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魏旻帶回阿璃、水水和柳氏夫妻之后,不必追查,事實已經攤在眼前。
賀關沒有對馬茹鈺做任何事,只不過將她的外宅沒收,帶走里頭的人,并且將她看管得更嚴密。
他見過程禎,把事情捅破,但他沒告訴程禎,馬家即將垮臺的消息,只命人在暗中監視,并且耐心地等待他的反應。
對于陸溱觀墜崖、生死不明,程禎非常傷心,還為此大醉一場,但面對馬茹君時,他戲做得十足,假裝完全不知情,日子該怎么過還是怎么過,只不過痛到極致、忍到無法可忍,他會拿刀在自己腿上割劃。
事情被報到賀關面前,他敢確定,程禎會是個成功的男人,一個對自己都可以殘忍的男人,怎么能不成功?
賀關沒有放棄尋找陸溱觀,他的人下了山崖,找到殘破的馬車,卻沒找到尸體。
有人認為她被野獸拖走,但他不肯相信,依舊帶著人在山崖下日夜找尋。
「這是好消息,直到現在,主子他們還沒有遇到任何兇猛野獸,這代表姑娘被野獸吞食的可能性極低!刮亩斦f。
找不到人,他們只能自己制造好消息。
「直到現在,水水還沒有夢見過姑娘,都說母女連心,何況水水和姑娘感情深厚,如果姑娘遭遇不幸,肯定會托夢給水水。」采茵說。
水水抬起頭看看文二爺,再看看茵姨,她甜甜笑著說:「娘沒有碰到不幸,也沒有被野獸吃掉啊,娘現在忙得很!
所有人都以為姑娘不在,水水會哭鬧個不停,可是并沒有,她還是天天過得很快樂。阿璃對她的話沒有感到絲毫訝異,他剝好一顆葡萄,對她說:「啊——」
水水張開嘴巴,讓哥哥把葡萄塞進去。超甜!她笑彎眉毛,湊近哥哥頰邊,用力親一下。
采茵沒有被他們的親密閃花眼,連忙追問:「姑娘在忙什么?」
「忙著跟老爺爺學制毒啊!顾押颂腋怅,放進阿璃嘴里。
「誰告訴你的?」文二爺問。
「外婆啊!
采茵皺眉,水水的外婆已經去世好多年了,這孩子是不是看見不該看的東西?「你外婆來了?」
「不是外婆過來,是我去外婆家啦。」
她喂阿璃喝一口甜甜的桂花釀,阿璃又喂她一棵葡萄。
千萬不要誤以為阿璃是在討好水水,他只是在練習剝葡萄。
為什么要練習剝葡萄?因為水水外婆的書里說,十指越靈活的人、越聰明。
「你外婆家在哪里?」采茵問。
「二十一世紀,她外公也在那里。」阿璃插話。
水水揚眉一笑,對啊,外公、外婆都是醫生哦,他們的家小小的,但是超漂亮,地板好滑,燈好亮,椅子好軟,鏡子好清楚,對了對了,她最喜歡的是電視和冰箱,冰箱里面的東西超好吃的,尤其是外婆說的垃圾食物。
唉,二十一世紀連垃圾都這么好吃,那是一個多么美好的地方啊。
「二十一世紀?那是什么鬼?」
「不是鬼啦,外婆說從現在開始數起,再過幾百年后就是二十一世紀!
她知道很難理解,所以外婆讓她不要跟別人說,會把人家的腦袋給弄亂掉,可是哥哥很聰明,腦袋不會亂,茵姨也不是別人,她是自己人。
「所以……」
「外婆說不必擔心,再過幾天!顾鈩邮种割^努力算!高馈辉率蝗眨锞蜁貋。」
十一月十一日是京城智通法師講道的大日子。
去年的十一月十一日,賀關把陸溱觀母女撿到馬車上,那天是她們翻轉命運的關鍵點。采茵見阿璃滿臉鎮定,悄聲問:「世子爺,水水說的是真的嗎?」
「對啊!拱⒘О朦c都不懷疑,水水外婆的書里寫得很清楚,電視冰箱洗衣機,那個二十一世紀,是個充滿想像力的地方。
「十一月十一,姑娘真的會回來?」文二爺很難相信。
阿璃信心滿滿,「拭目以待!拐f著,他又往水水嘴里塞葡萄。
文二爺朝采茵勾勾手指,采茵向他靠近,他問:「現在的小孩都這么奇怪嗎?」
采茵聳聳肩,他們家小世子和水水,本來就不是普通小孩。
那普通小孩長什么模樣?就……就像李成功那樣!
