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仿佛壓了千斤巨石,馮君石胸悶氣硬,耳日失聰,虛弱得幾乎暈厥。直到董浩熟悉的怒吼貫穿他的大腦,麻木的身體因為背上的重擊而漸漸恢復知覺,他才呼出了積壓在胸腔里的氣。
“你這個呆子!壓著大人又喊又叫有什么用?你想害死他?”
“安靜……董浩,放開我 …… ”他急促地呼吸著說。
董浩把他放在門口的椅上,眼睛仍瞪著那個惹禍的人。
而身穿粉色衣裙的女孩也不示弱地瞪著董浩!拔也皇枪室獾,你兇什么?”
“碧籮,你沒事吧?”百合跑到女孩身邊,關切地問。
女孩眼眶紅紅地看著她!版,這個男人冤枉我,我沒有想害馮大人!
“姊知道!卑俸蠐е,暗怪自己動作太慢。因為被韋檠絆住,她沒能及時做出反應,直到看見妹妹坐在馮君石身上喊叫著拍打他的胸口時,才意識到妹妹剛才險些墜地。
百合對馮君石感激地說:“大人,謝謝你救了我妹妹,你怎么樣?”
面色依然蒼白,但已恢復正常呼吸的馮君石說:“我很好!痹俎D向在姊姊身邊偷偷看他的碧籮!耙院竽憧刹灰倥赖侥敲锤叩牡胤饺,否則,下次也許不會這么幸運!
令百合納悶的是,她大膽頑皮的妹妹居然臉紅紅地躲在她身后,一言不發。
而馮君石也沒期待她的響應,他轉身向百合道別!爸x謝百合酋長今天撥冗相陪,今后還望多加合作。大都老方面請代為陳情,就說在下改日再登門求見,今日暫且告辭!
冼百合送他們到村口,韋檠和冼碧蘿也跟隨在后,直到看著他們背影皆消失在樹林中后,百合才匆匆往家里走去。
韋檠跟在她身邊繼續他沒結束的指責!澳憬裉鞄яT君石來村里很不聰明!
碧籮搶在姊姊的回答之前表示了自己的意見!榜T大人是好人,是我們的父母官,他為什么不能來?再說,百合是酋長,她有權力決定做什么!
百合很感激妹妹“仗義執言”但她不想跟韋檠爭吵,于是耐著性子說:“韋檠,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我做事自有分寸,你何必那樣反應過度?”
“不是我反應過度,是你行為反常。昨天你還說他是百無一用的書生,今天卻把他當神祇一般恭迎,你是不是被他俊秀的小白臉迷住了?”
這充滿醋意的指責讓百合頓住了,就連碧籮也因他的言詞而臉色一變。但這次百合沒有讓妹妹代她說話。
“韋檠,你治好了我爹的病,是我們的恩人,所以我容忍你的放肆。但那并非無限度,希望你不要太過分!崩淅湔f完,她運氣提身,若輕煙浮云般離去。
韋檠怔愣地看著她的背影,開始后悔自己讓嫉妒控制了大腦,以致言行失常。他必須像以往那樣保持耐心,否則他會失去她的信任,讓多年的心血付之東流。
他不能莽撞!他提醒自己,百合不是那種只有美貌沒有大腦的女人,她有著超凡入圣的智慧和百折不屈的勇氣,他必須小心地迎合她,最后攖取她的心。過去七年來他已經做得很好,現在,他不能讓一個弱不禁風的太守壞了好事。
“我看你目光不正、鼻翼翕張,難道是在打什么壤主意嗎?”
一個質問的聲音讓他倏地一驚,看到碧籮正雙手交叉在身后,仰著臉站在他面前,盯著他的眼眸閃著慧黯的光。
該死,我怎么把這個鬼靈精給忘了!他暗自出了身冷汗,強裝笑臉在她頭上輕輕一拍!笆裁磯闹饕?又在胡說八道。去玩你的吧,別跟著大人瞎攪和!”
他這一招果真管用,碧蘿立刻忘記對他的觀察,憤怒地給他一拳!吧儆媚欠N口氣跟我說話!滾一邊去,姑奶奶沒興趣聽你廢話!
