。“其實不管戰(zhàn)事如何,你回家就好。要嘛,上奏皇上,參劾你以身涉險,不維護(hù)自身王族安全,直接讓你撤職回京;要嘛,與嗤人談判,就算要把北郡草原一帶劃給嗤人也行。我早就做好打算,無論如何都要讓你回去,就算聯(lián)合朝中大臣抵制皇上也不足惜!”
“……永霖,你應(yīng)當(dāng)將私情與國事分開!
他氣憤難止,狠狠咬了她芳唇一口,氣呼呼道:
“對我而言私事就是國事!我別無選擇生為王族,隨便一個決定就攸關(guān)卓豫國勢,更何況還娶了卓豫第一女將為妻!我的家事,就是國事,沒得分開!”
邵庭露出擔(dān)憂。“你后悔了嗎?”
永霖倒抽氣,她怎能輕易說出后悔二字?
“……要是會后悔,這幾年我何必推掉大臣們的說親?要是會后悔,何必日日上邵家探望那個頑固祖父?要是會后悔,何必迢迢千里來此,讓你問我后悔了沒!”
邵庭眨眼,一時腦袋接不了話!八,你不后悔,但為什么又生氣?”
“問得好!庇懒匚kU瞇起眸!白吭ジ,你怎么排序?”
“嗯?”
“簡單說,哪個對你重要?”
“唔……”她猶吟,陷入沉思。
北風(fēng)呼呼地在帳外吹著,隨著時間過去,永霖的臉色愈來愈難看。
他是否要慶幸自己還算夠份量,讓她左右為難?
“永霖……”
永霖難以置信,心中動容。“庭兒……你……”
“我能不選嗎?”兩邊她都想守護(hù)。
永霖頰肉抽了抽,掌心撫面,片刻后放下道:“算了,不打緊……”
邵庭偏頭,他根本不是不打緊的樣子。
“我腦袋直,永霖,你別拐彎,想讓我知道什么,直說吧!
他眸色一黯,在她頸畔噥聲:“那么,對我說一句話!
她點頭,表示自己聽著!班拧!
“說絕不丟下我,絕不留我一個,絕不讓我受獨活的煎熬!
啊……她想起來了,這是成親時他的承諾。
而今,換他索取她的承諾。
她從來沒有想過,哪一天她走了,留永霖一個人。
爹爹去世后,祖父與娘堅毅卓絕地教養(yǎng)她,當(dāng)她拿下武狀元時、當(dāng)她受領(lǐng)派命到邊關(guān)時,他們欣慰不已。
唯有永霖,堅持隨軍送她出京,送到最末,屏退左右,最后一次問她能不能不要去。
她不知道祖父與娘是否想過她可能戰(zhàn)死關(guān)外,但即使如此,她相信他們能好好活下去。但永霖呢?心思細(xì)膩的永霖呢?
從軍為將是邵家人的路,死傷是戰(zhàn)勛。嫁進(jìn)邵家的女子,失去夫君之際不能掉淚,相反地要無比驕傲。而娶了邵家女的永霖做得到嗎?
在她的棺槨送回家時,永霖可否不掉一滴淚?
她的心揪緊了,因為想到他難過的模樣而難受。
“我答應(yīng)你,不留你一個人。”她許諾,攬住他的肩頭。這個男人是她的。她總算懂,為何他老是要問她是否嫁給他了。真嫁給他,就會把他放在心上,在乎每一個決定于他會有何影響、在乎他的感受。就像此時,永霖在她懷抱里輕顫,提醒她,自己多么地讓他擔(dān)驚受怕。“對不住,我是個武將!
永霖?fù)卧诒蝗焐系闹刚剖站o,捏皺了一襲暖衾。他一掌撫在她背后,壓下身子與她廝磨,極度滿足有她在懷。
“武將哪里不好了?道什么歉?”他賊賊地笑!爸灰俑倪M(jìn)一點點,出征記得帶上監(jiān)軍!