天氣一天比一天冷,賀關已經在山谷下待了兩個多月,該找的、能找的地方都已經翻遍,但沒有人敢建議主子放棄。
他不會放棄的,就算再找一個月、再找一年,他都不會放棄。
因為知道陸溱觀沒有死,她在某個地方等著自己,她那么專心地等待,他怎么能讓她失望?
架起火,肉香彌漫,他們打通一條路、通往外面,食物不虞匱乏,消息也不會中斷,有人猜測,也許再過不久,王爺就要在崖底蓋屋子了。
深吸一口氣,肉香引不起賀關的食欲,他瘦得厲害、也黑得厲害,使得他的眼睛看起更凌厲,面容更嚴肅,沒有刮的胡子像雜草,覆蓋住大半張臉。
他的傷向來好得很快,但這次,兩個多月過去,竟還有些傷口尚未完全癒合,合身的衣服松垮垮地掛在身上,他像是在戰場上打過幾場艱險的惡仗一般。
魏旻雙手橫胸站在他身后,兩個人都沒說話,但周遭的氛圍滿是哀愁苦澀。
季方在主子爺跟前低聲匯報,「京城那邊已經開始動作,皇上處理掉幾個犯事嚴重的馬黨臣官,現在正在觀望馬氏反應,倘若他們想做困獸之斗,皇上不打算手下留情,屆時馬氏只能連根拔除了!
季方揉揉鼻子,主子爺送過去的罪證還沒正式派上用場呢,那才是最致命的一擊,若馬相爺聰明些,知道皇上已是手下留情,懂得急流勇退,放棄多年經營,或許馬氏還能留下幾條根苗,若是不識好人心,反拿好人當軟柿子捏,到時肯定會扎了手。
賀關明白皇兄仍然顧念母后,并不想馬家滅族,可若他們還想一搏,與某些對皇位仍抱持野心的人聯手,那么等著看吧,皇兄雖然仁慈寬厚,卻也不是吃素的。
「京城不少人在看風向,大家都認為只要皇后的位置不變,馬氏就不會倒!
賀關微微挑眉,這么想就錯了,皇后的位置當然不會變動,皇兄只會奪其權,只會逼著她斷尾求生,讓她保全自己,不再顧慮馬家人。
如果她是個聰明的,皇兄打算留著她,安慰母后,也安撫馬丞相,要是馬丞相乖乖接受安撫,任由皇兄削權,自然最好,若是……
「程禎那邊?」程禎會怎樣對待馬茹君?一個對他已無裨益的妻子,他會再娶一個平妻,或者想盡辦法贏回阿觀的心?
「目前尚無動靜,但馬茹君幾次投帖想拜見馬側妃。」
馬茹鈺已經被嚴加看管,馬茹君當然見不到人。
而唐管事因為「東窗事發」被換掉,換上一個許管事,錢照收、看管依舊嚴密,恨得馬茹鈺牙癢癢。
王府滴水不漏的防衛讓馬茹鈺擔心不已,她一直揣想著會不會是陸溱觀和兩個孩子之死,王爺懷疑到自己頭上。
只是柳管事死了,馬茹君進不來,外面的消息都傳不進她耳里,而砸大把銀子托人往京城的信,剛出府門就被送到文二爺手上,她還不曉得自己已經被徹底軟禁。
「程禎還不知道京城的消息?」賀關問。
「怕是沒那么快!闺m然程禎耐力十足,但為了姑娘和水水的事,他對馬茹君的耐心已經到了頂。
「把消息透給他!