話說,對方還穩隱地站著,她倒先“滾到一邊去了”。
看著她跑走,韋檠長長地吐了口氣,沿著另外一條小路往村后密林走去,那里有一間樹屋是他的庇護所。眼下他有很多事要做,首先,他得確定那位馮大人不會構成威脅,然后得去查清今天他不在的時候,百合與那個太守都做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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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在冼家木樓中堂內,冼百合正跟她的父兄說話。
“三哥,我很高興你昨晚收到我的信就釋放了駱越酋長。如今強敵當前,我們不能再起內訌。不過你沒必要回來,梁州雖不大,但地理位置特殊,如果孫、盧出兵,你們將首當其沖,守住南梁山對我們來說很重要。你一定要改掉急躁易怒的壞脾氣,結太多冤家是很危險的事。”
“我是在改啊。”被嶺南人稱為“蛟龍”的冼崇梃笑嘻嘻地看了看父親!安恍拍銌柕,今天半路上與他老人家相遇時,我正在做什么?”
“做什么?行俠仗義嗎?我才不信呢!卑俸瞎室饧に。
冼崇梃笑而不語,冼琥俍替他說話!鞍俸夏氵@次可錯了,崇梃確實在行俠仗義,他把從山賊手中救出的女人送回家,還張貼告示要各部落協助抓山賊。”
“是嗎?哥哥真不錯!”百合及時稱贊他,南梁山賊猖獗,遠近聞名,這也是朝廷在那里設州,并任命哥哥為刺史的原因,欲借助大都老之力平定賊患。
聽到妹妹的夸贊,冼崇梃很開心!澳闶菍Φ,以信義治理地方比以暴力鎮壓反抗要有效得多,不過我趕回來不是要聽你贊美!闭f著,他的臉色一沉!拔沂莵砀嬖V你,我們過去的懷疑沒有錯。七年前大哥二哥和三十名族人在云霧山被孫、盧伏兵殺害并非意外,而是駱越人出賣了我們,是他們送信給官兵,設下埋伏!”
“駱越人一直想滅冼氏!”冼琥俍激動地一拳砸在桌子上。
百合憂慮地看了眼父親,轉向哥哥!笆邱樤角蹰L親口說的嗎?”
冼崇梃點頭!皼]錯。你以為我真蠢到去挑起部落戰爭嗎?當發現那小子喬裝打扮混入南梁山時,我只想利用那個機會追查我們懷疑多年的事情真相!
“所以說,那天在大街上你是故意挑釁和激怒那位新酋長,等他動手時才把他抓起來關進牢里,逼他說出真相?”
“推斷基本上正確,但我沒逼他,只是讓他吃了加在飯菜里的迷魂草!
三哥使用旁門左道,讓冼百合頗感意外。“三哥也會使詐了?”
“兵不厭詐——跟你學的”冼崇梃頗為得意,卻也不無遺憾地說“要不是你的信,我還想再關他兩天,看能不能再多問出點什么東西來!
“阮家人已經來找我,而他也承認了身分,你就不能再關他!卑俸系哪樕兊脟烂C!安贿^,他有沒有說出傳消息的人是誰?”
“說了,可他不知道名字,只說聽他爹講,是他的表哥。”
“表哥?”冼百合眉頭緊皺。百越人同輩族人間,除了親哥哥外,對年長于自己的男子都以“表哥”相稱,因此要憑借這點查尋那個報信者非常困難。
然而,略一思考后她眉頭放松,輕拍桌子道:“這也算是條重要線索”
“怎么說?”渴望為兄長復仇的冼崇梃急切地問,冼琥俍也屏息望著她。
“你們告訴過我,當年接到石龍峒告急后,大哥二哥立刻決定前往斡旋,他們當天就離開家,卻在一天后遇難,對不對?”
她的父兄立刻點頭,表示肯定。
她分析道:“去石龍峒可由水路沿鑒河而行,也可走陸路,越云霧山而去。云霧山山道縱橫,不下百條路。官兵們卻能準確地在云霧山設下埋伏,可見告密者非常清楚哥哥們的路徑,那個人當時一定就住在村里,并且很得你們的信任。因此,我要你們好好想想,把那天在雷峒村的駱越人全部找出來,想想有誰進出過村子,從他們之中,我們也許能查出阮老大的‘表哥’。”
“對!這是個辦法!辟鷤Z激動地說:“那時因‘征越令’,各部首領都來向我求助,駱越阮氏酋長也來了,我們在宗祠里議事,除了酋長和各自的親信外沒有外人,因此知道你們大哥二哥行蹤的人不多,我應該能想起他們。”
冼崇梃催促妹妹。“你快拿筆墨,記下我們告訴你的名字!
