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飯后,馮君石再次帶著董浩來到雷峒村拜見大都老。
冼崇梃還在,他們一家剛吃過早飯,冼百合正忙著收拾鍋碗。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做家事,同樣利索的風格讓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也許是受百合和碧籮有關“信任”言論的影響,今天冼氏父子對馮君石表現出了少見的熱情。而馮君石也沒讓他們失望,他帶來了一張自己親手繪制的地圖,這是他上任三個月來走訪轄區內的山水村峒后的精心之作。
當地圖在地板上展開時,冼氏三人都很驚訝,尤其是精通陣法的冼百合更是十分興奮。
她擦干手上的水,走過來看地圖,贊道:“我一直想畫這樣的圖,可惜總安靜不下來。大人畫得真好,重要的山谷峽口、村寨河流都有清楚的標志,連附近州郡都沒漏掉,這對我們布兵排陣非常重要。”
得到肯定的馮君石高興地說:“這得感謝你昨天帶我們看了不少關鍵地方,否則這張草圖我還真不知該如何完成。我今天來,就是想請你們各位幫忙修改和補漏缺的地方,等修改完后,我會把這張圖重新畫到布上!
“是有遺漏,大人沒把東嶺十一洞畫上。”冼琥俍一眼看出了問題。
冼崇梃也指出!捌皆粕较碌氖ゆ傄猜┝,還有風峽……”
“喔,漏了這么多!”馮君石驚嘆,對冼百合說:“能給我筆墨嗎?”
冼百合立刻取來筆墨,可是看到他很不習慣趴在地板上書寫時,她走到他身邊笑道:“還是我來吧。”
正為自己的笨拙感到困窘的馮君石趕緊把筆遞給她,看著她隨意地匍匐在地板上,按照父兄的指點靈巧地運筆,將那些被遺漏的內容逐一補上。
她修長的身體自然舒展地橫躺在他面前,他可以清楚地感應到她每一次移動,短窄的上衣隨著她雙臂的上移,露出腰部柔軟的肌膚和曲線,淡藍色長裙恰到好處地裹著她圓潤的臀部和修長的雙腿,寬大的裙擺散落在地板上,隨著她身體的移動擦過他的腳邊時,引起他腿部肌肉的緊繃,他感覺到自己的呼吸變得急促。
“你真的走過很多地方,是嗎,大人?”她說,眼睛依然在圖上。
“是的!彼ο胫@三個月翻越過的秀山險峰以取代眼前美景。
可是沒有用,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他趕緊把目光從地板上的纖腰柔膚移開,轉向敞開的窗外,立刻發現這個選擇無比正確。
他的視線所及,近處可看到村中大部分的民宅和附近的河流稻田,遠能眺望滿山濃蔭。那浮空翠色、流云碧天的景色讓他浮躁的心變得平靜。
緩緩收回視線,一個半隱半露的身影吸引了他的目光。定睛望去,有個女孩躲在右邊一間廂房門后偷看他們。
而她立刻回他一個甜美無比的笑容,但仍沒從門背后走出來。馮君石不知道她為何躲在那里,卻覺得那女孩很天真可愛,一雙酷似百合的美麗眼睛有著千變萬化的情緒,不難看出她與她安靜、穩重的姊姊個性截然不同。
想到百合,他的眼睛再次轉向仍趴在地上與父兄低聲交談的她,那誘人的窈窕身段讓他平靜的心再次起伏,但卻帶著更多的愉悅。
他希望父親能盡快找到媒人提親,他有種感覺,如果父親再不行動,他會因等不及而按照百越人喜歡的方式直接搶婚,把她搶走。
搶婚?這個念頭令他微笑。不,他不可能用那種方式娶她,除非他有十個董浩那樣的護衛,否則沒有人能用武力搶走她。
目光下意識地轉向一直守在門口的董浩,而后者正用一種“我能做到”的目光看著他,彷佛知道他此刻的所有想法似的。
他對他的朋友瞪眼搖頭,以他們自己能懂的肢體語言說:“想都別想!彼
“好了,我想就是這些了!彪S著一聲滿意的喟嘆,百合坐起身來,放下手中的筆對馮君石說:“這下應該完整了!
馮君石俯身湊近地圖看了看,發現他們新填補了不少東西,于是興奮的將圖卷起來說:“太好了,我這就帶回去修改,好早點拿來給你們!
這是個艱巨而重要的工作,他得先做好。
此后三天,他沒有出門,一直在太守府內繪制地圖 。
這次他將地圖畫在大大的布上,用更加精細的文字和圖標強調了重要的山脈和集鎮,也將每一個村落洞穴劃分得清清楚楚。由于太投入,他忘記了其他的事,如果不是馮融不期然來到,他恐怕連向冼氏求婚的事都忘記了。
“君石,成了!”