「是!
「防疫如何?」
「姑娘的方法奏效,雖時有疫情傳出,可是都在一剛開始就被壓下,王爺的摺子已經送往京城,對陸姑娘的賞賜應該很快就會下來!
所以他們沒有白忙?皇兄知道此事是阿觀做的,會怎么獎賞?會很優厚吧,她是陸嬸嬸的女兒啊。
他抬起頭看著天邊彎月,阿觀到底在哪里?
侍衛端來一盤肉,烤得金黃誘人,如果阿觀在……他承諾過的,要親手為她烤一頭乳豬,等她回來就立刻烤吧。
揮揮手,讓人端下去,他沒有胃口。
魏旻和季方互看一眼,魏旻接過盤子,再次放到賀關面前!赋燥枺辛!
賀關理解他的意思,點點頭、接過盤子,他把肉塞進嘴里。
沒有精神怎么找人,他已經做好打算,無論如何,定要找到阿觀。
季方看看主子爺、再看看魏旻,算了,他們之間的默契誰也無法取代,退一步海闊天空,他不嫉妒計較了。
就在賀關塞進第二口肉時,有個侍衛滿臉興奮地沖了過來,嗓音帶著一絲興奮過度的顫抖,他立下大功了!
「爺,屬下找到一堵石墻。」
石墻?密室?
「帶路!」賀關立刻丟下盤子,快步跟著侍衛走去。
支著下巴,陸溱觀坐在一個三十幾歲的男子身邊,他正在調制催意丸。
看著他小心翼翼地把夕葉菊花蕊上的花粉刮進一碗紫色的水中,她看得手癢,幾次想要動手,可惜不成……
「制毒的最高境界是無色無香無味,讓人中了毒仍一無所知,如果做不到,就得讓毒具備吸引力!
他是莫老怪,教過高樂水醫術,也教過陸溱觀制毒技巧?雌饋硐袢畮讱q的成年男人,可他真正的年紀……早已不可數。
照理說,這樣的長相怎么也當不起一聲「老怪」稱號,之所以有這樣的稱謂,是因為他很少以真面目示人。截至目前為止,見過他真實面孔的人,聽說不超過五個。
陸溱觀小時候問過他,「師公,易容很浪費時間,為什么你每次都要易容?」
每次易容出門后,他得耗大把功夫把那層面具給處理掉,她親眼看見的,得搞上大半個時辰呢。
莫老怪回道:「生命這么漫長,時間不用來浪費,用來做啥?」
娘說師公將近兩百歲了,還說老而不死是為賊。
于是幼小的陸溱觀又有疑問了,「師公是賊嗎?」
莫老怪莫測高深地道:「我不是賊,是能做時空旅行的外星人。」
她不懂何謂時空旅行,也不了解外星人是什么東西,但她知道師公會好多事,多到……哦、對了,師公是百科全書。
「毒這種東西,人人避之唯恐不及,怎么會有吸引力?」陸溱觀問。
「聽過五石散嗎?聽過安非他命嗎?有不少人深深陷入它的魅力而無法自拔!
她沒聽過安非他命,但她知道五石散的威力,有帝王染上,寧可放棄江山也不肯放棄五石散。
「所以催意丸是會讓人沉迷的毒物?」陸溱觀又問。
師公說,催意丸能用來控制別人的意志,若師公沒胡扯,那么皇上一定要下令禁這個毒,否則藥丸吞下,誰都能叫皇上讓位給自己,天下豈不是大亂。
「嗯嗯!
莫老怪把加了花粉的液體端到陸溱觀跟前,她輕輕一嗅,驚訝不已。
剛剛那碗液體帶著淡淡的草腥味,可花粉加入后,居然帶出一股甜香,比桂花香更濃郁幾分。
「制成藥丸,可充當糖果,制成藥散,加入茶、酒、果釀會讓人食欲大開,越吃越喜歡、越吃越上癮,到最后不想控制對方、不給吃,受害者還會不高興!