隨后,百合在父親和哥哥的回憶中寫下了所有嫌疑人的名字,從阮氏老酋長到君長及各人的護衛和隨從,總共八個人,可是他們沒有一個在事發當天離開過雷峒村,也沒有一個符合“表哥”這個條件。對此,冼氏父子失望不已。
冼崇梃憤然道:“怎么會這樣?難道阮老大在騙我?”
“不可能,吃了迷魂散的人心智已失,他說的絕對是實話!卑俸习参克麄!澳菚r村里人又多又雜,很容易走漏風聲,從這份名單我們雖然沒有發現什么,但這條線索仍很重要,我會再去查。”
“你想怎么查?”冼崇梃追問。
冼百合眨眨眼,滑頭地說:“還沒想好,等想好后一定告訴你!
冼崇梃知道她不想說,便很不開心地說:“你連我都不信任嗎?”
百合拍拍他的胳膊!笆遣恍湃文愕幕鸨狻!
“我不是在改嗎?”
“改得還不夠!卑俸险f著站起來,開始動手做晚飯,而他們的小妹妹冼碧籮也蹦蹦跳跳地回來了,一來就直奔冼琥俍身前。
“爹爹,你不是說要去兩三日的嗎?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冼琥俍疼愛地撫撫她的頭,笑道:“因為不放心你,所以早點回來了!
“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可以照顧自己!北袒j自信地說。
冼崇梃反譏:“照顧自己?怎么我才進村就聽說某人從大梁上摔下來了?”
碧籮的眼睛在他臉上盯了一會兒后,轉到正在忙碌的姊姊。
百合頭也沒抬地說:“別看我,我什么都沒說!
“那是誰告訴你的?”碧籮審問的目光再次轉到哥哥臉上。
“還要有人告訴我。繚M村的小孩都在嚷嚷!
碧籮想了想便無心追究了,因為只要她闖禍,總是立刻滿村皆知。于是她轉而興高采烈地說:“是馮大人救了我,他真的很神勇,比姊姊的動作還快呢!”
“真是的,都說過你好多次了,怎么又去爬房子呢?”冼琥俍責備她。“還說可以照顧自己,今天要是沒人接著,你不就出事了?”
見爹爹生氣,碧籮趕緊轉移話題!安粫。爹爹沒看見,今天馮大人擊鼓時好威風,那面太陽鼓從來沒像今天那樣好聽過!
她的話成功地轉移了父兄的注意力。
“百合,你真的讓馮大人擊鼓了?”冼琥俍問長女,這是她第一次允許外人進銅鼓樓并擊打太陽鼓,因此他感到很托異。
“是的,我還帶他參觀了軍墟石墻,見了村里的長老。”
“哇,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冼崇梃驚呼!拔乙娺^他,他可是你最痛恨的‘外人’加‘粉面狗官’耶。”
“他也許是。”百合微笑著把手里冼好的米倒入置于火上的銅鍋內。
冼琥俍看著做事一向仔細的女兒,沉思地問:“你相信他,是嗎?”
“是的,我們必須相信他,這是我們的機會。”百合一邊挑揀著菜,一邊把自己與官府合作,謀求朝廷撤銷“征越令”的計劃告訴他們。
冼琥俍和冼崇梃聽后沒說話,而這種沉默通常表示他們對她的作法有所保留。不過,她的妹妹碧籮堅決支持她。
“姊姊是對的,馮大人是好人,應該相信他!
“你怎么知道他是好人?”冼崇梃逗趣地問她。
她毫不含糊地說:“看人好壞,看他的眼睛就可以知道。馮大人雙眸清明,目不旁視,是正人君子。連這個都不懂,難怪哥總被姊姊教訓。”
說完,她哼了一聲, 起身跑進了右邊的廂房。
冼崇梃看著她的背影搖頭道:“看眼睛定好壞?真是小孩子話!
百合笑道:“童言無忌,但往往最真,哥哥不要小瞧了碧籮,她很聰明。”
“我知道,我的妹妹都聰明絕頂,其實我也不笨,只是深藏不露而已。”
兄妹倆說笑著,他們的父親則躺在火塘邊的竹席上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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