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一下喔……」陳樂安翻了翻剛剛印出來的一迭資料。她現(xiàn)在的頭銜是「陳專員」，身分是「緣來就是你婚姻介紹所」的高級專員。
「趙先生、孫先生、張先生、秦先生……」陳樂安一個個翻過，「這幾位先生條件都不錯啊。」
金小姐的臉色變得難看�！笚l件不錯？好吧！姑且這么說吧。你自己再翻翻后面�！�
「劉先生、吳先生、楊先生、丁先生……這幾位先生條件也都不錯啊！有正當穩(wěn)定的工作，年齡與金小姐也相當……」
「我說你們公司是怎樣！？沒看到我列的條件嗎？身高一八0以上，這些男人有嗎？」
「可是這幾位先生身高也有一七七以上啊。」
「我說你是聽不懂國語嗎！我說的是一八0！」金小姐咄咄逼人。
「嗯，金小姐，請容我這么說，」陳樂安小心措辭：「對于您『號稱』
一百六十公分的身高來說，一七七的男性應(yīng)該很適合您，十多公分的差距，外人看來會非常登對、賞心悅目……」
「我就是要一八0！」金小姐堅持，「沒有一百八十公分的男人，看起來不挺拔，我喜歡男人玉樹臨風……」
一八0迷思……陳樂安在心中注記。金小姐又道：「我的要求不多，連年齡都不要求，比我小七歲都能接受，我標準都已經(jīng)放得這么寬了，為什么你們公司還是找不到人？」
要求不多？不要求年齡？拜托！小鮮肉人人都喜歡，但人家不想認識某大姐啊……
當然，這話陳樂安只敢在心里說。金小姐繼續(xù)抱怨：「優(yōu)生學(xué)你有沒有聽過？優(yōu)生學(xué)！我要找一個高個子男生，這樣才能生出玉樹臨風的下一代。」
「其實現(xiàn)在生活條件改善，小孩子營養(yǎng)充足，身高比上一代高的比比皆是�！�
陳樂安開導(dǎo)金小姐：「像我家附近很多鄰居的小孩都比他們的爸媽長得高，只要多運動、作息正常、多補充營養(yǎng)，要長高不是難事�！�
「陳專員，我現(xiàn)在不是在跟你討論怎么讓小孩長高的問題，」金小姐翻了翻白眼，「我現(xiàn)在的重點是一百八十公分的男人。」
明明是你自己先提到優(yōu)生學(xué)的……陳樂安擠出笑臉，「其實差個幾公分也看不大出來，一樣也很玉樹臨風……」
「今天你去菜市場買水果，你要買蘋果，結(jié)果對方給你番石榴，你也覺得沒關(guān)系？」金小姐面露不耐。
蘋果？番石榴？一八0跟一七七的差別，已經(jīng)是人種的差別了嗎？陳樂安打哈哈：「金小姐您好幽默，不過……」
「陳專員，我不是在跟你講笑話�！菇鹦〗忝嫔淅�，「談到現(xiàn)在，我發(fā)現(xiàn)你缺乏解決問題的誠意�！�
「我有我有，您別這么說�！龟悩钒策B忙安撫：「我只是覺得，如果撇開那幾公分的差距不談，其實我們給金小姐介紹的對象，條件也還算是不錯……」
「條件不錯？」金小姐一臉的不可思議，「男人不到一百八十公分，在對岸有個稱呼，你知道叫什么？」
陳樂安知道，那叫「半殘」。不過需不需要把這種戲謔之言奉為圭臬��？而且要照這個標準，金小姐的等級，不就等于未出生了……
「半殘，你知道嗎？」金小姐自問自答，然后疾言厲色指責：「你們介紹殘廢給我，還敢說條件不錯！」