“唔,但你還是待在京里會比較……”末語沒在他的吻里。
永霖含住朱唇,深吻問斷續(xù)呢噥:“說什么都沒用,我跟定你了……”
她喘息,還把持些理智,因為感覺到他流連腰腹的溫?zé)嵴菩亩s。
“外頭有人巡邏……”
“別擔(dān)心,不會讓他們聽見。”他以行動貫徹,輾轉(zhuǎn)深吻,只留換氣間隔給她,一次又一次封住瀲潑紅唇,吞沒她所有嬌甜可人的呻吟。
一宿貪歡。邵庭卯時起來,全身酸疼,轉(zhuǎn)臉見永霖睡在身旁,模樣安穩(wěn)安適。她悄聲下床穿衣,將特制薄鐵甲穿在軍袍外頭,綁縛好靴子,將長發(fā)扎在腦后,仔細(xì)地撩開厚氈。
帳篷外,天蒙蒙亮,她閉目深吸口氣,又是一天。
校場邊,上自副將下至百夫長,軍將們兩兩持戟相斗,環(huán)繞著軍營,士兵們吐著白氣繞營地練跑。
邵庭一邊看著校場動靜,穿梭在場間,指點了幾個人的動作。當(dāng)練跑的士兵跑近校場時,她原地踏步,在隊伍經(jīng)過時隨隊跟上。
固定的晨練在辰時前結(jié)束,大隊散成小隊,各自分開領(lǐng)取饅頭稀飯。
“邵庭將軍。”李思容將她的早膳拿來。
“謝謝!鄙弁プ谛鲞叞宓噬希嬛嘟鲤z頭!八既萦性挼f無妨!
“……是!彼是一派欲言又止,見她瞅來,才硬著頭皮道:“將軍非得去游說穹剜人嗎?屬下的意思是,您是負(fù)責(zé)領(lǐng)兵的將領(lǐng),可不是擅使權(quán)謀的遣使,那應(yīng)當(dāng)由皇上派的人——”
“皇上派的就是我!币活D,慎重道:“我受任征北大將軍,領(lǐng)皇命平亂息戰(zhàn)。所有和息戰(zhàn)有關(guān)的事,都是征北大將軍的事!
“但是將軍,咱們兩次與穹剜人交手都驚險無比,您不怕有去無回?”
邵庭瞅過他手腳傷處,穹剜人如何厲害,他深領(lǐng)其教,會擔(dān)心也是情有可原。
“若有萬一,李將軍與顧副將能代替我的位置。”
“我說的不是這個!我——”
“嗯?”邵庭認(rèn)真望著他。
李思容驀地住口,只怔怔看望她,彷若干頭萬緒,不知如何從頭說起。
“庭兒!”永霖匆匆走來,身邊跟著青硯。他站定,斜睞一眼李思容。
“會冷嗎?”她牽起他手,到頰邊蹭了蹭溫度。
永霖薄唇勝利的笑,彎如勾月,輕吐:“不冷!背钏既菘慈ァ
“唷,李驍衛(wèi)早!
“七王爺早,您初來乍到,能這么好睡,真是難得。”
“的確難得。本王許久沒睡好了,好不容易夫妻聚首,心安下來,自是好眠!庇懒販厣频匦,把邵庭一絡(luò)被吹落的發(fā)絲順回耳后。“說好要幫你畫眉梳頭的,怎不叫我起來?”
青硯抖了抖。主子還想幫夫人在軍營里貼花鈿、梳墜髻不成?
她點點頭。“你還在睡,就沒吵你!
“是嗎?”永霖笑開,模樣樂在其中,不吝提醒眾人他還在新婚。
“金船這事兒,小硯交辦下去了嗎?”
“。窟,是,昨天主子交代下來,馬上派人回京處理了,但是這時候買糧不容易,估計最少要半個月后才能運(yùn)來。”
邵庭沉思。“依你看,要等嗎?”
永霖欣然自信!爱(dāng)然,有了糧食,咱就更像商人了!
“嗯!鄙弁ヮh首,看一眼他!坝懒爻燥柫藛?”
“主子出帳前就吃過了!鼻喑幓卮稹
“嗯!绷私。邵庭轉(zhuǎn)頭吩咐:“思容,別太常走動,偶爾盯著他們,開口指點就好。永霖,你跟我來!闭Z畢,拉著他往議事大帳的方向。
端木永霖自是很樂意跟去。
誰料,前一刻還喜孜孜,下一瞬就想轉(zhuǎn)身走開。
邵庭找了處空地,調(diào)勻呼吸,左腳弓步、右腳弓步,穩(wěn)著下盤扎起馬來,開始指點他道:“我昨晚就發(fā)現(xiàn)你體力似乎弱了些,趁這半個月再練練,若在穹剜人那兒出什么事,反應(yīng)會敏捷些!
永霖挑眉,兩腿一跨,雙臂前伸,挺胸垂肩在她身旁照做。
過半個時辰,邵庭收勢,只見永霖即便額上冒汗,腰桿還是挺得直直的,腿也沒貪懶偷彎半分。
她欣悅笑!澳憧偹銥樽詡兒身體著想了。”
“哼,哪個男人讓妻子嫌體力不好還不肯扎馬,你倒是讓我知道!
他沒好氣,努力地練練練。
“唔!彼p頰微熱!斑@是兩碼子事!
他氣沉丹田,拉長呼息,打算再蹲上半個時辰,徐緩慎重說道:“我瞧著一樣!
從此日起,端木永霖每日晨練,到變成老王爺也未有一日歇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