這天晌午,他剛把地圖繪制好,馮融就帶著他的管家興沖沖地來了。
“爹你來了呀?什么成了?”看著忽然出現的父親,他有點胡涂,尤其父親那少有的快樂表情更讓他茫然。
“親事,馮、冼兩家的親事成了!”馮融樂呵呵地說。
喔,親事,娶百合。馮君石除了傻笑,說不出話來。
董浩則急躁地問:“老大人已經向大都老提親了嗎?”
“當然,這兩天我們的媒人可沒開著,提親、問名、換庚帖……得知大都老贊同馮冼聯姻,今天一大早我就帶著聘禮上門了,與大都老在證人面前共同締結了這門親事。”嗎融喝著阿宏送上的茶,樂呵呵地說。
“那她呢?百合怎么說?”馮君石終于找到了聲音。
“她不在,大都老說她三天前就離家外出了!
“是嗎?”馮君石的快樂打了點折扣!安恢姆磻绾危俊
馮融安慰他:“不會有事的,男婚女嫁,憑的是父母之命,媒的之言。你好好準備,就等六月六迎親行婚禮吧!
“六月六?距現在不到兩個月,來得及嗎?”馮君石有點擔心。
“來得及。”馮融指指隨他同來的管家。“有你鄧叔在,還有你妹妹幫忙,我們完全來得及。放心吧,為父不會讓你丟臉的。”
馮君石知道父親急著敲定這門親事,除了確實對未來兒媳婦滿意外,也是因為情勢所迫。而他,則全心全意期待著婚禮的到來。
雖然因為沒得到百合的親口允婚讓他略感不安,但他相信她會接受這斗婚事,不僅因為她父親已經接受了馮家的聘禮,更因為他與她有過很不錯的接觸,彼此都有好感,因此他有理由相信她會高高興興地接受他。
***
清晨由窗外透進房間的陽光直射在床上,這是碧籮最討厭的干擾,尤其在她幾乎一夜未眠,頭痛心痛時,這種干擾更加讓她無法忍受。在反復嘗試躲避無效后,她憤怒地睜開了眼睛。原來那不是陽光,而是姊姊手里舉著的銅鏡將陽光反射到她臉上,難怪她無法躲開它。
“你干嘛?”她生氣的大吼。
“懶丫頭,太陽都曬屁股了,還不起來?”百合以為她在耍孩子脾氣,因而繼續用鏡子照射她,這下把她惹得更加火大了。
“走開,我討厭你!你為什么不是我的妹妹?”她對著百合叫喊,然后抓過被子蒙在頭上。
而她粗暴無禮的言詞和紅腫的雙眼終于嚇到了百合,她放下鏡子,坐在床邊碰碰妹妹的身子,可被子下的身子扭動,拒絕她的碰觸。
“碧籮,你怎么了?”她焦慮地問,不知一向甜美可愛的小妹怎會四天不見就成了這個樣子。
被子下發出的嗚咽聲讓她慌了手腳,她略使巧勁,將妹妹從被子里“挖”了出來?吹剿嬖诳奁鼤r,她又急又心痛地為她擦著眼淚!暗降资鞘裁词伦屇憧蕹蛇@副丑模樣?”
碧籮試圖推開她,但根本做不到,于是邊哭邊說:“那么……多男人……喜歡你,你……為什么……不嫁……偏要嫁他?”
“你亂七八糟地說些什么?”百合皺著眉頭問妹妹!八钦l?我什么時候要嫁人了?”
碧籮張大淚盈盈的眼睛!澳銊e裝……庚帖都換了,還有……聘禮!
她沒頭沒腦的話讓百合生氣,她倏地站起來威嚴地說:“冷靜下來,好好告訴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再這樣孩子氣地哭鬧,小心我揍你。”
極少看到姊姊發火的碧籮被她震住,一時忘記哭泣,但在幾聲抽泣后,她叛逆地挺起身,跪在床上頂撞道:“我長大了,你們不可以總拿揍我來嚇唬我,我討厭你們把我當孩子看!”
她的倔強讓百合幾乎發笑,但為了妹妹的自尊心,她沒笑,溫和地說:“我同意十六歲的女人不再是小孩,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再亂發脾氣,好好告訴我到底是什么事讓你生這么大的氣!
姊姊的表情端莊而認真,碧籮知道自己永遠也不能像姊姊這樣高貴和美麗?墒菫榱怂淖類郏腥藸,哪怕是最親愛的姊姊。
“就是馮大人八!彼亲诱f:“那天媒人來給你提親……問名,我不知道是他家托的媒,直到昨天見爹爹收了聘禮,才知道你六月六就要嫁給他?墒悄悴荒芗藿o他,從第一次見到他起,我就喜歡他,他是我的,我要嫁給他!”。
百合吃驚地看著妹妹,與其說她被妹妹告訴她的“親事”震驚,不如說是因妹妹對馮君石所表現出來的強烈感情而震驚。
她的妹妹,不滿十七歲的調皮搗蛋的妹妹,居然宣稱那位大人是她的?!
盡管對妹妹幼稚的宣示感到難以置信,但面對這雙熱情、愛慕和傷心的眼睛,她不能指責她,只是真摯地保證:“你放心,我不會嫁給他!