殘廢？你才有病吧！他們公司也是好說歹說，才說得那些男客戶愿意放寬身高標準與金小姐見面，結(jié)果他們成了殘廢，而他們公司連苦勞都沒有……陳樂安忍住氣，幫公司辯白：「敝公司也是很努力地在幫金小姐篩選對象，像前面那幾位先生——」
「前面那幾位先生」這個詞似乎踩到了金小姐的痛腳，金小姐暴怒——
「那些人的長相、身材能看嗎？！講話輕浮、沒常性，人品根本就有問題！」
不是那些人有問題，是他們不中意你……陳樂安在心里道。因為那些先生不肯再跟金小姐聯(lián)絡(luò)，金小姐便投訴當時負責她的玉如辦事不力，玉如因此被換掉。
玉如為這事還哭了，不過是喜極而泣……
「現(xiàn)在你們更夸張了，竟然介紹半殘給我！」金小姐用手一拍桌子，發(fā)出「砰」的一聲，「我已經(jīng)跟你們反應(yīng)過我不要跟一八0以下的男生見面，是浪費時間，可是你們的小姐硬是強迫我接受。好吧！我知道你們?yōu)殡y，要湊足一年十二個的基本數(shù)嘛，于是我勉為其難地看了，然后呢？從一七九到一七八，現(xiàn)在竟然是一七七！你們這種行為根本就是惡意違約！」
「真的很抱歉，敝公司愿意為您延長一年會員效期。」陳樂安低聲下氣。
「一年又怎樣？我不過又老了一歲�！菇鹦〗憧桃獾胤藘纱伟籽郏改悴恢琅说那啻菏亲顚氋F的嗎？」
「未來這一年如果新進會員有超過一百八十公分的，一定優(yōu)先介紹給金小姐認識。」見金小姐怒火稍歇，陳樂安便知延長效期這招奏效了。金小姐雖然高高在上，其實一樣貪小便宜。
「如果未來一年你們還是沒幫我介紹成功，我就到消基會投訴你們公司詐騙�！菇鹦〗阌职岢鏊目陬^襌。
「嗯，敝公司一定會盡最大努力……」陳樂安一邊陪笑，一邊覺得頭痛，今天的談話完全沒有交集，文昭昭派她做這件事，不是光讓她來陪笑臉的。
「不過金小姐，我可不可以請問您，到什么時候，您才愿意放寬對身高這個條件的限制——」陳樂安盡量拿出最誠懇的一面。這個問題是剛剛進來前，金小姐現(xiàn)任負責人慧貞拜托她一定要幫她問的。
「你搞什么你？！」金小姐打斷她的話，再次上火：「我剛跟你講了那么久的話，都是鬼打墻嗎！你聽清楚，我絕不！一定不！永遠不！」
「那……您打算幾年內(nèi)完成終身大事？」陳樂安婉轉(zhuǎn)地問出關(guān)鍵問題。
「你今天剛來上班��！問客人這種沒禮貌的問題！」金小姐的眼睛瞪得很大。
「嗯……我想您的意思是，」陳樂安試探道：「越快越好？」
「把我拖到現(xiàn)在，全是你們公司的錯！」金小姐越說越怒，「顧客永遠是對的，你給我好好記著！」
「金小姐說得是�！龟悩钒裁嫔吓阈�，胃里翻攪。
「你一個小職員，拿的每一分錢都是我出的，還不知道要好好伺候你的衣食父母！什么態(tài)度你！差勁！」
衣食父母？現(xiàn)在陳樂安不只胃，連腸子都扭在一起了�！膏牛鋵嵄止疽恢卑呀鹦〗愕腸ase排在最優(yōu)先位置……」
「廢話連篇！你除了廢話，講不出別的了嗎？！」
連肝都加入扭攪的行列。好，想聽有用的話是嗎？陳樂安一咬牙——
「金小姐如果可以做一些調(diào)整，那機會會更多，有一句話是『退一步海闊天空』——」
「叫你們老板來！」金小姐失去耐心，「你們公司辦事不力，卻叫客戶調(diào)整，什么水平！」
「金小姐您別動怒，我不是請您調(diào)降身高標準，而是您可以做一點自我改善——」
金小姐怒瞪著她，陳樂安假裝沒看見，繼續(xù)道：「您可以參加長高計劃，或是喝轉(zhuǎn)骨湯……」