「這很像……娘那個時代的3C產品?」
他微微一笑,把一本黃皮冊子放到她身前的桌面上!富厝ズ蠛煤醚芯,不求你把本門學問發揚光大,但求別斷根,十年后,尋個天資不差的,把這門學問傳下去吧!
「是,師公!
說完,她看他、他看她,兩人都沒有下一步動作。
莫老怪皺起眉心問:「看什么?還不回去?」
陸溱觀轉頭看看躺在床上的自己,她睡得很熟,跟娘說的《睡美人》故事一樣,她不知道自己要睡多久,或許要睡上一百年,才能得到英雄拯救。
她嘟著唇回道:「不是我不回去,是回不去啊!」她試過了。
「胡說,是你自己不想回去!
「哪有哪有,師公怎能冤枉我!
他冷著聲音問:「冤枉?」
她的師公長得很好看,比程禎好看、比賀關好看,比她見過的每個男人都好看,但生氣的時候,那張好看到讓人迷戀的臉,會教人心生寒意。
于是與師公對視的陸溱觀,慢慢垂下眼皮,彎下脖子,垮下肩膀……
對啦,她舍不得回去。
因為現在的她可以飄進二十一世紀,可以見到爹娘,參與他們的生活。
雖然不能抱抱他們、賴進他們懷里,但能夠跟他們說話,享受久違的親情。
她的爹娘在二十一世紀當醫師,穿著白袍的他們散發著一股圣潔威嚴,他們在那個陌生的年代,幸福地生活著。
娘原本就是二十一世紀的人類,車禍昏迷、穿越一遭。
她分不清夢中的人是真是幻,直到主治醫師站在病床前,握住她的手問:「樂水,你還記得我嗎?」
方如雷擊般,事事清明。
為愛情,為娘要的專一,爹在奈何橋下舍棄孟婆湯,僅守孤獨,走過一世又一世,不斷尋找前世妻子,他當過七世大夫,終于在手術臺上,再遇故人。
他對娘說:這輩子沒有賀鎮,我想當你唯一的男人。
爹心頭這口醋,喝了整整七輩子。
于是他們結婚,他們幸福,他們都是醫師,他們婦唱夫隨。
爹抱歉地對她說:「你娘拒絕賀關向皇上要求賜婚,因為我們的女兒絕不和人共用丈夫。沒想到我精心挑選的男人,不過爾爾!
娘說:「沒關系,下一個男人會更好!
陸溱觀問:「如果沒有更好,怎么辦?」
娘心疼地看著她。「一個程禎就把你嚇壞了嗎?傻女兒,人生本是一連串犯錯的過程,沒有犯錯的人生很無聊。娘很高興你曾經在婚姻里摔跤!
「為什么高興?那一跤摔得我很痛、很咬牙!
「便是因為知道痛,往后才會更謹慎小心。年輕的時候常摔跤,年長后就會曉得怎樣避免,怎樣能用最快的速度站穩。痛是一種教會你如何避開危險、順利成長的經驗,疼痛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因為曾經痛過,便讓你裹足不前。
「你在程禎身上失敗,不代表也會在其他男人身上失敗,如果為了過去的痛苦、放棄眼前的幸福,那么你得到的,將是一個失敗人生!
陸溱觀那天太激動,看見變成泥人的賀關,便許下承諾,但心里多少還是慌的,嘗過挫折的她,再次嘗試需要大把勇氣,而她的娘,親手把勇氣送給她。
師公沒胡扯,她是真的舍不得回去,因為回去后,就再也見不到爹娘。
她當然擔心水水、阿璃和賀關,可娘已經幫她托話給水水,她想,他們會耐心等待她回去。
莫老怪見她遲遲沒有回應,又問:「知道錯了?」
她點頭,乖乖認錯。
莫老怪莞爾!钢厘e就回去吧,那人找來了!
那人?誰?她滿頭霧水。
師公沒有回答她,只是手指往她額間輕輕一點,溫暖的感覺瞬間從眉心開始擴散,軟軟的,她像棉花似的飄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