“真的?你真的不會嫁給他?”碧籮憂郁的目光變得明亮而快樂,她撲向前抓住姊姊的手追問:“你是真的不想嫁給他,對不對?”
“對,我從沒想過要嫁給他!彼诖约嚎隙ǖ拇饛湍馨矒崦妹玫男摹
可是碧籮似乎還是不放心。“那,你有一點點喜歡他嗎?”
喜歡?百合想了想,憑心而論,她確實有一點點喜歡馮大人,也許還不止“一點點”,可是她不會說出來傷害妹妹的心!安,我一點都不喜歡他!
“啊,我就知道不會有人比我更喜歡他。”碧籮終于安心地笑了,可轉眼又愁眉苦臉地說:“爹爹說你年紀太大,再不出嫁就嫁不掉了。不如你嫁給韋檠吧,他長得也很好看,而且他好喜歡你!
見剛才還在為“爭夫”哭鬧不已的妹妹,此刻又擔心起她的未來,百合忍不住笑了,揉揉她的頭說:“傻丫頭,你以為只要有男人喜歡你,你就應該嫁給他嗎?不,我不會嫁給韋檠,也不會嫁給任何人。”
“那你以后不是很孤單嗎?”
“不會!卑俸祥_心地說:“我有這么多族人要照顧,怎么會孤單?”
姊姊的笑容終于解開了碧籮心里的結,她往床上一躺,長長吁了口氣:“唉,早知這樣,我就不會哭一夜,到天亮才睡著。”可隨即,她又“騰”地一下坐起,睜著憂愁的眼睛望著姊姊!翱墒堑呀浗邮芰笋T老大人的聘禮!
百合輕松地說:“那好辦,婚娶不變,只是換個新娘而已。”
“那樣可以嗎?馮老大人會同意嗎?”
“有什么不可以?馮老大人只是想與我們冼家聯姻,新娘是誰并不重要。再說有哪個男子不喜歡更年輕漂亮的新娘?”
碧籮立刻眉開眼笑地問:“我真的比姊姊漂亮嗎?”
“當然,我們家碧籮最漂亮。不過如果你真的很想嫁給馮大人,那姊姊勸你趕快起床打扮,因為他也許很快會來喔。”
“他不會來,他已經三、四天沒來了!北袒j凄慘地說:“你陪陪我。”
“如果我陪你,跟爹爹說換新娘的事就得晚一點啰。”
碧籮立刻推開她。“那算了,姊姊趕快去找爹爹吧!
百合故意板著臉訓斥她:“矜持點,哪有姑娘像你這樣急著嫁人的?”
碧籮不介意地說:“我就是急嘛。”
看看率性開朗的妹妹,百合心想把她嫁給馮大人倒不錯,那個一絲不茍、深沉穩重的大人有能力收拾被碧籮搞得天翻地覆的局面。
然而,她和碧籮都沒有想到,她們的父親拒絕她們互換角色的提議,還將她們狠狠訓斥了一頓。
“胡鬧,這門親事是我與馮老大人議定,由宗族長老見證,又經雞卜問神,確定八字相符,姻緣天成的,怎能由著你們胡亂交換?”
“可是我不想嫁人,碧籮又那么喜歡馮大人,爹爹何不成全女兒的心愿?”百合力圖說服父親!皢柮碗u卜都不是難事,只要爹爹同意,可以重來!
“放出的箭可以收回嗎?”冼琥俍生氣地瞪著她,隨后不理解地問:“爹爹不明白,你不是很信任馮君石嗎?為何又不愿嫁給他?”
“那是兩回事。我信任他,是因為他與我的很多想法一致,得到他的支持,我們抵抗孫、盧的行動就有了合法性,與朝廷的關系也能恢復正常,但那并不代表我想把自己的終身交付在他手里!
“可你遲早得出嫁,長老們都說,馮大人擊太陽鼓時音質悠揚,渾然天成,只有我族勇士才能擊出那樣的聲音,是你授他鼓槌,因此你與他是天賜姻緣!
“那些傳說沒有根據,如果是碧籮遞給他鼓槌,他一樣能擊出那樣的音質!
見她固執,冼琥俍大手一揮,強硬地說:“不必再說了,馮君石是你的命中真人,而且我非常喜歡他做我的大女婿。至于碧籮,她自有她的姻緣!
“馮大人就是我的姻緣!”躲在廂房內偷聽的碧籮終于忍不住跳了出來。
可她勇敢的行動只換來父親嚴厲的目光。“你還是個孩子,知道什么是姻緣?馮大人要的是你姊姊,不是你!”
爹爹的話傷了她的心,她倔強地說:“不是,你們弄錯了。馮大人喜歡我,我也喜歡他。你為什么一定要把姊姊許配給他?”
“閉嘴!你怎么可以跟你姊姊搶男人?!”被她大膽出格的言行激怒,冼琥俍生氣地斥責她。
碧籮眼眶一紅,哭著跑下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