金小姐臉色一陣青一陣紅，即將爆發(fā)，陳樂安下定決心白目到底�！鸽m然可能效力有限，不過比起斷骨增生的長高手術(shù)，總算是比較溫和漸進的方式。當然，速成的方法也不是沒有，您可以穿隱形增高鞋，不過為了視覺上的和諧，您與一八0以上的男友走在一起時，可能要挑十五公分以上的高度——」
「你給我滾！」金小姐忍無可忍，拿起桌上的飲料，潑了出去。
「來啦！」康偉業(yè)舉手招呼，「你遲到了十分鐘�！�
「遲到不是女朋友的特權(quán)？」陳樂安沒好氣，坐在康偉業(yè)對面，「而且你以為出租車那么好叫啊？」
「我還以為你坐公交車和捷運才遲到，連坐出租車都遲到，你的時間觀念要改進……」
「如果來這里是為了聽你說教，我現(xiàn)在就走。」陳樂安的情緒蕩到谷底。
她今天又被文昭昭罵了。姓金的潑婦把果汁潑在她臉上還不夠，還向文昭昭投訴她……
「免費的晚餐你不要啦？你不是說你最喜歡這種好康？」康偉業(yè)發(fā)現(xiàn)陳樂安有點不對勁，仔細看她，「你的衣服……」康偉業(yè)指了指，「濕了一塊�！�
陳樂安不作聲，咬著下唇。就是為了清理臉上和衣服上的果汁，害她出公司的時候天都已經(jīng)黑了，來不及回家換衣服。
服務(wù)生送來menu，陳樂安沒有食欲，尤其看到附餐果汁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一客龍蝦一客牛排�！箍祩I(yè)作主幫她點了。
「怎么了，發(fā)生了什么事？」康偉業(yè)關(guān)心。
「沒事，只是上了一天班，很累。」陳樂安隨口答道。
「你找到工作了？」康偉業(yè)驚訝。
陳樂安一驚，連忙改口：「找飯票啊�！�
「喔，你又去相親了。」康偉業(yè)點點頭，「可是相親怎么會搞得這么狼狽？」
上了一天班，外加躲到廁所里掉了幾滴眼淚，讓她的妝花了，雖然匆匆忙忙補過，但絕對好看不到哪里去。
「對方對我很不滿意，」陳樂安忍不住向康偉業(yè)吐苦水：「還跟文老板投訴我�！�
「怎么可能有這種事�！箍祩I(yè)吃了一驚，「有人沒風度到這種程度？」
「可能是我讓她太不滿意了�！龟悩钒惨矝]辦法說得太清楚。
「他哪里不滿意？我覺得你很好�。〉谝淮我娒�，他也不可能了解你的個性吧？」
「你是什么意思？」陳樂安本來已經(jīng)蕩到谷底的情緒又反彈上來，有人這樣安慰人的嗎？了解她的個性就該討厭她是嗎？
「我的意思是你很好，長相、身材、學(xué)歷都沒話說，」康偉業(yè)忙道：「個性……也很可愛�！�
「可是她在乎的偏偏是身高�！龟悩钒惨а�。
「身高？你的身高沒什么問題啊�！箍祩I(yè)一頭霧水。
「她喜歡高的，比她高上二十公分都沒關(guān)系……不，是絕對要比她高上二十公分，而且越高越好�！�
康偉業(yè)一臉的不可思議，搖了搖頭�！干鐣险娴臒o奇不有，現(xiàn)在連男人都想小鳥依人，看來連姐弟戀都過時了�！�
陳樂安嘆了一口氣�！脯F(xiàn)在想想，上次那個博士資優(yōu)生也沒那么差了，雖然他把我批評得一無是處，但至少他沒有動手……」
「他還打你？」康偉業(yè)又吃了一驚，正義感發(fā)作：「告他！我?guī)湍�。�?br />
「沒啦！她沒打我，只是拿果汁潑我�！�
「潑果汁也不行，這是對人格的侮辱�！箍祩I(yè)義憤填膺。
「算了，就當上了一課。」陳樂安悶悶地道：「世上不是每件事都爭得到公道的，跟不理性的人斗下去，累的是自己�！�
如果真的讓康偉業(yè)幫她出頭，文昭昭不殺了她才怪！
「文老板怎么說？」康偉業(yè)又道。
「他叫我正義感不要太強�！龟悩钒惨幌肫鹩钟X得氣餒。
「正義感是道德勇氣，沒什么不好。不過，」康偉業(yè)試探地道：「對方說了什么，讓你正義感發(fā)作？」
「沒什么，是我自己有問題�！龟悩钒膊荒苷f得太清楚，只能自認倒霉。
「為什么？」康偉業(yè)偏要追根究柢，「不要因為別人不懂得欣賞就否定你自己，你不需要去迎合別人。」
「不過如果想要別人喜歡自己，自己也該做點努力吧�！�
如果金小姐有辦法再長高個幾公分，他們在介紹case的時候就不會那么吃力了。
「你要對自己有信心，不需要為了別人而調(diào)整你自己�！箍祩I(yè)鼓勵她：「真正喜歡你的人，只是因為你是你。」
「你到底站在哪一邊？」
照康偉業(yè)的邏輯，金小姐的堅持就是對的了？
「我當然站在你這一邊�。 箍祩I(yè)奇怪，不明白她為何有此一問。
「算了，我不想講了，」陳樂安覺得很累，「你不懂�！�
「因為你根本沒有告訴我事情經(jīng)過，」康偉業(yè)皺眉，「你不說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我怎么幫你？」
「不需要你幫�！�
「我是一番好意……」
「謝了，我現(xiàn)在需要安靜�！龟悩钒材胤指铨埼r肉。
康偉業(yè)點點頭，不再作聲，也把注意力放在牛排上。
明明是她叫他不要煩她的，可是他真的不說話了，她又覺得委屈。
他好歹是她的男朋友，女朋友發(fā)點小脾氣，他就不爽了？
難道他不知道，體貼的男朋友，只需要說一句「你辛苦了」就夠了嗎？
「我不吃了。」陳樂安放下刀叉。
「那我請人打包，你帶回家肚子餓了再吃�！箍祩I(yè)聲調(diào)平平。
他果然也在生她的氣。陳樂安覺得很冤，她今天怎么就這么倒霉！
「不用了�！龟悩钒操�氣，想起今天受的委屈，眼圈不爭氣地紅了。
「你……你怎么了？」康偉業(yè)看到吃了一驚，伸手握住她的手�！刚娴暮鼙�，我沒有考慮你的心情……」他停了一下，聲音變得溫柔：「你辛苦了�！�
聽他冷不防說出「通關(guān)密語」，陳樂安傻在那里。
她抬眼看他，他的臉上，有著明顯的不知所措。
此時此刻，他真的像她的男朋友，一個關(guān)心她、珍惜她的男朋友……
令她怦然心動。
她不可以心動。陳樂安用力把眼淚吸回去，面無表情地看他。「一萬塊。」
「什么？」康偉業(yè)一愣。
陳樂安的視線先停在他手上，再移到他的臉，挑了挑眉。「牽手，一萬。」
「什么！」康偉業(yè)的手像被燙到一樣地逃開，一臉「好心被雷親」的冤枉表情�！笟G陳樂安，我這是關(guān)心你耶！」
陳樂安一臉無辜地看著他。
康偉業(yè)表情扭曲，半天后，雙肩一塌，苦笑——
「OK，一萬就一萬。」
「耶！今天終于發(fā)生了一件好事�！龟悩钒查_心地笑了。
看到她開心，康偉業(yè)忽然也開心起來——
一萬塊……是值得的。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